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完之后,莫悲面上的神色陡然狠厉:“莫笑不是我们这样的人……我们是怎样的人?是你们口中当年祸乱神界的乱臣贼子,还是如今阴谋造反、人人得而诛之的邪魔歪道?我们是黑的、肮脏的、腐坏的、永远不配活在光明里的,你们就是白的、干净的、完美的、无愧于郎朗天地的么!”
姚玉被莫悲这番陈词震慑,自认识莫悲以来,莫悲在姚玉眼中永远都是一副云淡风轻又低眉顺眼的谦卑样,姚玉从没见过他露出这样凶狠绝望的神情。
“是呀,你们当然不会是我们这样的人,你喜欢的莫笑也不会是我们这样的人,可姚玉你别忘了,我们是怎么来到魔界的,莫笑又是怎么来到魔界的?”
“天帝不仁,早有削藩集权之心,无故戕害神界各地大族,应龙不甘压迫,举兵反抗,战败被逐。而新任天帝阳真在大战之后,不躬自思过、安抚各族,反而利用这次叛乱变本加厉地去铲除异己。莫笑当时身为二皇子,无功无过,却因先天帝垂爱遭阳真不容,被以“叛贼”之名追杀逃至这荒无人烟的魔界才得安宁,而我神鹿一族只因与莫笑相亲,就被阳真以勾结反贼之名斩杀殆尽……”
“姚玉你可知,被困在这魔界的两千年,我和莫笑二人究竟是以怎样的心情互相扶持着才能活下来?你又可知,这看似平静的两千年,我和莫笑心中的滔天仇海又可曾真的平静?”
“姚玉,你信龙玄说我在客栈时常常半夜外出,有勾结应龙之嫌的话,可你自己为什么不告诉龙玄——莫笑其实也经常半夜外出、黎明才回呢?”
莫悲悠悠一句话,激起台下三人面色瞬变。
云九和龙玄带着责备的疑惑目光望来,姚玉脸色却更加惨白,牙关紧锁,额角也渗出滴滴冷汗。
莫悲满意地看着姚玉的神色,笑了笑,又突然扬高了声音:
“你只见到现在这个在魔界里守着一座破烂魔宫浑噩度日的莫笑,你又可曾见过曾经尊贵无匹、随时可凌驾于四界之上的莫笑?你没见过,你就永远不能理解我亲眼看着莫笑从云头跌落至渊底的心情。姚玉,你告诉我,易地而处,你若是莫笑,你会真的放下这过去种种,会真的与我们这种人划清界限?”
姚玉脚下踉跄,被背后抵着的龙玄和云九堪堪撑住。
是啊——他若是莫笑那样骄傲的人,哪怕在这魔界里再蹉跎个上万年,他都不可能真正放下。
夺位之恨、追杀之仇、灭族之恨,这些都足以让莫笑在这无尽黑暗的魔界日夜咀嚼、铭记。
如何要求莫笑不恨?
如何再天真烂漫地去劝说莫笑放弃复仇、从此安安心心地在魔界呆着做他的魔尊。
他曾经是神界里最得众望的天之骄子啊!
姚玉说不出口。
他是真的爱上了莫笑了,爱他,便无法忽视他的痛苦和不甘。
可莫笑呢?或许从头至尾,对他所说的“爱”怕也不比玩笑真上几分。
原来他心底里那些从与莫笑重逢后的不安都是真的——
从头至尾,莫笑都在玩弄他。
所有他自以为的深情缱绻都是假的。
最初锲而不舍地追求他是假的,之后的愤怒疏离是假的,现在的耳鬓厮磨也是假的。
只有他姚玉这一个傻子,信了,陷进去了,出不来了。
抬头,眼里见到的莫悲那残酷的笑,都像是一种对自己的悲悯。
他原来一直在旁边心如明镜地看着这出戏啊,看自己如何深陷其中、难以自拔,看自己如何为了莫笑与他置气吃醋,看自己如何在对莫笑的怀疑与信任中摇摆挣扎……
这对主仆,真是一等一的坏啊,坏到骨子里了。
非是这样坏的人,也不能在魔界里甘心筹谋上这两千年,最后,举而灭之。
姚玉嘴角扯出一个无力的笑,跌落在地,艰难喘息如搁浅的鱼。
云九和龙玄二人因捆仙索绑着的原因,也跟着姚玉跌倒在了地上,形容狼狈。
“姚玉,不要听信这小人之言,你需亲自去问问莫笑前辈!”龙玄极力扭头,对背后抵着的姚玉道。
云九在另一边狠狠掐龙玄手心,喝道:“还需要问什么!奴才没主子的同意,有几个胆子敢做下谋反叛乱这样的事!表哥竟被这等小人捉弄,我云九定要将这起小人砍个粉碎!”
……
应龙和莫悲二人在高台之上,饶有兴致地看着台下热闹。
姚玉却始终紧咬着牙关,不置一词,他仿佛坠入了另一个世界,神思恍惚。
“砰!”
