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桃红色的软鞋走到她跟前,面上也戴着一桃红色的面具,看的出来是个美人。
老婆子照例笑道:“姑娘求什么?”
女子咬唇,犹豫了半晌,却还是问了出来,嗓音婉转动人:“我且问你,那青衣男子向你求了什么?”
老婆子闭上了眼睛。
半晌后,才嗓音低沉地缓缓道:“穿青衣的太多了,老婆子记不得了。”
女子用眼神示意了下。
身后圆脸的丫鬟立马上前,手中捧着一袋子碎银子,递给了这人。
老婆子伸手掂量了下,嘴角露出一抹微笑:“姑娘再说仔细些。”
“他戴着玉白色的面具,”女子描述着,“手中一把折扇,见过的人,绝不会忘。”
语气笃定,不容置喙。
“哦,他啊……”年迈的老人思略了下,扯唇道,“是个年轻人。他求的——是平安。”
平安?
女子神色有一秒的呆愣,出乎意料。
她见再也问不出什么,神色定了定,道了声谢,思索着离去。
眼底,闪过一丝迷茫。更多的,却是伤痛。
照她的推断来看,那人求的,该是姻缘才对。
“爷啊……”她低声笑了下,满是苦涩,“我又出现在你面前,你怎么就认不出我呢?”
——明明在人群中,你的模样,在我眼中,是独一无二的啊。
第20章 吃人
隔日,早朝。
相爷这一次跌了众人的眼,没有做什么幺蛾子,中规中矩地在那里站立着,什么浪荡话都没有说出口。
高座上的陛下缓缓地闭起了眼睛,淡声道:“将军可对和亲的事有所安排了?”
年迈的帝王手中佛珠滚动,慢慢地,浑重的声音响在空荡荡的大殿之上。
沈青泽目不斜视。
将军位于他的右侧起第二位,听到承宣帝的呼唤,面不改色,上前一步,抬头道:“正在安排。”
那公主内定的和亲对象礼部侍郎隋衍倒是微微红了脸,站在人群之中。他长的面相倒是好,通灵俊秀,唇抿起来的时候,倒是有几分大姑娘的娇羞。
沈青泽思绪有些飘,慵懒地想:这也算是个奇闻了。
大概是承宣帝太想把自己的礼部侍郎赶紧当成礼物推送出去,所以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催促。回应他的,依旧是将军冷漠的神情:“臣正在办。”
承宣帝:“……”
其实有时候沈青泽想,这两个人的身份差不多颠倒了一样。承宣帝跟个老妈子似的催促着,而将军依旧不慌不忙,老神定定,跟个僧人似的。
相爷借此机会,打量了将军一眼。
将军依旧身形挺拔,宽肩窄腰,标准的好身材。他没有半分憔悴,神色很好,沈青泽甚至恶意地揣测,这人压根儿没有被之前两人绝交的事情影响半分。
他有些阴郁,不太高兴。
隐约听见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却也觉得模模糊糊是做梦。
忽然身后有人拿着胳膊肘捅了捅自己,回头一看,是右卫。右卫低声道:“陛下喊你呢!”
沈青泽这才回神,上前了一步,恭声道:“臣在!”
帝王面上有些不高兴。
今日不知道怎么回事,他的左膀右臂都有些异常,但是碍着还需要他们做事的缘故,也不太好发作,只是淡声将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你今日去别院寻到亚安公主,同她交涉一番。”
大概是聪明的人都懂得利用部下的优势的道理,帝王选择了沈青泽。
因为他花名在外,是著名的妇女之友,一张俊秀好看的面庞不知道迷了多少女人的心魂。而左相爷不仅长的好,还会说话,微微笑起来的时候,怕是哪个女人都抵挡不住。
沈青泽定了定神,拱手道:“是,臣遵旨。”
他回话的时候刻意没有去看沐华,因为不用看也知道那人现在肯定脸色不会太好。
沈青泽往后退了一步,回到众位大臣之间。
双鬓花白的右卫搓了搓自己的手臂,嘀咕道:“我说相爷啊,你怎么比我耳朵还不灵敏呢……”
沈青泽:“……您老当益壮。”
这句话把右卫哄的眯眼笑开了,不知道有多开心,对相爷的感官也提升了一个高度。
等下朝的时候,右卫破天荒地跟在了沈青泽的身旁,絮絮叨叨地道:“我也知道自己这身子还好,可是相爷也需要多保养才好,日后老了也能跟我一样有个健壮的身体……”
沈青泽的思绪没放在右卫身上。
但却被右卫话中的那个“老了”给抓住了心神。
日后老了,他还会这样么?没有儿孙承欢膝下,只能怀着一腔对沐华的爱恋抑郁而终?
