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小子。”顾川骂了一声,眼角有点红:“什么时候还轮到你嫌弃我了?”
我定定地看着他,有些迷茫,半晌才反应过来这是在哪里,当即一骨碌就要爬起来,腿却软的离不上力气,只能急切地沙哑问道:“他们怎么样?魔呢?他死了没?”
我扒着顾川肩膀努力地伸头去看,王招财抱着一人高的绿色的茧,茧由无数藤蔓枝叶层层缠绕而成,从缝隙里隐约能看到一格血色尽失的手背。
“你老婆身上没有致命伤,应该只是昏迷。一格情况不太好,他被魔气入体太深,普通的治愈术根本起不到作用,我们尽快回去,把他送到禄先生那里去,些许还能有一线生机。”顾川把我一条胳膊搭在肩膀上,架着我起来,然后把我背在身后。王招财抱着一格,江月辉背上廖池,众人接连钻进密室墙上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黑色大洞里。
“刚才……”我话还没说完,便猛烈咳嗽起来,咳嗽牵动了身子,浑身上下都在疼。
从黑洞中出来,我们竟然直接到了昆玉的海滨冷饮店的后厨里,各位领主没有丝毫停留,立刻召唤各自用来赶路的法宝前往琛市,而一阕则带着一格,和金柠一起去西南雨林中找寻禄先生。
“你刚才砍掉了魔的一只胳膊,他提前强行终止了血契,本身力量就没完全恢复,又被你伤的很重,一时半会不会在找麻烦了。”顾川轻声在我耳边道:“你做的很好,廖池和一格我们会好好照顾的,你先休息休息吧。”
“不,我……”
我清楚方才是林谨源在我心神激荡之际接掌了身体,重伤了魔,不禁感叹自己真没用一到重要时刻就掉线。可话说回来,我这点实力也就小打小闹看着威风,真要和魔对起来给他塞牙缝都不够,要是没林谨源,早不知道死多少回了。他毕竟活了百千岁,我如今不过二十四,觉醒更是只有短短数年,修为能到这种程度,还是因为天赋所致。
江月辉默不作声地加快和顾川并排,我一侧脑袋就能看到他背上昏迷着的廖池,他面色苍白,看起来挺虚弱,呼吸倒是平稳,唇角还有一丝没有擦干净的血痕。我抬起手,在他脸上擦了几把,把那抹红擦干净。
“没什么事了,接下来好好养伤就行,睡吧。”
我轻轻嗯了一声,望着廖池,缓缓闭上眼,鼻畔浓重的血腥味儿逐渐被被好闻的草木香气取代。顾川身子比较清瘦单薄,但我趴在他背上,却觉得十分安心。
“隔绝生的气息,连神都无法识破……”
就在迷迷糊糊快要睡着时,我突然一激灵,抬起头来。顾川被我吓了一跳,正要开口骂我,我捏着他肩膀抢先开了口:“我突然想起来乌衣巫之前给过我一件寿衣,说是能隔绝生和死的气息!”
“什么?”顾川一愣:“在哪儿?”
“在我家保险柜里!你赶紧带我回我家!”我两腿一夹顾川的腰,扳着他肩膀晃了两下恨不得他现在就能飞回琛市去。顾川在我后腰上呼了一巴掌,骂道:“干什么!拿我当马骑呢!”
“你快点你快点。”我满脑子里都是一格浑身浴血的模样,直接忽略了顾川的抗议。顾川也很着急,他跳上法宝马车,把我撂在车厢的软榻上,又从江月辉手中把廖池接上来,一手按在车厢内壁上,灵力源源不断的输入其中,全速前进。
我在路上眯了一会儿,心中挂念着一格和廖池的状况,也睡不沉,只能握着廖池的一只手静静躺着,廖池一动不动没有任何要醒来的迹象,要不是他脉象十分平稳,各项生命体征也都正常,我都要怀疑他是不是已经……
可不要有事啊……我握着他的手让他掌心摩挲着我的侧脸,就如同雨中小巷中短暂相见时所作的那样。一格生命垂危我都难受成这样,廖池要是出事……我简直不敢想象。
一路火花带闪电的回到琛市,我们飞奔到我家,小心翼翼地取出乌衣巫给我的寿衣,顾川接着马不停蹄的前往禄先生那里给一格送去,我则是带着廖池去了金柠家。江月辉和王家兄弟随后赶来,他们三个倒是有没在东海受伤,只是来休养一下结阵时所受的内伤。江月辉受顾川所托,顺带着照顾我。
虽然认识不过短短十数天,我对江月辉的印象已经相当好了,这个其貌不扬的安静青年耐心而细心,看起来和谁都关系不错的样子,当然,我不会天真地认为他就是表面上青年的模样,但这样的人,总归是比较好相与的。
王家兄弟休息一晚后就告辞回秦岭了,秦岭被蠃鱼作的一团糟,他们得赶紧回去收拾烂摊子。
廖池一直没有醒,身体状况却一切正常,简直就像是……成了植物人。我搞不准他现在是什么状况,又被自己没头没脑的猜测吓得不轻,只能火急火燎地等金柠回来。
寝食难安地等了三天后,顾川终于带着金柠一起回来了。
顾川推门进来时我正坐在廖池床上打坐调息,也许是被那天发生的种种怵到了,我只有听着他平缓的呼吸才能静下心来。听到推门的动静,我结手印将灵力收敛,缓缓吐息,睁开眼。
顾川眉眼间不可避免地沾染了疲惫,短短几日里从东江市到琛市,又从琛市赶到西南雨林,最后再回来,一路上肯定都没有好好休息过。我从床上下来,和顾川一起走出门外,轻声问道:“一格情况怎么样?”
