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盈从善如流地随他而去,却也疑惑道:“如此无事生非,岂非令朝中不安?”
“管不得这许多了。”
“可若是顾大人……”
“卿子莫要忧虑。”言说之时,顾小舞亦是返回府邸,还未将身上厚重秋霜扫去,便对二人道:“幸而辰盈去的及时,今日暂且无事,陛下也说当前紧要是胡莽公主一事,那些趁机铲除异己之人不可理会,暂且留着大军长性命。”
言罢,三人总算暂且放下心头大石。
“可此事毕竟赶下眉头,又上心头,能救逸景者,唯有花辞树”,顾小舞问逸景道:“他素来不参与朝中党争之事,既同甘仪有所往来,也同逸景深情厚谊,此事他当真能如实禀报,为逸景美言?”
行晟摇头道:“下官不敢断言。花军长因深的圣上倚重,才稳步立足,如今胡莽公主一事,令朝中多有非议,唯恐圣上哪天又动了心思,不愿将此事交于他手,届时莫说为军长说情,他也生死难料。”
顾小舞沉思片刻,手指于桌案上敲打两声,对行晟辰盈吩咐道:“即刻返回涧河谷,莫要令人察觉,另外让长铭前来,本官有事叮嘱。”
“让长铭来?”行晟反驳道:“眼下多少双眼睛盯着涧河谷……”
“本官知道。”顾小舞淡淡说道,“可他还是要来。你如此聪慧,理当明白本官之意,如今事态严重,怕是只能丢车保帅。”
长铭手执一只毛笔,在文书上写了又涂,涂了又写,楚广良在一旁看了他许久,心有不忍地上前来将纸笔一并收去,对他说:“你且去休息吧,莫要勉强了。”
“我没事……”长铭如梦初醒地抬头再看那文书,被他几番涂改早已面目全非,顿时察觉身体乏力,瘫坐在椅子上堆楚广良道:“我并非愿意如此,可我……”
“别说了”,楚广良将他扶起,“去歇息吧。”
“睡也睡不着,歇什么去。”长铭有气无力地将楚广良推开。
“是顾小舞对你说了什么吗?你自那处回来之后更加憔悴。”
“她没说什么……”长铭略一思忖,未说实话,却也懊恼道:“大人或有办法救出逸景,可就连行晟也能奔走帮忙,而我只能提心吊胆一筹莫展……你不懂我的心情。”
楚广良不知该如何应答他,长铭也不知是否过于疲累,竟然也自顾自地唠叨起来。
“我但凡清醒之时,便想着如果那天不再生变,我与他一同辞官归乡,何来今日这命悬一线,可转念再一想,逸景所言不错,这本就是一条不归之路,我们便是递了辞呈,顾小舞又何尝愿意罢手?我会想到自己为何当初一念之差便到了宁武,他又为何因着自己失踪的二哥身入官场……”
“长铭!”楚广良连忙制止他:“不能再想了,你会疯掉的。”
“呕……”他正思量如何安慰长铭宽心,没想长铭突然反胃干呕,将他好生一顿惊吓,连忙转身去端热茶。
“你已经几天不曾好好进食了,再这样下去,你倒是比起大军长先一步去了阎王殿!”说着喊来门外军士,令他们准备饭菜,好说歹说才劝得长铭点头吃饭。
长铭才拿起馒头,腹中又是一阵翻江倒海,连胆汁都要吐得干净。
“还是先吃点热粥吧,清淡一些,也容易入口。”
长铭吃了两口,虽然没吐,却也无甚胃口,楚广良看他一顿饭吃得面无人色,只得问道:“你想吃些什么样的?让他们再去给你准备。”
“这粥无甚味道”,长铭拎着勺子在粥碗内胡乱搅和,对楚广良说:“我想吃些辣味的。”
楚广良断然否定:“不行!你肠胃虚弱,如何能吃辛辣?你不怕夜半三更将痛得不省人事?这样吧,我去请军医来给你看看,开个药方调养几天。”
“开了我也吃不下,别喊了。”长铭又瘫回椅子上。
两人你来我往折腾了好些时候,终是楚广良坳不过他,出门去让厨子做些辣菜,顺道将长铭送回住处休息。
行晟同辰盈问讯前来之时,见长铭那一桌子饭菜,险些一左一右将长铭架走。
“你不要命啦,肠胃如此难受,尚且进食辛辣!”行晟说着就去抢他手中筷子,楚广良在一边无奈耸肩。
“那就不吃了”,长铭自暴自弃地挥手,“你们回去吧。”
楚广良一听,劈手夺过行晟手中的筷子还给长铭,对行晟道:“少捣乱,他什么都吃不下,只有这些才合口味。”
行晟闻言,转头同辰盈对视一眼,两人再看继续吃菜的长铭。
“长铭……你上次发情期是什么时候?”
