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排排的树,被狂风卷得东倒西歪,枝叶一刻不停地强烈摩擦,一阵一阵落下,枝杈也摇晃得猛了,发出阵阵清脆的轰响。
风更大了,时不时伴着一声闷雷炸响。
蓦地,传来一连串雨珠砸落地面的声响。
暴风雨来了。
猛烈的风夹杂着一大片雨,不断划过玻璃窗,溅起阵阵水花,又很快滑落不见。
纪亭榭侧转了身,半睡半醒,终于睁了眼。
房间窗户的隔音效果很好,不至于让雷电暴雨扰了睡眠。
像裹了厚厚几层隔音海绵,将刺耳的噪音过滤了,却残留下隐隐约约的闷响。
轻微,却不得安宁。
再也睡不下,他索性掀开被子,起了身。
有点冷。
随意拿了榻榻米上的一张毛毯盖上,便出了房间。
长长的门廊上留了灯,客厅也留了一盏,橘黄色的灯光甚是柔和,将漆黑的夜都衬出淡淡的暖意。
落地窗没有完全合上,留了一两条长长的缝隙,冷风一阵阵渗了进来。
毕竟未入春,多少有点寒意渐重的感觉。
被这一阵风激得越发清醒,纪亭榭走过去将窗合上。
抬眼看见时钟上的指针已经指向凌晨一点。
纪颐还没有回来,应该是在外面住下了。祁烨有点事,晚饭之后,也回家了。
睡不着,干脆喝点酒。
纪亭榭开了吧台的灯,在高脚椅上坐下。
挑了瓶度数低的果酒,开了盖,便往玻璃杯里倒。
一口喝下,没有火辣辣的刺激感,反而有点淡淡的甜。
味道没有好坏之分,他始终不喜欢沾酒。
但今晚不同,他需要酒。
纪亭榭一杯一杯接着满上,又一杯一杯喝下。
不多时,一瓶酒见底了,他也染了几分醉意。
懒得收拾,关了吧台的灯,便打算回房休息。
同一时间,大门传来钥匙转动的声响。
很快,厚重的木门被推开。
纪亭榭顿住脚步,转头去看进来的人。
是纪颐。
他朝着里面的人,一步一步走进来。
“你淋湿了。”
看见不断靠近,眼前浑身湿透的人,纪亭榭累积的几分酒意散了大半,转身就要去浴室取干毛巾。
刚欲动作,手臂就被一股狠力拽住了,接着整个身子都被裹住。
冰凉的肌肤一下贴上他的脸,沾着浓重的湿意。
“哥,哥...”
纪颐不住呢喃,一遍一遍呼喊着,似乎每唤一声,他的痛苦就能消散一分。
“哥...你为什么不要我...”
“为什么...”
他头发上的水一滴一滴往下掉,和着滚烫的热泪,一并浇在两人紧贴的皮肤上。
纪亭榭任由他抱住,听着他断断续续,一句一句的哀求与质问,恍若隔世。
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他打了个激灵,明明被酒熏得温暖的身体,开始渐渐发冷。
抬起一直垂着的手,纪亭榭松开他的怀抱,慢慢拉开两人的身体,伸手抚上他的脸。
很湿。
泪水与雨水的混合,黏腻又清爽。
他的手指在他脸上摸索着,柔软的指腹一点一点将水渍都拭去。
“你真是个小孩子。”
“伤心了就掉眼泪,得不到就要去争。”
纪亭榭轻声说着,目光温和,唇角带了笑意,好看的酒窝都浅浅露了出来。
“可是,哪里有这么简单的事。”
耳旁传来熟悉的话语声,又轻又柔。
像是某种灵丹妙药,他的眼泪慢慢止住,他定在那里,忘了动作。
眼睛又红又肿,却一刻不停注视着眼前的人。
全神贯注,他在听,一字不漏。
纪亭榭却收了手,转而拉着他往沙发坐下。
又转身走到浴室,取了块干毛巾,裹住他的身体,开始擦他湿透的发。
纪亭榭很仔细,力度适中,像他为自己做过无数次的那样。
一样的事情,却是不同的角色。
直到头发不再滴水,便放下毛巾,转身进了厨房。
纪颐安静坐在那,目光一直追随着他走动的身影。
不多时,他出来了,捧了一碗热姜汤,在茶几上放下。
“姜汤,暖暖身体。”
纪亭榭轻声,在他身旁坐下。
纪颐弯身,取了姜汤捧在手上,很暖。
冰凉的手接触到碗身,热度瞬间传递到皮肤,冷意逐渐开始消散。
只见汤的颜色澄亮带红,汩汩冒着阵阵热气。
就这样等了一会,汤面上的白气渐渐稀少,碗身也从滚烫到温了。
他没有用汤勺,直接仰头喝光了。
重新将空碗放回茶几,不轻不重,陶瓷与玻璃碰撞的声响清脆。
“哥,你说吧。”
顿了顿,继续道,“都说出来吧。”
纪颐看向他,目光一如既往的直白,不闪不避。
“你应该知道的。”
纪亭榭对上他的目光,眼神平静,却同样毫无掩饰。
“我要听你说。”
纪颐声音不大,此时却带了几分不容置喙的强硬。
“我们在一起,什么是一起?”
