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柠端起一碗粥,往里面撒了些白色粉末,爬上折叠梯,伸手把碗给我:“吃。”
“从这里?”我接过那碗,把它举着,满脑袋都是问号:“怎么吃?”
“自己用嘴吃,难不成你还想让我喂你?”金柠给了我一个你是不是傻的眼神,爬下梯子,和顾川一起坐在桌子前解决晚饭。我端着碗哭笑不得,一边泡澡一边吃饭的操作我还从来未曾见过,不想拂了她的好意,便尝试着喝了一口。
胸口没在水中本来就呼吸困难,这种情况下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实在是不好受,况且那粥的味道……奇怪得难以用语言描述,应该是因为加了药粉的缘故,我强忍着想要呕吐的感觉,像是喝药一般一口气把粥喝光,抬手抹了把嘴,顺便洗了下脸。金柠手指一勾,空碗从我手中飞起,落到了案桌上。
药粥进肚,刚开始我没什么感觉,过了几分钟,一股热流从胃部出现,顺着血管经脉向四肢百骸流去,同药水中渗进我体内的力量相互呼应,极为舒畅。睡意萌生,只是瞬间就变得破势如虹,无可阻挡地摧毁了我清醒的意识,我只听得那边顾川和金柠说了些什么,便沉沉睡去。
“谨源……他体内……消失……”睡梦中我隐约听到顾川的声音,似真似幻并不真切,我用尽全身力气想要抬起眼皮,试了几次都是失败,只能继续这样听着。金柠冷淡地嗯了一声,瓶瓶罐罐相互碰撞发出脆响,不知过了多久,一股让人难以忍受的苦涩味道钻入我的鼻腔,我下意识地皱起眉头,试图向后躲开——
这个小小的动作破坏了方才一直保持的平衡,我交叠着搭在锅沿上的胳膊一滑,猛然失去支撑,整个人扑通一声完全淹进水中,猝不及防之下呛进去好几口药水。
其实在某种程度上,那也算是洗澡水。
这下我彻底清醒了,立刻闭气蹬着锅底冒出头来,吐出嘴里苦了吧唧的液体,撕心裂肺地不住咳嗽。把气道里的液体全都咳干净之后,我抹了把眼角流出的生理眼泪,低头一看,傻眼了。
原本幽绿的药水彻底变成了浑浊的黑色,看起来脏得要死,想到自己之前喝了好几口下去,我干呕一声,差点没吐出来。正坐在折叠梯上看书的金柠见状,赶忙道:“别吐。你要是敢把之前喝的粥吐出来,我就让你再把它吃进去。”
我:“……………………”
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我抬手捂住嘴,问道:“这只肿莫回事。”
“说人话。”
“这怎么回事啊,水怎么黑了?”恶心感渐渐消褪,我捧起一把黑水,看它从指缝间流走,炉火已经熄灭,余温蒸煮着锅中的液体,使它保持着一个怡人的温度。顾川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房间里只有我和金柠两人,她递给我一支试管,示意我把里面的东西喝下去。
“玄幻小说里可以让一个人脱胎换骨的洗髓汤,我这虽然没有书里写的那么神奇,但还是能洗掉你这幅身体里的部分杂质。”一本正经的解释完,她顿了顿,接着道:“知道我为什么说你身体素质太差了吧,体内的污物不清除,又怎么能承受得住谨源灵魂的力量?”
第二次听到那两个字,我微微一愣,随即问道:“谨源是什么?”
说漏嘴的金柠自觉失言,面上却没有丝毫懊恼,她托着下巴沉思几秒,抬手把鬓角垂落的一缕碎发别在耳后,道:“你先上来吧,一会儿和你详细解释。”
说着她蹦下折叠梯,指着房间的一角:“那里是浴室,洗干净再来见我,你之前的衣服我给扔了,新的放在门口了。”
“……好。”按捺住心中的疑问,不想在小朋友面前裸奔的我变成本体,飘进浴室。
金柠叫人给我准备的衣服同我被丢掉的西装款式差不多,但价钱起码要多一个零,让我变成了一群会行走的人民币。同她从隐蔽房间里出来时我只觉神清气爽,身子轻盈了些许,走起路来感觉脚下直飘,不过和玄幻小说中所说不同的是我既没有长高,皮肤也没有变好。
我尝试了一下,发现自己的感知还是和先前一样差劲,也依然不能吸收环境中的灵力,看来这个所谓的适应性治疗只能用来增强我的体质。
金柠带我进了她卧室。让我在书桌前的椅子上坐下,她打开书包一阵翻找,最后掏出来个蓝色小本本,扔在我面前。
“这是?”我翻开第一页,上面写着“配套练习册”五个大字。
“我的作业,今天为了给你治疗,我连作业都没来得及写。”金柠继续翻着,又扔出来两本颜色不同的薄册子:“你写数学和英语,我写语文,争取在九点半之前弄完。”
见我一脸难以置信,她塞了根钢笔在我手中:“快写,你只有半个小时的时间了。”
“说好要告诉我那个‘谨源’是什么的……”
“边写边说吧,反正小学三年级的题目对你来说不用脑子也能做出来。”金柠搬过另一把椅子,在我旁边坐下,告诉我要写的都有哪几页。我大体看了看,发现这些题目只要扫一眼就能看出来答案。
于是乎我就被无良小学生拉去帮她写作业。我刚刚描完英语练习册上的几个单词,正在低头抄着课文的金柠突然说道:“其实你的身体里还藏着另一个灵魂。”
“……哈?”