楚广良听得这话差点让茶水呛了。
长铭闻言抬头:“你问这个做什么?”
“你肠胃不适,怎么会喜爱这等食物……”
楚广良当即从凳子上跳起,难以置信地等着行晟二人。
长铭白了三人一眼:“我只是觉得清粥味道淡了些,何况我肠胃也无甚大碍,眼下已然不再呕吐。再者,我次次都有服药,若是真有点什么,早该大肚子了!”
三人闻言,悻悻落座。
花辞树的速度不可谓不快,不过十几日,便将那胡莽公主重新捉拿归案,从皇帝到大臣,也算是各自安心。
“一切均如逸景所料,臣沿途去寻,轻易见到了那公主,两相比对之下,确是本人无疑。”
天子疑惑道:“均如逸景所料?”
花辞树答道:“是,臣对那公主不甚了解,是依照逸景所言行事,才将其抓获,逸景也算是戴罪立功了。”
天子点点头,甘仪言道:“既然他尚有挽救之法,何不早早报来?”
“这或许怪不得他,当时朕气恼在头,未听他细说。”天子不以为意地坦言道。
“圣上厚恩,既然如此,不妨看在他戴罪立功的份上,免其死罪,褫夺其官职军权,允许他回乡养老。”
“嗯……宰相所言在理,便是有功,可也有过,此事……”
“陛下!”顾小舞连忙打断道:“臣以为,当务之急,还是将那公主妥善关押为上,毕竟逸景身在牢狱,插翅难逃,可那公主却是千般聪明,令人胆寒。以臣之愚见,不若以帝师华景所制机关将其囚禁,免除后顾之忧。”
天子还未点头,花辞树却阻拦道:“大人不可!那胡莽公主亦是通晓机关之术,恐怕轻易便可破解。”
顾小舞恍然大悟告罪道:“臣不知其情,罪该万死。花军长言之成理,况且帝师华景失踪多年,这机关怕也是不好使用了。”
“帝师华景啊……”天子轻叹一声:“他确实失踪多年,当年逸景入朝,也不过是为了寻他这个二哥……罢了,逸景之事暂且搁置,花辞树且仔细安排那胡莽公主,若是她再度丢失,朕便连同你一起治罪!”
“臣遵旨。”花辞树淡然行礼退去。
“此事能躲初一可躲不过十五啊!”陆一川焦急道:“甘仪一定会再度令人上书弹劾大军长,便是不弹劾,咱们也不能让大军长在牢中呆上一辈子!”
顾小舞一路向前疾走,并未回头,背对陆一川而笑道:“本官尚且冷静,你又着急什么?”
“大人还有办法?”
“皇宫中那些侍从收咱们的好处还少吗?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现在圣上早已消气,也要顾念旧情,少不得这些人了。你为本官传下令去,今日开始,多加留意圣上动向,大军长立了哪些军功,做了哪些善事,他们也该多多提醒皇帝陛下才是,免得那人贵人多忘事!即便他贵为天子,也少不得听些耳旁人言。”
陆一川豁然开朗,行礼告辞便快步离去。
“顾小舞为了司福罗逸景,可谓是殚精竭虑,连帝师华景都让她一并搬了出来。”
“一体同心,她当然要救。”甘仪神色悠哉地看着池中鲤鱼。
“那还需要继续弹劾逸景吗?”
“当然。不过圣上火气也消了许多,眼下怕是摇摆不定,时间越发拖延,于我们越发不利。”
“眼下已是深秋了,那牢狱中黑暗冰冷,鼠蚁横行,再拖延下去,要是大军长不慎冻坏了病死了……”
甘仪会心一笑,道:“是啊,可别再有人给他送些御寒衣物才是。”
“何人如此大胆,莫非想着文武勾结不成?”曲璃萤动了动眉毛。
“既然如此,就照你说的办吧。此事小心,要做的滴水不漏。”
“下官明白,古来死在牢狱中的官吏数不胜数,多一个人也无关紧要。”
不要瞎想,长铭就是怀上了。
第128章 第一百二十一章 死不瞑目
花辞树:我当真不愿听你的遗言。
花辞树在听闻将萧听得雪刺配充军的消息时,长叹道:“无力回天。”
仲军游州宪在旁,几番踌躇来去,终是于心不忍道:“他毕竟是逸景的儿子,在我安戊军中尽忠职守,对大军长忠心耿耿……”
“你想为他求情?”花辞树冷冷问道。
“下官……”游州宪不知该从何处开口。
“休得胡思乱想!”花辞树呵斥道,“他是逸景的儿子,你为他求情,岂非同甘相作对?他之权势,如日中天,这般以卵击石,莫非要将安戊大军一同连累不成?”
