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天衡整个人都似乎受到了猛烈的重击,他身形猛烈的一颤,继而又呆呆的跪坐在地上,水蓝色的眼瞳里空茫而彷徨,苍白的嘴唇微微的张了张,想说些什么,然而半响却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怎么会……
怎么会这样呢……
他们竟然是两个人……两个人……
他认的那个人应该就是把他从绝望之中拉出来的人,他把他视作一生的救赎,黑暗之中唯一的希望,多少年他都是看着那个人才能从恐怖到让人绝望崩溃的梦境之中挣扎出来,他只有看着他,才能感觉到自己还活着,才能活得像个人,而不是一个被噩梦吞噬失去自我的疯子,而如今却有人告诉他,这两个人并不是一个人……
三万年来一直根深蒂固坚信的信念轰然崩塌,灵魂发出绝望的哀嚎,不堪重压濒临崩溃,眼前仿佛又出现了当初血红色的海洋,族人的惨叫哀嚎,魔族的肆意大笑,残肢断臂在血海之中浮沉翻涌,溅起一朵朵猩红色的浪花,血珠崩散到空中形成一张一张血红色的鬼脸,那些人用黑洞洞被剜去的眼眶望着他,那是无声的指责,是无言的希望,恍惚之中他似乎听到了他们凝聚着冲天怨气和仇恨的声音,一声一声回荡在脑海:
“你为什么不救我们?为什么要我们保护你?”
“你很无能,你很懦弱!”
“我们都死了,只有你还活着。”
“你为什么要活着呢?来陪我们啊,陪我们吧!”
“活着也好,杀了魔族吧!”
“杀光他们,为我们报仇!”
“杀了他们,把他们灭族,灭族!”
“啊——!”
他抱着头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五官因为极致的痛苦扭曲成一团,嘴唇一张瞬间吐出一口鲜血,紧接着耳鼻眼睛都在慢慢的渗出血来,整个脸色惨白到甚至有些泛青,他侧躺在地上不断的翻滚着,惨叫着,一声一声凄厉刺耳,震荡得人灵魂都在发出哀鸣。
慕言见状连忙跑上前去为他输入仙气,一边的蓝逸却也瞬间脸色一白,“……水天衡,你……你……”
“你满意了?”
一道冷漠的声音忽而响起,蓝逸蓦地一转头,却见重衍冷冷望着他,银蓝色的眼眸犹如两颗剔透冰冷的琉璃珠,不带一丝属于人的感情,眼底深处甚至渐渐刮起一团狂暴的风雪,仿佛一头被激怒的冰雪巨兽,在黑暗中之中渐渐露出了属于它狰狞的獠牙。
“把真相揭示出来,你满意了?”重衍淡淡的说着,手中渐渐化出一柄蓝紫色的长剑,剑身嗡嗡颤动,闪出阵阵锋利寒芒,仿佛下一刻就要冲上前去将这个人一砍两半。
“当年无回在虚无之境那等没有任何灵气的地方将菩提放到我的剑域里救它一命,我耗费自身灵气,一点一点将它从一颗小树苗养到如今的參天大树,自问从无负它一处,它却在我救无回的最关键时刻背叛我们,将我趋出剑身,流放时空之海,从此鸠占鹊巢在仙尊的位子上呆了三万年!这等忘恩负义之人便是你的主人!”
他脸色冷的像一块冰,说出的话也像一块冰,“他虽忘恩负义,待水天衡倒也不薄,起码知道宁愿去找你,宁愿再晚一点实施计划,却也死死捂着身份不来打扰他,当年的真相他隐瞒的很好,他宁愿他在意的不是他,也不愿他精神彻底崩溃面临死亡的危险,而现在呢,他手底下养的这条狗为了一时的快意,把它主人拼命捂住的事情给抖了开来!”
说到这里他蓦地顿住,半响,清冷却包含着一丝恶意的声音淡淡的落在空气里,“你说,你的主人会怎么惩罚你?或是……不要你了?”