顾川摇了摇头:“他伤的太厉害,魔气摧毁了他的本源,虽然一阕一路上用自己的血肉给他吊着命,送到禄先生那里的时候还是不行了。我把寿衣给他,暂时屏蔽了他身上的气息,让无常不会过来带他走。禄先生正用本源吊着他最后一口气,准备给他重新塑一副身子,他能不能坚持到重塑完毕的那天,就只能看造化了。”
我不知道当时我脸上是什么表情,顾川拍拍我肩膀,低声道:“你也别太伤心,生死有命,你现在还年轻,到了以后,会有越来越多的人离开你的。”
“我知道。” 我轻声道:“我只是有点……有点迷茫。”
“不说这个了。”顾川重重舒了口气,双手撑着走廊栏杆抻了抻身子:“你家那口子怎么样了?”
“还没醒。”我皱起眉头,唇角绷得很紧:“我就等着金柠回来给他看看呢。”
“一直没醒?”顾川面色凝重起来,朝楼下客厅抬了抬下巴:“你去叫金柠,我先看看。”
我下楼叫了金柠,小姑娘只来得及脱了外套,歪歪斜斜地靠在沙发上已经睡着了,手里的烟斗还安静地燃着。她气色不太好,乌黑眼睫下有淡淡的青色,我暗暗叹了口气,虽然舍不得,但还是轻轻碰了碰她肩头,把她叫醒了。
金柠揉揉眼睛,习惯性地在沙发扶手上磕了下烟斗,声音里还带着困倦:“怎么?”
“帮我上去看看廖池吧,他一直都没有醒过。”我轻声道。
金柠眉峰极其轻微的拧起,她在我手上借了下力站起身,收回烟斗整了整身上有些凌乱的衣服:“走。”
我和金柠一前一后走进房间,顾川正坐在床沿,一手按在廖池额头上,见金柠过来,他招招手,道:“你快过来看看。”
金柠在他让开的位置上坐下,小手搭上廖池手腕,我忐忑不安地等着。两分钟后,金柠“咦”了一声,向前微微探身,把手按在廖池额头上。
“怎么样?” 我等得心焦,迫不及待地问道。
金柠却没有直接回答我,她看向顾川,一脸凝重,顾川缓缓点了点头。
我把他们的反应看在眼里,心重重地沉了下去。
金柠抬手按了按额角,望着廖池轻声道:“有点麻烦,他失魂了。”
“失……失魂?”我愣在原地。
“嗯。他的魂魄虽然还在身体里,但是已经无法感知外界的任何东西了。”金柠说的很慢,似乎实在琢磨要怎样向我解释才好:“魔大概是为他营造了一个幻境。嗯……有点像黄粱梦的感觉,不过等幻境结束的时候,他估计也就死了。”
“我要怎么救他?”金柠话音刚一落下,我便沉声问道。
“我不太清楚……魂魄上的事,还是找昆玉过来吧。”金柠拿出手机拨给昆玉,然后把手机往顾川手里一塞:“你给他说。”
“喂!我可不想被那疯子骂!”顾川跳脚,就要把手机塞回金柠手里。
“我不管,你们两个疯子不应该更有共同语言吗?”金柠躲着不肯接:“我和昆关系差成那样,他肯过来才怪!况且这是你徒弟!不是我的!”
“我和昆关系也一般般啊!”顾川瞪着眼睛,就在这时电话接通了,顾川立刻换上了一幅正经面孔,把手机贴在侧脸上:“喂,是昆玉吗?”
顾川估计是不想让别人听到他和昆玉是怎样对骂的,走出了房间,话音渐渐远去,我沉默地看着廖池,只觉眼中十分干涩。
魔所说的“真正的享受本应该属于他的安好无忧”便是这场他营造出的幻境?
让廖池在幻境中去做一个家庭美满幸福,从出生起的吃穿用度都远在人上,长大之后身边美人无数的少爷?
之前听魔这样提起时我只当他是在挑衅,事到如今我心中则无端地生出荒谬之感。我无比希望廖池童年的伤痛不曾出现不错,可如果是那样,他怎么会夜夜被噩梦缠身,又怎么会遇见我呢?而且那样的廖池,在经历了截然不同的生活后吗,还会是我爱的那个人吗?