“是连累安戊大军,还是连累你我二人?”游州宪不假思索地反驳道。
花辞树目光凶恶地瞪他一眼,咬牙说道:“诺无你我,谁能再领安戊杀敌御寇?古来秋之死还没令你受够教训吗?此事就如当年,逸景与我,也只得咬牙忍耐。”
“他势单力薄,却还不忘恩师之仇,若是逸景当真惨死,大军长可还记得朋友之意吗?”游州宪愤然言道。
“啪!——”
花辞树挥手就将人打倒在地。
“你若还想做这安戊打仲军,就莫要问这等事情。”
花辞树居高临下,睥睨视之。
“大军长!”安戊军中另有一人来报,“甘相为萧听雪求情了!”
“当真有此事?!”花辞树顿时喜出望外地,方一展露笑颜,却又猛然敛去神色,霎时间他的面容阴晴不定。
“大军长?”游州宪轻声唤他,“何以愁眉不展?”
“因为本官知道,甘仪不会就此收手。”
“花大军长!”远处街角另有一人乘车而出,马蹄疾奔,飞沙走石。
花辞树定睛望去,隐约想起那人正是大理寺正,顾小舞的得力心腹,唤名陆一川。但是看这来去匆匆的架势,对方显然无意再行官场客套,繁文缛节。
陆一川对他道:“逸景在牢中已然性命垂危,恳请大军长屈身相见!”
花辞树双梦圆瞪,未及呼出一声诧异便翻身上马,正欲扬鞭而去,游州宪上前来一把撰紧缰绳,陆一川顿时心惊肉跳,险些扑上前来将游州宪推开,亏得万般镇定才未曾轻举妄动。
“大军长,此事比起为萧听雪说两句好话孰重孰轻?”
“你这是要嘲笑本官吗?”
“下官不敢。”游州宪松开了缰绳,退至一边。
花辞树在马背上定了定心神,重新抓过缰绳,对游州宪道:“人之将死,甘相明白本官同逸景些许交情。”言罢,策马疾奔。
陆一川长长松了一口气,顿时察觉头晕目眩,脚下虚浮后退两步,幸而依靠马车可支撑身体。
对于陆一川的谎言,花辞树不疑有他,只因他心中甚是明了,自己于朝中不参与两党争斗,而甘仪必杀逸景,顾小舞也要早早做好打算,只能有自己一人前来见见逸景。
他忽而说不出这是何等心情。
花辞树入了牢中便心急如焚地四下去寻逸景,狱卒也不敢怠慢于他,只好顶着他连声催促前头带路,终于到了牢门前便见逸景躺在昏暗冰冷的石床上,还未等他吩咐,狱卒便将牢门打开放他进去。
血腥味直冲心肺,他三两步到了床边,已然察觉逸景早已遍体鳞伤,胸前几处伤口流血不止,手臂早已溃烂得深可见骨,更不要提这一床一地的干涸血迹。
“逸景!司福罗逸景!”花辞树当真以为他死了,几欲撕心裂肺地哭出声来,却还是故作镇定地撕下自己衣裳下摆,取出随身携带的伤药。
他分明看得逸景伤在何处,可双手颤抖,令他将伤药撒在床沿地面。
“来人!来人啊!”花辞树纵声大喊。
空荡荡的牢中无人应答,他并未唤来狱卒,却唤醒了逸景。
“花大哥……”即便这一声轻若鸿毛,亦可令花辞树惊喜不已。
“你还活着!”他看到逸景微微挣动的眼皮,心中蓦然镇定许多,再次拿起伤药为逸景包扎,“没事的,你不会死的,这药止血生肌,确有奇效……”
逸景虚虚伸手一抬,推开花辞树的伤药,气若游丝道:“我撑着一口气不死……只是为了等你……”
花辞树身形一顿,当即自床沿站起身来,随手甩开逸景的手掌,随即后退两步——他已然明白,逸景即将说些什么。
“不要说了,我给你上药,你尽管养伤,今后之事,今后再议。”花辞树长长叹息一声,又坐回了床边,准备为逸景包扎。
“可我不会有今后了”,逸景已经奄奄一息,在这暗无天日的牢房他的脸色似乎只剩下死去的灰寂,或许是死亡令他忘记了疼痛,还余下最后的力气支撑他侧身而起,“我纵然该千刀万剐,可只有你能救我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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