蓝逸蓦地全身一震,脸色瞬间苍白到没有一丝血色。他看着慕言拿出几根银针在水天衡头脑几处穴位轻轻一扎,强制让他陷入昏迷,即使如此,水天衡脸上依旧是止不住的痛苦流溢出来,鬓角鼻端到处都是密密麻麻的冷汗,混合着从唇角鼻端耳朵眼睛流下来的血,看着很是恐怖。
“不过还有一种方法可以让你解脱。”重衍淡漠的望着他,轻轻的说:“在这里,结束你的生命吧。”
他缓缓抬手,手中蓝紫色长剑瞬间绽放出耀眼的剑芒,锋锐的剑气蹦腾着,咆哮着,渐渐凝聚成一只虎的模样,巨大的剑虎居高临下盯住对面一脸惨白的人,巨口一张,惊天动地的剑吟伴随磅礴的虎啸将附近的云海炸出一团又一团深不见底的黑洞,狂风呼啸,仙气动荡,巨大的剑虎四爪在空气里一蹬,整个磅礴的身形顿时朝前扑出,巨口大张,“嗷呜”一口对着蓝逸狠狠的咬下。
蓝逸又岂是那等坐以待毙之人,他虽内心惊慌,却还是双手一挥,磅礴的蓝绿色仙气顿时在他掌心凝聚成一面华美坚固的盾牌,然而他到底错估了仙尊中期和仙尊巅峰的实力,那剑虎不过只顿了一瞬,蓦然扬起巨大的虎掌对着那盾牌狠狠的一拍,蓝绿色盾牌在嗡鸣声中凄惨的碎成几块,巨大透明的剑虎冲着他身体从前到后狠狠的一冲!
顿时好像时间停滞,空间凝固,蓝逸呆呆的站在那里顿了半响,身形晃了几晃,突然“噗”的一声吐出一口浓稠的鲜血,整个人一瞬间倒在了地上。
重衍冷冷的看着他,半响,突然道:“蠢喵,出来。”
一旁始终静静站着的白虎眨巴眨巴眼,无辜的歪了歪头,表示自己就在这里,要出去哪里?
重衍却不看它,眸光望向自己手中的蓝紫色长剑,脸上的神色有种难以言喻的复杂,半响,他貌似奇怪的问:“我的剑气形状应该是龙形……至少我是打算把它凝成龙形,怎么会变成虎?”
一边的大白虎耳朵动了动,突然竖起尾巴来,后腿一弯蹲坐在地上,低头开始舔爪子洗脸。
重衍侧眸望它一眼,伸出一指,轻轻在剑身之上一弹。
“嗡”的一声剑鸣声响在空气之中,剑身之上倏忽一下冒出一只透明的小白喵,小白喵蹲坐在剑身之上,眨巴着幽蓝色的眼睛望着它,那样子要多天真有多天真,要多无辜有多无辜,看得重衍额角青筋一跳,顿时有了揍猫的冲动。
大白虎见事情败露瞒不过去了,破罐子破摔就和盘托出了,垂着尾巴耸拉着耳朵,委屈巴巴道:“你明明都有我了还想着那条龙,苍龙有啥好的,长长的像条虫子一样,多难看,哪有我威武啊!”
重衍盯着它一字一顿道:“所以这就是你化出一魂入我剑气的原因?”
大白虎诚恳的点头,颇有种豁出一切的感觉,“是啊,都融在一起了,分都分不开了!”
重衍抬起一手就要打它屁屁。
这死孩子知不知道分魂有多危险啊,一个不小心就可能魂飞魄散永远回不来了,而且那痛苦根本不是常人可以承受得了的,这死孩子就为个剑气的形状分出一魂来强行入它剑气里化成自己的本体……
果然是找揍啊!
大白虎见事不好,连忙跑到水天衡身边查看他的状况,却在这时突然一愣,“奇怪,那颗幽灵珠怎么不见了?”