“就是恋人啊,我们可以天天陪伴对方,做一切恋人间的事。”
他不加思考,脱口而出,神情透着浓浓的热切与焦灼。
纪亭榭不置可否,眼神游移。
过了一秒,再次开口,“你要怎么和我在一起?”
不等他回答,继续道。
“你能接受么?当外界一并否定这段感情,你单单凭着爱我这点,经受得住么?”
“不能。”
“别说让外人知晓,就连父母,你也不足以去抗衡。你还需要他们,需要外界给予你肯定,而不是一意孤行,仅凭你的认定,最终断送自己。”
纪亭榭说着,身体稍稍向前倾,有些脱力般用手肘支撑着身体。
下一秒,脸上露出极淡的笑靥,转瞬即逝。
“你还小。”
“这个问题没有答案。”
“你知道的。我们缺的,又岂止是这些。”
纪颐整个人都僵住了,目光却愈发炙热,眼底的不解愈积愈浓,快到顶点。
他不能理解,完全不能。
“你说我还小,是,我现在是小。可我会长大的,我不会一直这样!这算什么理由呢?”
纪亭榭不言不语,眼睛始终看向他,一瞬不瞬。
“哥,你真的,太狠了。”
“你怎么可以这么自私?我爱你啊,胜过任何人。什么别的人,都不会有我爱你,了解你...我们,我们陪伴对方,多少年了?”
“从我出生开始,到现在,18年了啊。”
“我一直把你放在最高的位置,这不需要刻意去提醒,你早就成为我的一部分了,你以为,搁下你,我们分开,就能了吗?不能!”
“我爱你,这一点,永远永远不会改变。”
“我也绝不会忘记这一点,它活在我身上,一直伴随着我,直到我死去。”
纪颐呼吸急促,心跳混乱,他的身体一阵冷一阵热,似有滚烫的热浪翻涌不绝,同时又有刺骨的寒意四处流窜,煎熬不断。
他难以忍受。
“我知道,我都知道。”
“我知道你爱我。”
“可我给不了你。”
“你给了我爱,同样,你也需要从我身上,得到同等甚至更多的爱。”
纪亭榭嘴唇一张一合,一字一句,仿佛耗光了力气。
“但,我没有。我给不了你。”
“所以我们没办法在一起。”
他终于说完最后一个字,如释重负。
一向深邃明亮的眼睛却黯淡无光,似是被浓雾全然掩住了,失了神采。
看着眼前的人,从稚嫩的婴孩到了如今的少年。
他们都变了,再回不到从前。
他们一直相伴至今,以后却不再是了。
“当我永远的弟弟吧,小颐。”
纪亭榭轻轻启唇,无声地笑。
眼角的泪愈积愈重,终于落下。
第35章 Chapter 35
睁开眼睛,入目一片漆黑。
脑袋有些昏沉,他揉了揉太阳穴,重又闭上眼。
脑海却不断浮现一些片段,一闪而过。
杂乱无章的,互相交错,一并重叠着,堆积堆积。
大概是梦。
美梦也罢,不如无梦。
不再想,纪亭榭起了身。
拉开掩得密实的窗帘,一大片灿烂的阳光霎时洒了进来,整个房间一瞬被点亮。
推开窗,昨夜雨后的空气就这样窜了进来。
带着糅合的植物与泥土味道,很淡,独属于自然的气息,却浓郁无比。
他不禁缓缓合上眼睛,轻吸一口气。
心旷神怡。
就这样站了一会,终于转身,准备去洗漱。
木黑色桌上的一抹白色却格外显眼。
是一张写了字的纸。
没有称谓,字迹却熟悉。
里面只有短短几行字,略微潦草,下笔却极重,每一个字,都仿佛要透过纸面,墨黑的颜色几乎渗出来。
“哥,大概你是对的。
我现在,依然爱你,但也只能这样吧。
我接受了爸妈的安排,以后会在那边读大学。
订了早上的机票,你看到的时候,我应该已经在路上了。
不必挂念。”
纪亭榭将薄薄的纸重新叠好,打开抽屉,从最里层抽出一个日记本,将纸夹在里面,又重新放回去。
伴随着抽屉齿轮滑动的轻响,一切过往,仿佛都被留在了里面,再无人开启。
简单洗漱过后,纪亭榭换了衣服,走出房间。
天气晴好,索性出去走走。
拿了钥匙手机钱包,便打算出门。
正要打开门的时候,门却开了。
“亭榭。”
祁烨脸上是掩不住的惊异,脱口问道,“你要出去吗?”
