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让你去接我的?”陆清吟轻描淡写地问。
“左前锋姚湘湘。”年初低着头,不卑不亢道。
陆清吟点点头,很好,他记住了。“走吧。”还没见面,就先结个梁子,姚湘湘,很好。很完美。
年初闻言上前推开寺庙的大门,架着他往里走。月光下一切都显得静谧宁和,有种茕茕孑立的美感。绕过前面的大殿,后面的房间井然有序的排着,奢华不足富贵有余。年初却带着他直奔靠着最角落的房间。尽管对年初的做法心存疑惑,但为了保持住将军的威严,他没吭声。
年初打开房门,不敢再造次,低头微微弯腰,让陆清吟先行。
然而腿软似橡皮筋,多半是废了的陆清吟没那个本事摆架子,年初只好扶着他进去。
陆清吟折腾了大半个晚上,此时身心疲惫,只想找个地方安稳的睡一觉,然而屁股刚沾凳子,就从屋里四面八方涌出一群人,对着他七嘴八舌的问东问西,陆清吟听听这个,再听听那个,不期然发现这些人竟然没一个问他过得好不好的,全都是打听他一路上受过的伤遭过的罪,话语间的幸灾乐祸遮都遮不住。
他面无表情,甚至有点儿想用解剖刀吃麻小。
许是他安静如鸡,目光凶残的有些过分,叽叽喳喳如同几千只鹅同时咋呼的人忽然偃旗息鼓。不约而同的瞧着他。
最终还是年初打破一室的万籁俱寂。
他道:“将军,需要沐浴更衣吗?”
洗完澡换了身衣服的陆清吟,觉得自己此时大概像个人了。光有人的外貌还不行,他抚着空荡荡的肚皮陷入了哀伤。
年初变戏法似的端出一盘包子。虽然包子已经不热乎,但对于如狼似虎的陆清吟来说,已经是相当好的美食。年初把盘子放到陆清吟面前,瘫着脸退回原位,陆清吟想给年初颁个年度贴身保姆奖。瞧瞧这眼见,见风使舵的墙头草都跟不上。
“眼下军心还稳吗?”陆清吟没忘记自己的身份,也没忘记眼前这堆人的身份。
听他问起这个,一群人面面相觑,你推我捅的半天都没一个人勇敢谏言。
陆清吟捏着包子的手一顿,抬眼漫不经心的一扫。那群人立刻风吹秋叶瑟瑟发抖。
被押送的那段日子,他偶然听见小兵之间投桃报李似的交谈。交谈的内容就好比:他这个燕国大将军生平风流事迹,征战前后的峥嵘岁月,跟随他危害一方的四六走狗…
总而言之,在楚国小兵眼里,他就是个该千刀万剐的流氓将军。
是以,陆清吟大概能估算出他在手下人心中的威严。
空气里弥漫着冷掉的包子味,以及不可明说的敬畏之意。
瑟瑟发抖的一群人,好半天才挤出一个容貌明艳,身材姣好的女娇娥。女娇娥显然不是自愿站出来的,从她张牙舞爪试图回到瑟瑟发抖的阵营中就可看出。
“别挤了,那么胖往哪藏都是块肉。”陆清吟毫不客气道。
女娇娥哭丧着脸,笑得比哭还难看的谄媚道:“左前锋姚湘湘见过将军。”
“你们这批人都跑到我这,军营不要了?城不守了?等着被供起来吃糠咽菜吗?”陆清吟包子也
不吃了,捏在手里把玩,随着他的一句句问话,瑟瑟发抖的人反而身挺力行的站直了。
好似陆清吟说的就是他们现阶段的人生目标。
姚湘湘狗腿的给陆清吟倒了杯茶,双手奉到他面前。看在姚湘湘是女将的份上,陆清吟略一思索,给了她一分薄面。
“说话。”喝了口茶,陆清吟冲着那群糙老爷们呵斥道,“一个个和被端了窝的鹌鹑似的,垂头丧气也不嫌丢人。跑来救我是让我带你们做回山贼吗?”
一帮糙老爷们听到这,众志成城的齐刷刷点头。
陆清吟捂着胸口,他感觉自己旧疾要复发。心中怒气不除,有碍身心健康。
于是,他操起手边的包子,往那帮糙爷们身上砸去,一边砸一边喋喋不休道:“我让你们想回去做山贼,志向呢?报复呢?嗯?还像个男人吗?干脆全剁了做太监,你们真是我带过最差劲的一批山贼。”
话音未落,陆清吟砸包子的手顿住了,不是他忽然茅塞顿开真打算带他们回去做山贼,而是因为为数不多的包子已经被他丢光了,又是因为他刚才嘴瓢,秃噜过了头,话多了。
他衣衫一整,风度翩翩的一抬手,抚着唇角,笑容可掬,语气亲切,活像拐卖儿童的怪蜀黍,“你们,真的打算丢下现有的一切,回到鸡不生蛋鸟不拉屎的地方,做个贪图蝇头小利的山贼?一辈子被夫人骂着没出息?”
糙爷们低着头,偷偷摸摸的互相递着眼神。
-这还是咱们那个动不动就抽人皮扒人筋的老大吗?