重衍心里一跳,突然意识到什么,下意识转身一看,面前一道乌光从地面之上倏忽射来,那乌光又快又急,只能看到一道残影刷然射来,等意识到之时已然来不及躲了,眼看就要射/入重衍胸口之处,忽而眼前一道人影闪过,“噗”一声闷响,武器入体的声音清晰的响起,震得两人同时一愣。
“仙……仙尊……”
本已经被慕言强行用银针刺激昏迷的水天衡却不知为何出现在了眼前,他眼睛鼻子耳朵唇角都在流血,尤其嘴唇中涌出的血已经不止是点点滴滴了,说是狂涌都不为过,他明亮的眼睛紧紧的盯着重衍,渗满鲜血的嘴唇蠕动了一下,断断续续道:“我……我是认您的……您是我唯一的救赎,唯一的,可……”
可为什么,他总有种空荡荡的感觉,好像缺了什么东西一样,心口空落落的,好难受……
他眼里的光芒越来越恍惚,越来越黯淡,最终熄灭成一片惨淡的灰白,被厚重的眼帘所掩盖消失,支撑地面的尾鳍一软,整个身体缓缓朝地上倒了下去。
“水天衡!”
重衍第一次对这条人鱼生出如此强烈的感情,那种感觉并不是爱情,只是一种掺杂了怜悯,震惊,无奈于一体的复杂感觉,这种感觉以前不是没有过,只是很轻很淡,更多是对命运的无奈,然而这次随着他舍身救他的举动,被无限制的放大开来。
他看着他倒地的身体,下意识伸手去接,一边白虎轻轻探出一只爪子,让他倒在了自己软绒绒的前爪里。
白虎化成人身,把他交给走过来的慕言,看着慕言在他身上忙忙碌碌的诊治,眼睫略微低垂,轻轻叹一口气,“他是个可怜人。”
“命运弄人。”重衍轻轻摇了摇头,“若是当年我再早一点赶到,也许他的族人不会被灭族,他不会承受举族上下全部的仇恨和责任,以致快把自己压到不堪重负……”
他低低叹一口气,“我曾经想过,若是在他最脆弱最仿徨的那段时间,出现的不是菩提树,他若是遇到真正的我,如今还会不会……变成这副模样?”
墨君冥伸出手来握住他的手,低声道:“过去的事无法再改变,还是想想怎么取出他体内的幽灵珠吧。”
慕言这时候也差不多把他身体探了个遍,闻言便道:“有些麻烦,幽灵珠的诅咒已经发出去了,和他体内的仙气结合在一起,我们不知道那诅咒的内容是什么,无法对症下药解除咒语,只能先让他睡着,回去问问百里可能会有办法。”
重衍点点头,“那便先回去吧。”
墨君冥迈步走到一边半死不活的蓝逸身边,唇角蓦地挑起一丝冷笑,抬起一手化成虎掌,就要直接把他碎成几段。
“等等。”重衍出声道:“剩下两颗幽灵珠不知道在哪,先把他带回去逼供。”
顿了顿,他特意补充一句:“可以由你负责。”
墨君冥意犹未尽的收回虎爪,一掌拍他脑袋上,确定人彻底晕过去了,便像提小鸡一样,伸出三根修长的手指,只用指尖的部分把人提起来,嫌弃的一皱眉,“脏死了。”
重衍有些好笑的摇摇头,手一挥,示意起身 。
三人慢慢便朝天阙宫的方向飞去了。
第58章 解咒
到天阙宫用不了多长时间, 慕言去铸剑房找百里笙询问解除诅咒的方法,墨君冥提着半死不活的蓝逸直接去了刑法司,这些年刑法司从水家手里收回来, 一直没找到合适的人接手, 都是由白虎族代管的,直至五十多年前墨君冥在七玄塔历练之时突破到仙君层次, 一举打败他父母,甚至都和他外公白轩战成了平手, 刑法司便交到了他手里。