第57章 我杀了大佬?
见我如此惊讶, 金柠并不意外,她抬头看了眼课本,一笔一画地写完手中的字:“我就知道顾川是肯定不会告诉你的。”
“你知道你们食梦者所谓的觉醒到底是什么吗?”她没有给我回答的机会, 紧接着说道:“是老旧灵魂在新躯壳内获得的重生。”
“每一位食梦者在所依附的身体即将死去时, 会自动去寻找新的躯壳,进入新的身体后, 它们会选择沉睡数年来完成灵魂与身体的融合。”金柠用谈及“今晚吃什么”的冷淡语气说出这则辛密:“而融合完成之时,便是觉醒之日。”
“你体内的那个老旧灵魂, 名叫林谨源, 在四千三百年前, 他还未曾更换躯壳经历重生时,曾与天道做下约定,亲手组建了九州妖灵联盟。”
“……”被这则消息惊得瞠目结舌的我抬手指了指自己, 难以置信道:“你说的是我吗?”
“是。”金柠笃定地点头:“大概在三百年前吧,有一只非常强大的魇横空出世,众多领主束手无策,林谨源主动站出来, 使用秘术将其封印,自己的魂魄则受到重创,在躯壳死掉前灵魂没能及时脱出, 残余的魂魄和力量化作一颗魂珠,一直被他的好友顾川保存着。”
“十年前,那颗一直被顾川悉心保存着的魂珠突然破裂,林谨源受到刺激的魂魄出逃, 最后进入了你的体内。又过了三四年,他的魂魄适应了你的身体,又或者说你同化了他的魂魄,获得了他留下的力量,于是觉醒。”
说到这里,金柠放下笔,不含任何情绪的乌黑眼瞳注视着我:“虽然里面有一部分是我猜测的,但事实应该跟这差不多。之后的事你应该都知道了,顾川找上了你,要求你做他的徒弟。”
“骗人的吧……”我喃喃道,突然发现自己好像和救世主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我却一丁点儿都高兴不起来:“如果他真的在我身体里,那我为什么没有任何与他相关的记忆?”
“这正是问题所在,将魇封印时林谨源伤势之重近乎于灰飞烟灭,尽管百年来顾川悉心保养魂珠,可他灵魂的力量依旧很弱。据我推测,由于过于弱小,在他进入你的身体与你的灵魂争夺控制权时,就已经被你给抹杀了。”
“被我抹杀了?”我一愣,迟疑道:“他……消失了?”
“我猜是的。方才为你治疗时,我没有感受到哪怕一丝属于他的灵魂波动。”原本躺在床上的兔子玩偶一路蹦哒到金柠脚边,女孩将它抱起放在腿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抚摸着细软的绒毛。
“你无法依靠其他功法将灵力引入体内,是因为他留下的力量本能的排斥外来功法,感知奇差,也是由于力量不完整造成的。不过你也应该庆幸,如果当初林谨源未曾受伤,你现在的自主人格怕是早就不存在了。”
我感觉喉咙有些发干,过了半晌,艰难地憋出一句“那顾川他知道这些吗?”
金柠点点头:“他知道,只不过他还不愿意就此放弃,因为林谨源的记忆里,保留着封印魇和彻底毁灭它的方法。”
“这么说,顾川接近我是为了……”那个略显残忍的结论在我唇间游走,最后被我硬硬吞咽下肚。
“某种程度上是吧。”金柠手指灵活地转了圈笔,“他一直不肯告诉你,就是怕你知道以后会伤心。”
“那你又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我看你整天被蒙在鼓里,怪可怜的。其实无论事情是怎样,身为当事人的你,都应该有选择的权利。”说着金柠像是想到了什么,轻轻叹了口气,道:“好了,你要听的事我已经告诉你了,继续写作业吧。”
原来顾川都是因为那个人才对我好的,这个想法一出现在脑海就像滕蔓一样,以不可抑制的速度生发成长,沿着血管直达心脉,狠狠攥住心脏。我深吸口气,想要止住那细微的颤抖,趁机问道:“那百羽衣之所以那样对我,也是因为林谨源?”
