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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荡的勇者与孤独的魔王(玄幻灵异)——离邪

时间:2018-04-08 13:48:22  作者:离邪
  勇者只得站起来继续向前。
  他看上去还能算得上从容,鞋底碾过潮湿的枯枝发出不太清脆的声响。那些牛奶一般厚重的白雾似乎就在头顶上,但随着勇者的脚步逐渐分散开变得稀薄。
  这个场面使他看上去就像一个货真价实的救世主。
  这是一个读起来很熟悉的句子,正如勇者感觉很熟悉一般——他经历过的,即将到达魔王高塔之下的情景。
  勇者愣了一下,忍不住加快脚步向前——
  他抬头,视线所及的地方有一座高塔,墙上盘绕着明显修剪过的藤蔓,塔顶站着两只乌鸦,一如之前那样收拢翅膀,喙挨得很近。
  他绕了一圈,又回到了原点。
 
  ☆、【第十二章】
 
  高塔的大门紧闭,沉寂得不愿发出一点声响。不久之前才被斩开一条道路的荆棘甚至重新长回了原样,就像勇者从来没有到来过一样。
  勇者突然感觉全身发冷,但是手中甚至沾染上体温的刀柄告诉他:这并不是梦境。
  勇者在塔下沉默地站立着。雾遮挡了一切,抬头看不见任何东西。
  然而这白雾之后,魔王又一次站在阁楼上,皮鞋尖有一下没有下地磕在石砖地面。
  人类总有那么多相似之处,焦虑、恐惧,任何一样都足以蒙蔽他们的双眼,——魔王引诱他们,但最后是人类自己将自己困在了森林中。
  这是一出极好的演出,可惜这带来的愉悦实在褪去的很快。以往魔王对于这些人的结局都显得兴致缺缺,哪一天哪个人死在了什么样的野兽嘴下,他一点儿也不想知道。
  不过显而易见,勇者对魔王而言是特别的,这很难说有什么缘由。
  魔王确信携带着匕首的勇者不会有任何危险,但看着勇者在森林中不停转圈却依然尝试离自己越来越远,他就由衷地希望有风能将勇者的消息吹到他耳边,最好连勇者本人也一块儿吹过来。
  ‘来吧,先生。活着到我身边来。’魔王舔了舔嘴唇,他几乎已经认定勇者是他的所有物。
  然而这一次勇者又让魔王失望了。因为他并没有选择再去敲开塔底的门。勇者不太能判断自己的处境,但潜意识告诉他至少应该减少和魔王的任何接触。
  他甚至没有停留,继续开始行走。
  这一次勇者在经过的每一棵树上都刻下了一个标记,第一棵树上刻逆十字来表示这是魔王的高塔,他从这里出发;之后都刻正十字,防止自己踏上重复的道路。
  勇者一路上都细心地刻下了标记,他很高兴自己没有看到任何重复的十字,这表明他没有走回头路。
  白雾越来越稀薄。勇者想,大概自己就要走出森林了。
  然而乌鸦的叫声告诉勇者,事情远没有这么简单。
  那两只乌鸦从高塔上飞下,在勇者周围低低盘旋着,叫声宛若尖讽的讥笑。
  勇者不敢置信地转过身,自己刻下的最后一个正十字非常清晰,然而它旁边的树上是一个更引人注意的逆十字。
  逆十字代表这里是魔王的高塔。
  勇者沉默地挥开乌鸦,他走到荆棘丛边上,削去一枝荆棘上的尖刺,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挂在上面。
  他颓唐地就地坐下,忽然想到什么似的抬起手,鼻尖凑上去嗅嗅自己纯白衬衫上沾染的血污——他以为会是自己曾经在战场上经常能够闻到的陈腐腥锈味,但事实却让他大吃一惊:血迹上的味道并不浓郁,只是随着时间推移慢慢开始发黑。倒不如说这更像话剧演员专门抹在衣服上的颜料。
  话剧总得是有人观赏的。假若将这个森林比作舞台,魔王就是坐在高席上的唯一观众。导演是他,编剧也是他,而演员——
  勇者突然想到那些离奇死在森林中的人,或许就像自己一样盲目信任了魔王,在他的诱骗下永远顺着既定的轨迹行走,然后在一成不变的死寂和绝望中长眠。
  假如这是一切的真相,那他真的是没有希望了。
  事实上,勇者确实猜对了大半部分——这真的不令人高兴。
  ‘上帝,别这样……’勇者努力让自己的大脑变得一片空白,他抱住膝盖,脑袋也顺势埋在膝盖里。
  魔王从窗台一跃而下,穿过荆棘来到勇者的身后,像猫儿一般地没有发出一点儿声响。那些荆棘自主地在魔王面前分开,腾出一条道路。它们对魔王异样地温顺,最长的尖刺也没有勾起魔王的一个衣角。
  魔王俯下身搂住这个比自己要高大一些、但是在此刻看上去非常脆弱的人类。
  “博爱的上帝抛弃您了,我的先生。”
  魔王这样说,蓝眼睛一如白雾之上的天空那样清澈而温柔。
  勇者闻声抬起头,换来魔王轻轻印在他鼻尖上的一吻:
  “我情愿给您我的爱,它将独属于您一人。”
  勇者沉默片刻,凑上去亲吻了魔王的面颊。他用冰凉的嘴唇摩挲魔王的耳廓,声音低沉微哑犹如乐音,温柔得不可思议。
  “我很抱歉。”
  “我拒绝您的爱。”
 