沈青泽不敢想。
他抬起头,瞟到了前方的将军。
将军被一众大臣围绕着,那些个脸庞上全是恭承,是对一个有为青年的满意。他们抚摸着自己的胡须,甚至有几个大臣开始推销自己的女儿,希望得到这个乘龙快婿。
而沐华面带温柔,一一应付着。
沈青泽看的出来,将军没有对这件事产生不满,他甚至还仔细询问了那些大臣的女儿的一些事宜。
不自觉的,相爷有些心堵。
堵的慌了,就不愿意呆在这里了。
右卫有些跟不上他的步伐,喘着气道:“慢些……慢些!”
沈青泽这才回过神来,转头道:“您老可有什么闺女?”他这说的是气话,谁让自己身旁没有什么大臣围绕着,自然也没有谁来向他推销自己的女儿。
右卫眼睛瞪大:“你……你想做什么!”
他那副黄花闺女受到侮辱的神情,让左相爷哑然失笑。
沈青泽摇了摇头,不再说话。
他走了两步,右卫没有再跟上来了,而是拉扯住一旁大臣的衣袖,嘀嘀咕咕地说着什么,那话好像是在说左相爷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人面兽心可耻至极。
众臣之中,属左相爷最为寂寥。
而将军,却被众星拱月着,如鱼得水。
沈青泽摇着头笑了笑。
他身后终于再也没有一个人了,缓步走下一层层阶梯,如愿看到了自己那熟悉的青色纱帐。
灰衣小厮见到自家爷,露出了一抹微笑,道:“爷,走吧。”
沈青泽弯腰,踏上了马车。他闻到了马车内熟悉的香气,那是特意从京都的寺庙求来的安神香。
闭着眼,夸赞了一句:“这香不错。”
灰衣小厮翻身上马,喘了口气,道:“小的知道爷昨日没有睡好,特意去找别人要了这香来。”顿了顿,“爷,现在回府么?”
沈青泽微笑了下:“不,去亚安公主府上。”
他没有忘记,自己还身负任务。
做完了这件事,就去喝点儿小酒,暖暖身子罢。
相爷眉心处透着疲惫,揉了揉,在这安神香的作用下,缓缓闭上了眼睛。
他太累了。
***
亚安公主府,其实只是帝王临时开辟出招待这位西北而来的公主的临时府邸,算不上什么正统的地方。平日里,来往的人并不多,因为这位公主的脾气不太好。
生性骄横,高高在上的公主,让人避之不及,更不会白白凑上去自讨苦吃。
沈青泽从马车上下来。
灰衣小厮拉着马的缰绳,将马车停驻在府邸的门前。马悠悠打出了个鼻息,扬了扬前蹄。
守在府邸门口的公主护卫扬声问道:“你们是来做什么的?”
沈青泽上前一步,眼神静郁:“应陛下之命,特来拜访公主殿下。”
那护卫打量了他一眼,方才道:“进去罢。”
不知道为什么,那眼神颇带怜悯,似乎沈青泽已经是个死人了似的。
相爷为自己这想法觉得荒唐。
他有些啼笑皆非,吩咐青竹在门口等着,自己一个人踏进了府邸。
那护卫见到他这样做,迟疑了下,道:“……阁下不带着小厮一起进去么?”
沈青泽拂袖:“不必。”
他委实对自己太过自信,只是去见那位不知天高地厚的公主而已,又算不得什么大事。
院子很大,种着些花花草草,倒是郁郁葱葱。
沈青泽顺着那曲廊一路前行。这个府邸很是安静,不是一般的安静。
静到让人毛骨悚然。
按道理说,一个公主的府邸,哪怕是外来的公主,也不至于会如此安静。
沈青泽心下疑云丛生。
他将这种情绪压了下去,又朝着前走。
没有人来接引,依旧空空荡荡。
直到走到亚安公主的院子门口,相爷的瞳孔一缩,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现在算是知道了,为什么这个院子,会如此的安静——
静到没有人一样……
院子里,堆叠着层层的尸体,那些人的尸身都有些残缺,胳膊、腿乱放着,血腥味儿弥漫开来。
而坐在那群尸身之间的,是一个妙龄女子。那人的眉眼沈青泽极为熟悉,含着笑意,口中似乎还喝着什么血红的液体,朱唇旁流下了丝丝缕缕的鲜血。
亚安公主昂贵的衣衫上全是血渍,浑然不在意自己的院子里有这么多的尸体。她听到脚步声,抬起头来,看到了站在院子门口的那个青衣男子。
琥珀色的眼睛里闪闪发亮,声音又轻又软:“啊……是你啊。”
她与初见时候完全不同了。
沈青泽往后退却一步,面色有些苍白。顿了顿,这才颤抖着声音道:“这是……做什么?”