耳边一声岩石炸裂声,紧接着便是一声低沉的威喝:
“莫悲,你不要再胡闹了。”
洞中之人面色皆变。
姚玉僵硬地朝来人望去——
纁衣金靴,墨发英眉,一双凛目正狠狠逼视台上之人,正是魔尊莫笑无疑。
他从前还疑惑莫笑一魔界之主,即使曾是皇室中人,但入乡随俗,为何还坚持穿着神界天家的服色。
现在他不疑惑了。
这个人,从来都不曾放下过往荣耀,不曾死心,不曾动摇。
只是,他既已决定,为何还要来招惹自己这个小小的凤族少主?仅仅是为了把云九他们骗入杀局吗?
以他莫笑和应龙的实力,这一番波折又是何必!
莫笑瞥见姚玉苦笑神色,俊眉一皱,但也只得捡着当下最要紧的事来处理:
“莫悲,本尊不记得什么时候允许你与应龙搅在一处。你现在收手,本尊既往不咎。”
莫悲面色一变,片刻后又用一种愤恨的神色对莫笑高声道:“本尊?殿下,您如今把这个称呼可叫得顺口呢!您还记得您曾是神界那九层高台上俯瞰众生的皇子嘛!”
莫笑耸耸肩:“本尊不记得了。”
莫悲僵住。
“闹够了就跟本尊回去!应龙这大傻子要造反,你跟这里搅和什么?还把本尊的捆仙索偷出来耍宝,你可真不嫌丢脸的。”
莫笑一伸手,隔空就将莫悲抓入了怀中,一边旁若无人地念叨着怀中挣动不已的莫悲,一边就将捆着姚玉三人的捆仙索收回了袖中。
四壁妖兽嘶吼不止,原本还觉得煞气十足,但被莫笑这么一说,一场原本还惊天动地的造反阴谋,便带上了一丝“傻气”。
众人目瞪口呆。
台上那被莫笑唤作“大傻子”的应龙也腾地从榻上坐起身,看着莫笑作为的面上,面色精彩万分。
应龙凝力于掌,冲着莫笑的后心就打去一个电光诀,却被从炸裂岩洞中冲进来的一道身影半途截下。
“阿云!”
“爹!”
“小姨夫!”
“云老爷!”
应龙、云九、姚玉和龙玄四人看着这来人,皆失声道。
这来人抖了抖宽大的云袖,将袖上残留的一点小电光抖掉,这才转过头来,一张俊秀又不失成熟风采的脸庞便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正是南兴云家现任家主云眇无疑。
“阳豊,我和你认识这么多年,也就赞同你今天这一次——这所谓的反贼头子,真是……有够傻的。”
云眇云老爷撇撇嘴,颇为不屑道,始终没正眼看一下台上那已经心绪波动的人,又看一眼莫笑怀中愣住的莫悲,啧啧道,
“小傻子追着大傻子玩儿,啧啧,绝配。”
此话一出,莫悲方才还悲愤万分的神情便变成了一阵气闷憋屈的神色。
莫笑微微一笑,朝云眇投去一个奚落眼色:“你一来就顾着说别人,怎么不说说你老胳膊老腿足足落后了本尊半盏茶功夫才赶到?”
云眇面上一抖,挑眉反驳:“我当然不急了,毕竟你的小情儿可比不上我闺女有本事,你担心你小情儿命丧恶魔之手,我可不担心我闺女无计脱身。”
一旁的姚玉和云九听着这二人对话,心内一时也不知是喜是悲。
“阿云……”已经完全从榻上起身的应龙从台上飞身而来,又落于云眇面前三步外不再靠近,只目光怔怔地死盯着云眇的面容道。
云眇这才像终于看见了应龙般,慈悲地施舍了个目光给他,敷衍道:
“啊,久违了。”
连称呼问好都没有,只是一句“久违了”,应龙便如得了什么深情表白似的,方才还冷笑的脸登时波光潋滟起来,竟像个娇羞的二八少女般扭扭捏捏又道:
“阿云,你我许久不见,你……过得还好吗?”
姚玉三人在一旁看得云里雾里,只觉得这场面分外惊悚。
尤其是云九,眼见着这方才还嚷嚷着要自己命的魔头此刻竟在爹的面前做出小女儿姿态,完全不似他先前说的她爹上赶着讨好他的情景,只觉神生如梦,恍恍惚惚——
她爹,莫不是跟这魔头有一腿吧?
话说,她爹怎么会突然来魔界?难道是一直以来都定期来魔界私会这魔头一番,就像养外室一样看顾着这魔头?
养魔头做外室的爹,甘愿被爹养作外室的魔头,不知道是否知情的她娘……
云九从没觉得她的想象力可以如此丰富,思维可以如此上天入地发散。
可云眇却看也不看应龙,只没好气道:“我过得哪有你好,都闲得有功夫来杀我闺女了!”