  ☆、【第十三章】
 
  人生头一次深情表白却惨遭拒绝的魔王先生内心几欲崩溃。
  他一向对自己这幅皮囊保持高度自信,毕竟在勇者之前,每一个人都会深陷在魔王的蓝眼睛中,他甚至不用开口就能得到一个人的爱,这几乎要成为一个既定的规律——但是勇者打破了这一切。勇者实在过分独特,以至于让魔王先生在成为魔王的数千年之后重新体会到挫败的感觉。
  “我的外貌不足以打动你吗?”魔王委委屈屈地问。
  “不,在我看来您确实拥有无与伦比的美貌。”
  勇者斟酌了很久才回答,他难以确定自己会不会在某个词汇上刺激到魔王,而现在的魔王看上去恰好很不对劲。
  “你是思念家乡吗?”魔王这样说,“如果你愿意,我将为你建造一座和你你原来的国家一模一样的城池。”
  “这不是问题所在,魔王殿下。”勇者回答。
  魔王皱着眉思考了一会儿:“那是为什么呢?”
  “我从您的身后得以窥见孤独如影随形。”勇者礼貌地微笑,“因此我不得不拒绝与您为伍。”
  勇者说得很对,甚至他恰好戳中了魔王的痛处。
  于是魔王僵在原地。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他沉默地从荆棘丛上取下勇者的外套,顺手叠整齐后挂在手臂上。
  勇者伸出手打算拿回来,但被魔王不着痕迹地挡开了。
  ——是的,魔王一直感到孤独。
  人们害怕他,给魔王冠以无数罪名,好像一切的恶都是魔王铸造的。魔王不被划进人类的范畴,他只需要等待征讨的来临,最后被某一位勇士斩下头颅,从此仅剩名字被人类镌刻进英雄的丰功伟绩。
  没有人愿意与魔王交谈,他捉来做仆役的人类又总是衰老得很快,还未能互相建立起长久的信任,他们就统统死去了。高塔里的人类换了一批又一批,魔王只感到孤独如同森林里无处不在的迷雾一般愈来愈浓重。
  到最后,魔王驱逐了塔里所有的人,他的高塔里仅剩下他自己。
  藤蔓攀上高墙,荆棘丛常年无人修剪,它们肆意生长,像野兽露出獠牙一般伸长尖刺,将更多的人拒之门外。
  魔王曾经也只是一只浪荡却过分美丽的鸟儿,然而现在只得躬身覆上黑羽。
  他已经快要习惯了寂寞,拥抱漫长得如同诅咒一般的生命度过往后的岁月——但是,勇者出现了。
  说是一见钟情也好,总之,魔王不愿意让自己的小猎物从指缝间溜走。
  魔王坚定地认为,勇者是一个合适的人选:他能带来爱,或者结束这诅咒。无论其中哪一样都是魔王求之不得的。
  魔王忽然前倾,怀抱着勇者,温软的唇贴上勇者相较冰凉的薄唇,抵开他紧咬着的牙关,舌尖擦过勇者较常人更尖利些的犬齿,口腔内即刻染上了血腥味——勇者狠狠咬了魔王的舌尖一口。
  他挣开了魔王的坏白,后退半步,抬起衣袖用力擦了擦唇瓣,摆出一副戒备的姿态。
  魔王咽下了自己的血液,舌尖上被咬破的部分一阵一阵地刺痛着。
  “无论你怎样说,最后你都会爱上我——我能看到我们的结局,从头至尾。”魔王向勇者露出一个略带狰狞的微笑。“它是既定的。你无法抗拒亦无法改写,正如你永远困在这片森林。”
  “即便你杀死我,我也绝不会屈服。”
  “你不得不。”魔王微笑。
  勇者蹙着眉沉思了一会儿,犹犹豫豫地开口问:“那您能保证永远喜欢我吗,魔王?”
  “当然。我将永远爱你。”魔王微一颔首,“你就是我的珍宝。”
  “让我想想……您看上去好像是真心的。说实在的,我不相信永远。不如您证明给你患得患失的珍宝看吧。”
  勇者忽然手腕一震,匕首脱手射出,刀刃直指魔王的心脏。
  “我要您的‘永远’立刻结束,这样我才能安心地收下您的爱意。”
  “啊哟,好凶。”
  魔王抬手,在匕首捅进心脏之前,像接住一张纸牌那样将白刃夹在了两指间。锋利的刀刃只割破了一点儿皮肤,蓝色的血液从伤口处蜿蜒着溢出了指缝间,但除此之外再没有对魔王造成任何伤害。
  “我任性的小骗子,是哪个魔鬼撺掇你利用我?”
  魔王的语调听上去像情人间的甜蜜埋怨,然而他做的事可既不甜蜜又不温柔。
  勇者突然感到眼前一黑。
  这时魔王不紧不慢地收回手,并且稳稳地接住了倒下的勇者,甚至没有让手臂上的衣服起一点褶皱。他俯下身,吻了吻陷入昏迷的勇者的额头。
  这幅画面极不和谐,但在魔王泛起迷雾一般深沉而阴翳的蓝眼睛里,一切看上去又那么理所应当。
  “我好像忘了告诉你,你早晚要回到我的身边来,即便你不情愿这样。”
  魔王推开了高塔下的门,鞋跟敲出的轻快节奏透露出他的愉悦。
  “欢迎回家,我的爱人。”
 