“你来的真不是时候,亚安没有吃饱。”亚安公主娇憨地抱怨了一声,抚摸着自己平坦的肚子道,“可惜你不能吃,因为你是这大魏的左相爷。”
沈青泽的理智告诉他:应该逃的。
可是他的勇气却在劝诱着自己,不必逃。
再怎么样,自己也是个男人。
咬了咬牙,相爷上前一步,目光清淡,道:“爷来见你,是为了和亲一事。”
他不知为何有些同情隋衍起来。
或许帝王送过去的不是新郎,而是为这位公主储存的食物。
亚安公主看着他强做镇定的样子,忽然放下了手中的杯子,扑哧一声笑出来:“你这人可真有趣,感觉跟第一次见到我们亚塞族吃饭一样。”
她眨了眨眼,依旧娇憨动人,“难道那位将军没有告诉你,他征战我们族的时候,看过更好玩更有趣的事情?”
这样不掺杂任何负面情绪的声音,天真懵懂,好似这只是一件最为寻常的事情。
沈青泽心一紧,被这话重重一击。
他从未听沐华提起过,在外征战的时候,将军到底经历了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好烦,小黑屋锁了两万出不来了。
日更的信誉还是有的。
祝我好运。
第21章 你算什么东西?
沈青泽稳了稳声音。
但他发现自己并不能做到完全的静下心来,反而是只能定定地看着眼前的这个公主。
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他像是个傻子一样,不知道将军在外征战遭遇了什么,吃过什么苦头,又受过哪些危险,只顾着自己的一己私欲在最安稳的地方花天酒地。
亚安公主笑了一下。她唇畔沾染着鲜红的血渍,这一笑看起来分外艳丽。
她漫不经心地用抹了丹蔻的指甲抚摸了下自己的唇角,神情餍足,似乎是刚才喝血喝的饱了,轻轻地打了个嗝儿。
浑然不在意沈青泽苍白的脸色,亚安公主看着,就像是看着一只纯洁无辜,什么都不懂的羔羊一样。
她觉得分外有趣,忍不住眯起了眼睛,笑出声来:“看来还真是什么都不知道。”
是。
沐华每次打了胜仗回来,所做的不过是训斥沈青泽有多么的糊涂罢了。
他从来不会诉苦。这人就跟一个傻子一样,只会做,不会说。
沈青泽忽然颤抖着声音,忍不住开口询问,道:“……我不知道。”
他神情茫然,眉眼间尽是脆弱。
他不知道。
他什么都不知道。
外人都说文有左相,武有将军,可是,这些似乎也只是说说听着而已。
真正出力的,辛苦的,只有沐华一个人罢了。
他们的左相爷,只为了自己的那点风花雪月,自甘堕落,甚至自怨自艾。
沈青泽想到这些,都想抽醒自己。
他做的这都是些什么糊涂事?
将军自夏出征,冬日在塞北未还,一年到头,归家的日子不长。
他又是站在什么样的立场上要去指责沐华的呢?
在将军为守护这国家一方安宁的时候,他做了什么?
花天酒地、醉生梦死。
甚至在将军最需要人的时候,自作主张地远离了他。
那些苦楚,沐华都没有地方去说。
三年前的誓言,大殿之上的两位少年双目相对,如今却只剩下了一个。
他身姿仍旧挺拔,眼神若荒凉若枯骨老人。
沈青泽加重了语气,茫然地盯着亚安公主,重复道:“我不知道。”
那塞北来的美人笑吟吟地盯着他,仔细地打量了沈青泽许久,缓缓地扯开了唇,用一种近乎调笑的语气道:“那日在大殿上看到你,就觉得你这样的人,该被用锁链囚禁着,然后逼迫你哭出声来。”
她叹息了一声,似乎是联想到了那美妙的场景,忍不住笑开了,容貌艳丽,眼角妩媚,轻抚了下自己的下巴:“你这样的人,就活该被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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