明明是意料之中的回答,金柠的话却依旧像刀子一般,狠狠捅在我本就受伤的心窝上:“是,我听说林谨源在去封印魇之前到过蠡和百羽衣居住的山庄,他给百羽衣说,如果他能平安回来的话,就和她在一起试试看。”
所以说百羽衣的所有期许和尊重,给的都是我壳子里那个很有可能已经被我抹杀掉了的灵魂?我突然笑了起来,觉得如释重负。是啊,她这样一个地位崇高的存在,怎么可能会喜欢如此平凡的我。
很多之前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一下子变得明了,心里清楚的知道金柠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我努力消化着令人心痛的事实,同时自欺欺人般问道:“我又怎么能确定你说的是不是真的呢?”
“当初林谨源因为太过强大被多方势力的忌惮,所以无奈之下向天道立过很多誓,其中有一条便是永不主动发起战争。赶明儿你可以随便挑个领主,端了他的老窝,试试会不会真的降下九天雷劫,正好我也可以确定那人灵魂是否还在。”说着金柠微微皱起眉头:“别捏了,我笔都快被你捏断了。”
我恍然低头,只见自己右手正死死捏着笔杆,用力到指节泛出青白。我松开手,过了好几秒钟,才感觉轻微的痛感传来。轻轻活动着手指,我故作轻松道:“才不,万一他没有魂飞魄散,我岂不是得被雷给劈死?”
“随你了,反正我现在的主要任务是引出林谨源的记忆,其他的事一概与我无关。”金柠淡淡说道,趴在她膝上的兔子玩偶安慰般拍拍我的手,我低头勉强对它露出一个笑容,强迫自己重新看向数学练习册。
离金柠规定的九点半已经过去了十多分钟,我速度飞快地给她填这上面的空,脑子依旧在想那对我十分不友好的真相。金柠没有催促我,抄完课文后她从书包里拿出了烟斗,点上啜了一口。嗅到草药的香气,清凉沁入心脾,像是大火被淋漓细雨浇熄,我心中的狂躁渐渐平复。
“你抽的这是什么?”我心不在焉地问道。
“用来凝神的药物。当初我的魂魄找到这具身体的时候,正主已经死去多时,魂魄散的精光,我直接进入这副壳子,和它的融合度并不好,只能用药物来一点点改善。”小姑娘精致的面容在烟雾中不甚清晰:“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用其他方法会妨碍发育。”
我脑子里突然冒出个念头,一句话没有经过大脑便从嘴里蹦了出来:“你这里有没有能治失眠的药?”
“有,怎么,你还失眠?”金柠眼中闪过一丝惊奇。
“不,我就是问问。”我闷声说道。在最后那道智力竞猜题上卡了五分钟,我把笔撂下,指着那道题说:“不会写了。”
“小学三年级的数学题你都不会哦。”金柠把练习册拿过来,开始看题。
一分钟过去了。
五分钟过去了。
十分钟过去了。
啪的一声,面无表情的小姑娘把练习册合上,拎起腿上的兔子玩偶,冷漠道:“走了,送你回家。”
我不禁暗自发笑,沉重的心情稍稍轻松了些。我打开刚刚下载好的小猿搜题,重新翻开练习册,对着那道题拍了张照。
几秒钟过后,答案出来,我抓起笔照葫芦画瓢写了个一模一样的上去,尔后盖上笔盖,起身道:“走吧。”
兔子玩偶抱着她的腿,像只树懒一般挂在上面,扬起脑袋对我笑了笑,我看着它,突然想起来一件要紧的事:“我之前那身衣服你给扔哪儿去了?一格好像还在里面。”
正在给司机打电话金柠瞥了我一眼,把手机拿得稍稍远了些,“你去楼下找张妈,那是她处理的。”
我应了声,赶忙去楼下,中年女人已经换下了围裙,正坐在沙发上休息。听我说起一格,她慌忙起身,去找那身按照金柠吩咐已经被她扔掉了衣服。
我找到一格时它还在全然不觉地睡着,最近这小家伙非常嗜睡,体内的力量也不稳定,像是临近进阶。张妈在掏我口袋的时候以为一格只是朵普通的栀子花,并未留心,一直在为自己的疏忽向我道歉,我表示没关系,动作极轻地把一格放进西装胸口间的口袋里,回到客厅时,金柠刚好从楼梯上下来。
小姑娘走路姿势极为优雅,举手投足间透着飘逸,自然而又灵动,像是那些气质在漫长时光中早已渗透了她的灵魂,嘴里叼着烟斗也不觉丝毫唐突,反倒是盈盈四散的烟雾让她似不在人间。怪不得认识金家夫妇的人都赞叹说金大小姐必为人中龙凤,正当我这般想着时,金柠原本垂着的眼睫轻颤,冷漠的眼神向我飘来。
“看什么看?”她在木质楼梯扶手上磕了下烟斗:“我叫了王叔,让他开车送你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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