四圣兽的修为基本都在仙君巅峰, 半只脚踏入仙尊的层次, 四只联手足以发挥出仙尊后期的能力,和菩提树的修为在伯仲之间,这也是菩提树最忌惮的一点。
仙界足足有三个人可以对他造成致命伤害, 四圣兽联手,仙尊巅峰的重衍,以及以及几乎半只脚踏入神人之境的百里笙。
菩提树狡猾如狐,谨慎异常, 他想必在很久之前就已预料到之后会有身份暴露的一天,所以在其它地方留下了几具分/身镇压,像是七玄塔的那具, 以及其它更为隐秘的地方定是还有没发现的分/身。
他之所以这么多年都压抑着没把重衍的身份捅出去,一方面是顾忌着水天衡,另一方面,仙界三尊大神里, 重衍和百里笙的实力足以碾压任何人,四圣兽信不信还是两回事,若是万一百里笙把虚冥镜找回来,当年的真相就瞒不住了,到头来倒霉的还是他。
所以他在等一个时机,一个绝佳的时机,为此他正在一步一步实施计划,幽灵珠是促成这一切的最重要工具,他最可能会挑选的时间,就是虚冥镜出世的那一刻。
只要没了虚冥镜,当年的真相,会永远掩埋在时间的长河里,没人会相信,没人会记得,所有知道的人,都会被他一一所杀。
这就是他们猜测的,菩提树的所有计划。
现在时间已然不多,必须尽快找到剩下的两颗幽灵珠,以防菩提树利用它在仙界造成一些动荡。
蓝逸的出现,算是雪中送炭。
重衍抱着昏迷的水天衡回到寝宫,将他在一边的耳房安顿好,又打了水把他身上的血迹收拾妥当,刚想去百里的铸剑房看看情况,忽而察觉到寝宫那边传来一阵熟悉的仙力动荡。
他轻轻蹙了下眉,转身行至寝宫里,看着角落一面一人多高正在闪着层层仙光的巨大铜镜,脸上并没有任何意外的神色,挥袖扫入一道剑气,镜面泛起水波一样一圈一圈的涟漪,镜子里渐渐显出一个人的身影。
那是个一身黑色华服,面容英俊到邪魅的男子,他漫不经心的靠在一张华美的坐榻上,姿态松散而慵懒,一只腿放平,一只腿曲起,一手撑头,另一手懒懒的搭在曲起的膝盖之上,长长的黑发随意的披散着,衣服松垮垮穿在身上,露出胸前一大片白皙的肌肤,足上什么都没穿,白生生一片蹬在一张黑色的毛绒毯子上,那黑与白的极致对比给人一种强烈的视觉冲击,强势到邪魅的霸道之中却又夹杂着一股漫不经心的诱惑,仿佛一朵开到极致的曼陀罗,美到极致,却也致命到极致。
那是墨九渊。
他懒洋洋端起一边的青铜酒樽喝了一口酒液,长眉一挑,露出的漆黑眼眸狭长而锐利,在见到重衍的同时,眸底倏忽掠过一道隐约亮光,语气虽然不咸不淡,却能隐约听出一丝掩藏得极好的紧张和焦躁。
“无回的魂魄恢复的如何了?”
“魔帝……”重衍像是已经习惯了他这副样子,神色并无什么变化,只有些无奈的揉揉眉心,看起来实在有点疲倦,“你若是不要一天五到六次的问我,我会很有耐心的和你说他的情况。”
墨九渊顿时一蹙眉,嘴唇张了张想说什么,最后却又顿住了,半响他才慢吞吞道:“……今天还是第一次。”
重衍点头,“是,今天是第一次,因为我今天一整天都不在仙界,你是想找我都找不到。”
墨九渊瞥过头去没说话,面上神色虽没什么变化,下巴线条却微微的收紧了,看起来颇有点孤高冷傲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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