  ☆、【第十四章】
 
  勇者从魔王的怀抱中醒来,这并不像童话故事中那么浪漫,反而让他感觉难受极了——相较于自己而言,魔王真是矮得过分!与其说是拥抱,倒不如说他根本就是睡相很差地挂在勇者身上。魔王温热的皮肤紧紧贴在勇者身上,令他感觉很别扭。
  勇者的皮肤干燥而洁净,血污被洗得一点儿也不剩,身上套了一件袍子——没错,一件。他能感觉到袍子下面什么东西也没有。
  勇者瞥了熟睡的魔王一眼,他很想把魔王推开。但一想到是谁二话不说就打晕自己,他就决定在自己还活着的时候暂且先放弃这个想法。
  “我好看吗?”
  勇者还没来得及收回视线,魔王就睁开湿漉漉的蓝眼睛,眼神期期艾艾。
  “不,先生。”勇者斩钉截铁地回答。
  “可我觉得你很好看。”
  魔王按住勇者的手腕,抬起脸朝勇者暗示地舔了舔下唇,眼睛里盛满了狡黠的笑意。魔王凑上去在勇者的动脉上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看上去很像什么小型动物,但他的动作并不显得那么柔软无害。
  “你做什么?”勇者抽回手。
  “不做什么。但是我现在要和你讲点正事。”魔王从衣兜里掏出一个小本子,在勇者面前念叨着写写画画,“我说过的,由于你已拒绝我无偿的邀请,当你再次拜访我,你就需要支付我相应的报酬,到那时我将漫天要价——你看,这个时刻很快便来临了。”
  “不,这是你强行将我带到了你的塔,而不是我自愿到访。”勇者反驳。
  “我只看结果,结果就是你来了,在我的床上。嗯……你以后都要和我一同生活在这儿,这已经是一大笔钱了;假如你要使用我的私人物品,则需要增加一些费用;在森林里你将我弄伤了,使我又耗费了一张昂贵的卷轴。以及……恭喜你,没有别的了。最后,你所需要向我支付与这些东西等价的金币。”语毕,魔王在本子上戳下了一个漂亮的句号。
  “那是你的阴谋!”勇者高声强调,“你从一开始就根本不打算放我离开,我不接受你的说法,这毫无道理可言。”
  魔王‘啪’地一声合上小本子,指尖窜出一簇火焰将这个小本子燃烧殆尽,“在我的地盘上,我即是道理,我即是公正。”
  勇者蹙起眉,踌躇片刻后温声温气地表示自己可以立刻离开,然后取一些金币还给魔王。可惜魔王很快看出了他的小心思。
  “不是我不相信你,也不是我不允许。”魔王说,“只是你无法单靠自己离开森林,你只会葬身此地。”
  魔王恐吓似的给勇者细致地描绘他可能经历的死法,然而勇者不为所动。他微微颔首,说:“那请您现在杀死我吧。”
  说完,勇者阖上了眼睑。他紧紧攥住床单,手心被冷汗浸透。他简直是在向死神下注,赌一把魔王会不会像上次那样放过自己。
  “那就如你所愿吧。”魔王阴狠着脸,扼住了勇者的咽喉。魔王被激怒了,但他尚且还算冷静,能控制自己不直接将勇者的脑袋拧下来。
  魔王苍白纤长的手指逐渐收紧,勇者竟然无法将它们从脖子上扯下来。
  “现在答应永不离开我,我就放开你。”魔王一字一顿地说。
  “……不。”勇者睁开眼睛凝视着魔王,从齿缝间艰难地挤出一个音节。
  魔王骤然加大了指间的压力。顷刻间缺氧所带来的窒息感疯狂地朝勇者袭来。太阳穴尖锐地抽痛,意识逐渐昏沉,视线里只有身前的魔王模糊的面孔,所有清晰的念头在此时一齐指向示弱。
  “你不会离开我,对吗?”魔王又开口问。
  勇者松开了牙关,却无法发出任何音节。就在他绝望地等待死亡时,魔王似乎将他的缄默当做赞同,即刻松开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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