谁知应龙一听这话,方才还深情款款的脸就变了模样:“那贱人生的才不是你的女儿!”
很好,好好一个群英战邪魔,这下变成三角虐恋狗血睡前妇女故事会了。
莫笑、莫悲、姚玉、云九和龙玄五人暂时放下芥蒂,化干戈为玉帛,互相交换了袖里零食,肩并肩围着云眇和应龙两位故事主角团团坐下观战了。
引起了话头的那个“贱人生的女儿”云九还嚼着嘴里的梅干,压低了声音向一旁的龙玄说出观看心得:
“我就说我这爹长得这么俊,和我娘成亲前肯定还有些幺蛾子,你看,这幺蛾子现在飞来了。”
第13章 和大boss的终极大战总是那么惊天动地其实真的只是艺术效果
“你不要这样叫我的宝宝。”云眇严肃地瞪了一眼应龙。“宝宝”就是云眇他夫人,云九他娘。
“噗——”姚玉一嘴瓜子壳喷出来,“九九,小姨夫平常都是这么叫小姨的?”
云九一脸淡定地拍了拍脸上刚被姚玉喷上的瓜子壳,从姚玉爪心里拨下一半五香瓜子:“更恶心的你还没听着呢。”
姚玉咽了口唾沫,顿时觉得眼前这张他看了四百多年的云眇小姨夫的冰川脸多姿多彩了起来。
想一想,向来只会说“放肆”、“成何体统”的南兴领主云眇上神,对着他夫人且深情且缱绻地唤一声“宝宝”……
姚玉全身鸡皮疙瘩都爆了出来。
“怎么,你听云眇喊一声‘宝宝’就这么激动?本尊平常没在床上对你喊够,嗯?”一旁的莫笑揽过姚玉的腰,在他耳边哈气撩拨。
姚玉全身一阵酥麻,但一想起他还有好大一笔账没跟这厮清算,当即就翻了个白眼给莫笑,推开莫笑继续看场中腥风血雨。
莫悲在一旁对姚玉央道:“姚玉公子,给我点葡萄干可好?”
全场观战群众中,就数姚玉这个属兔子的平日里带的零食最多。自从上次险些被应龙设局害死,姚玉更是每次出行都把零食干粮成斤成斤地袖进乾坤袋中,用姚玉的话来解释这种行为就是——
神生如此苦短又如此跌宕起伏,要是哪天我被命运抛弃,我宁愿被袋子里的零食撑死,也不愿意吸空气饿死。
“不给。想吃问你的应龙主子要去,我跟你不是一样人。”姚玉瞪一眼苦巴巴盯着他袋中葡萄干的莫悲,把零食袋子又扎紧了些,还把袋口的绳子又绕了几圈。
莫悲泄气地颓在了一边——看狗血戏不配零食,魔生还有何乐趣!不如去死!
龙玄却抢过姚玉零食袋,把那袋口松开,掏出一大把葡萄干,分给了莫悲一丢丢,把大半的留给了自己,扭头对姚玉苦心劝谏:“姚少主,过分了啊,只要一起看戏吃瓜,五湖四海皆兄弟,你的零食已经不再是你的零食,都是我们吃瓜兄弟悲喜与共的生命补给。”
姚玉啐一口龙玄,又开始“吱吱吱”地嗑自己手里瓜子,让这对吃瓜兄弟狼狈为奸去。
场中大战已进入白热化阶段:
应龙(捶胸顿足状):“阿云,你竟然叫那个贱人宝宝!你都没有叫过我宝宝!”
云眇(面无表情):“我为什么要叫你一个魔头宝宝,我是疯了吗?”
应龙(暴躁):“我说了我不是魔头,我是为众神而战的群众英雄、时代先锋!”
云眇(面无表情):“哪个要你为我们而战了?谁允许你做我们的时代英雄了?是谁给你的勇气?肯定不是我给你的勇气。”
应龙(吐血):“阿云,你从来都不理解我的理想,所以当年我们才会不欢而散。如果你当初能够支持我的梦想,我们就不会闹到今天这个地步……”
云眇(面无表情):“我为什么要去支持一个傻逼的梦想?我不可以尊重我的智力去尽情嘲笑吗?再说,我今天是一种怎样的地步?除了我娶了老婆儿女双全,你至今一个单身汉孤苦伶仃,我没看出还有任何不好的地方。我觉得如今这样的地步非常好,非常合我的心意,你才是对我一直有误解的那个。”
应龙(不敢置信状):“不可能!这一定不是你的真心话!阿云,你还是爱我的,对不对?你根本就不爱那个贱人,你只是出于责任陪着她,对不对?”
云眇闻言一默。
四周“咔叽咔叽”啃零食的声音剎时停止。
云九心里颤了颤,她这一瞬突然很怕她爹会真的答应一声:“对”。
她不敢想象她那个几千年如一日相夫教子、无悔付出的娘,到头来听到的一句实话却是“我不爱你,我只是要对你负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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