“嗯。出去走走。”
纪亭榭应道,等他进了门,越过他,就要出门换鞋。
“亭榭,等等我,我陪你去。”
一看他要离开,祁烨急了,连忙转身去拉他。
看见紧紧缠在自己手臂上的手,纪亭榭怔了怔,穿鞋的动作顿住。
“我只是随便走走,很快回来。”
“嗯,我知道。我陪你啊。”
祁烨弯了唇,眉眼带笑,直直看着他。
又露出个神秘的笑容,补充道,“我带你去个地方。”
祁烨驱车,大概一个半小时之后,两人来到了一处海滩。
看见眼前湛蓝透亮的海,纪亭榭怔住,移不开眼。
“走吧。”
祁烨自然无比地拉着他的手,往沙滩上走去。
昨晚暴风雨的凌虐不见踪迹,依旧是透蓝的海水,松软金黄的沙子,倒是许多形态各异,小巧可爱的贝壳被汹涌的浪潮冲了上来,一粒一粒散落在四处。
祁烨弯了身,随意拣起一颗,拿在手上摆弄。
“看。月牙形状的贝壳。”
祁烨惊喜出声,只见贝壳上面沾着些许细沙,却闪着透白的色泽,在阳光的照耀下,折射出粼粼的光。
说着,把贝壳递到他手上。
纪亭榭接过,目光移到手里的那颗贝壳。
的确,形状很特别,显然没怎么被潮水和砂砾打磨过,棱角分明,依旧保有原状。
收了目光,抬眼,只见祁烨对着他笑。
每次见他,他的脸上始终带着笑,仿佛是天生的,笑容已经成为他本身的一部分。
似乎看出他眼里的不解,祁烨冲他灿烂一笑,却没有说话,继续挽着他的手往前走。
“是不是很好看?”
确实,这片海滩地方偏僻,少有人来,几乎没怎么被开发,是难得的一道自然美景。
尤其是海。
一望无际的,蓝得醉人的海,望着它,仿佛整个人都浸在了海里,包括身体和灵魂,所有外界的喧嚣,内心的嘈杂,都一并远去。
只剩当下。
纯粹的,仅仅是轻松的身体,毫无负荷的灵魂,宛若新生。
干净,又生机盎扬。
“我就知道你喜欢。”
“喜欢什么?”
纪亭榭只顾看海,突然听见他的话,一时没回过神,随口问道。
祁烨没有立即回答,不再看海,目光久久凝在他身上。
比起世间一切美好事物,他最喜欢的,毫无疑问,是眼前的这个人。
禁不住弯唇一笑,神情温柔,满满的都是简单的幸福与满足。
“你喜欢海。喜欢一切让你轻松的事物。我就是其中一个。”
祁烨笑意更浓,拉近他的身体,轻轻在他唇上印上一吻。
轻得几乎没有重量,却有如清风拂面的舒适之感,让人宁静而愉悦。
整个世界都静止了。
只有耳旁不断吹过的海风,潮水缓缓涌来的沙拉作响,以及空气夹杂的阵阵腥甜气息。
“你是喜欢我的。”
祁烨轻声,双手慢慢抚上他的脸。
闻言,纪亭榭眼睛微微睁大,湛黑的眼瞳亮了亮,动了动唇,想开口说什么。
不等他说话,祁烨的手指触到他柔软的唇,接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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