他还会是温柔而强大,体贴而风趣的样子吗?
我快要被撕裂成两半了,一方面是希望廖池一生安好喜乐无忧,一方面又不想他失去现在的样子。我怔怔想着,按在廖池脸颊上的手不自觉用了几分力道,按得柔软的皮肤微微陷进去一些。
金柠屈指敲了敲我手肘,如同清楚我在想什么一般说道:“生活经历的确是塑造人灵魂性格的主要因素,但你要相信,一些从骨子里带出来的东西是永远不会改变的。”
“嗯。”我强行收敛焦躁不堪的心神,颓然地垂下手:“我相信。”
金柠轻轻叹了口气,给廖池捏了捏被角,又指挥着我拿棉棒蘸水给廖池润润唇。见我万分惊奇,小姑娘把鬓角的碎发别在耳后,淡淡道:“这有什么好惊奇的,我换过数十副身子,什么行当都做过,会伺候人一点也不奇怪。到是你,从小没伺候过人吧。”
“没,我家里人很少生病,就我现在这两手还是照顾他练出来的呢。”我把廖池身子扶起来,一点点为了喂半杯水。顾川打完电话回来,脸黑得跟锅底似的,扬手把手机扔进金柠怀里。
“他明天就过来。”顾川在我腰间狠狠掐了一把:“你看看你看看,师父我为了你挨了一顿骂!我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气!”
我凑过去给他掐,想讨好的朝他笑笑无奈现在真的没什么笑的心思:“辛苦了辛苦了,您再掐几下消消气。”
第123章 生日礼物
顾川也不跟我客气, 翻着白眼又掐了几下才停手:“安心等昆玉过来吧,你赶紧去休息,把你身上的伤早点弄好也给我们省心。”
金柠给了我点药, 就和顾川一起出去了。我坐在床沿, 握着廖池的手,想到从一开始顾川和金柠就一直在帮我, 饱经摧残的心里不禁暖暖的。
“你在幻境里会是什么样子的呢?”我食指中指蜷起来夹住廖池鼻尖向上提:“嗯……你要真是个脾气坏到家的小富二代我该怎么办呢?”
廖池安安静静的,不回答我。我蹬掉鞋在他身边躺下, 摸到他被子里面的手, 五指分开插进他指缝里:“你胆子也真大啊, 竟然让我直接动手,虽然是把魔重伤了没错,可你成了这副样子叫我怎么办?当初我坚持着想要除掉魔, 不就是想让你好好的吗?”
万籁俱寂的午夜,唯有廖池呼吸平稳而清浅,我叹息一声,把他胳臂抱在怀里, 闭上眼。
我又做了一个梦。
准确来说那并不能算的上是“一个”梦,梦中的景象散乱无章,更像是无数小片段拼接而成。我看到阴暗潮湿的水牢里蝴蝶骨被锁链贯穿的瘦弱青年, 他衣衫破碎,眼中的仇恨和偏执近乎疯狂,似要把人灼伤。
我救了他,转眼他杀掉了整个府上的人。银白正梦中火光漫天, 冤魂游荡,好如修罗地狱。青年浑身浴血,污渍模糊了面容,他扔掉手中的刀,明亮的眼认真地盯着我。
“从今天起,我的命就是你的了。”
我梦见昆仑雪顶上同轮椅上的男人煮茶下棋,粉雕玉琢的小女孩躲在梅花树后,怯生生地远远望着我们。
“那是……”
“山下面捡来的。”男人执一黑子落下,声音如他面容一般不带丝毫情绪。
“你何时有捡孩子的兴趣了?”
细碎雪霰从澄澈天穹飘落,暗香冷冽,小小的蝶落在棋盘一角靠在男人手指旁的位置,一动不敢动。男人一哂,放下茶盏对着女孩勾了勾手:“过来吧。”
我梦见雨夜破庙中高大精壮的男人沉默地跪在地上,草团上的少年气息萎靡,头上的景致鹿角只剩下一边,血染了半边身子。男人紧紧握着他的手。、
“救他,求你。”不知过了多久,男人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近乎撕裂。
“他仙格已废,这幅身体自然是要不得的,你带他去西南找禄先生吧,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男人默不作声地背起少年,太久水米未进脚步不免踉跄,我负手而立,终是没能冷眼旁观:“他为了救你才变成这样,你必须自己珍重。”
风雪呼啸,最后十丈红尘褪去,独留我一人茕茕立于寒江侧畔,面对滔天魔气。
“这世间对我,已经没有什么好留恋的了。”
……为什么呢?
我迷迷糊糊睁开眼,感觉头都快炸了,翻了个身把自己拱到廖池怀里缓了好一会儿才觉得舒服些。下床给廖池喂了水,又把维持身体能量的药丸压在他舌头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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