-我也觉得怪怪的。他忽然这么讲道理,我有点小心慌啊。
-你们不觉得他这样更对得起那张脸吗?
-哎?这么一看,分外合适,衣冠禽兽,斯文败类。
-难道你们希望他冷酷无情,残暴杀戮吗?
……
眼看着陆清吟脸色越来越难看,隐隐有山雨欲来的趋势,姚湘湘慌了,她还想安安静静的做个装饰品,不想被陆清吟耳提面命。残暴起来的陆清吟所向披靡,无人能及,她印象深刻乃至于光是看见陆清吟脸色一变,大腿都要跟上抖三抖。
“将军,将军。”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姚湘湘想,她依旧谄媚着脸,迈着麻花小碎步蹭到陆清吟跟前,捧着刚才她机灵发作接下的包子,“其实大家不是想回去做山贼,实在是,燕国欺人太甚呐。”
陆清吟皮笑肉不笑的看着她,轻飘飘道:“哦?”
作者有话要说:
用解剖刀吃麻小,出自《法医秦明》~
第3章 将军战睥睨(三)
姚湘湘眼皮不受控制的一通乱跳,几乎要被陆清吟这个单音吓破了小心脏,她觊觎着陆清吟的神态,字斟句酌道:“您,您被俘后,国君派了个新将军来,新将军走马上任的第一天,就把我们撤离前线,天天让我们洗衣做饭,劈材挑水,喂马刷厩,总之,一切后勤都交给我们,做得好没奖励,做的不好还会被打。”
陆清吟面部表情就和档了机似的板着,语气没什么起伏道:“新将军这么做,有国君的指令?”
姚湘湘疯狂点头,边点头边看向糙汉们,糙汉们集体像开了挂似的通晓她的意思,跟着哭天抢地的诉起苦来,鼻子一把眼泪一把,看了让人忍不住心酸。
陆清吟捏了下鼻梁,慢声细语道:“这么饱受欺凌,我们不表示表示,好像有失礼尚往来的标榜啊。”
“将军,你看我们要不要……”明眼人都看出陆清吟要‘回报’燕国的样子,姚湘湘这等专业的墙头草更不用说,她凑到陆清吟面前,做了个抹脖子状,“他们不仁在先,咱们这等行走江湖的壮士,定然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呐。”
陆清吟要笑不笑的看着她,扯着唇问:“那依姚前锋看,咱们怎么个报仇法呢?”
姚湘湘干笑了一声,小心的往后缩了两步,整个人都跟着缩小了一圈,厚着脸皮道:“咱们,杀个回马枪,抢块地盘自封为王。”
陆清吟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如果不是姚湘湘在原主人记忆里就是这般胆大妄为,他怕要认为姚湘湘是上天派来协助他的,专挑他想的话说,很讨人喜欢呐。不过眼下,他还不能过早的暴露企图。得有个转变的过程,事出突然会引人耳目。
是以他收着笑容道:“都先下去休息吧,待我考虑好对策,再商谈。”
众人听他这么说,骚动的心稍稍安顿,接二连三的鱼贯而出。只余他跟前的姚湘湘欲言又止。陆清吟抬眸厉色的看了眼姚湘湘,姚湘湘立刻像被惊住似的疾走如飞。
陆清吟难得睡了个安稳觉,尚在和睡意缠绵的中,钻心的刺痛从脚底一路欢声笑语的到达腰部,整个下半身都处在癫狂的疼痛中。
他措不及防,疼的声音都变了,“啊。”
门立刻被敲响,同时传来年初毫无波动的询问:“将军?您怎么了?”
陆清吟没回他,因为疼痛让他变了样,不找点东西咬着,一口小白牙都得遭了殃。他声嘶力竭的咬着被角,感觉额头上的汗越来越多,顺着眉心鼻梁,一路畅然流下。
那股钻心的疼就和二八月天的太阳似的,时有时无。发作起来让他疼的恨不得一头撞死,不发作的时候安稳无恙,和个正常人似的活蹦乱跳。
当然了,陆将军已经跳不起来了,他的腿一直折着。
过了大约半小时,那股疼痛再也没发作。陆清吟擦擦汗,摊平身子喘着粗气。他想,原主人到底
经历过什么?明明没有知觉的下半身,却折腾的他死去活来。
“年初。”他听见自己嘶哑着声音喊道。
门外的年初推门而入,却不站到他面前,进门两步,关上门,远远的站在门边,垂首听命。
“大夫跟来了吗?”他挣扎着坐起来,被衣服弄的手忙脚乱,乱七八糟的穿了一次后,他放弃跟
衣服作斗争的道:“来,给我穿衣服。”
年初神色微动,抿紧了唇,不肯上前一步,他期期艾艾道:“有,这就给您去请。”
说完就要开门退下,陆清吟觉得年初的反应奇怪,断章取义的只听了前一句,后一句似泥牛入海,他不想让人以为将军是个日上三竿还不起的懒货,他又重复道:“年初,伺候我穿衣。”
年初开门的手僵住了,面色如土的走到陆清吟床前,像战前英勇就义的小兵,无端的让人觉得他此时身陷绝境似的。他挡住年初举着衣服,就要往他身上套的动作,指着衣服道:“你把这些衣服穿着顺序摆好,我自己穿。”
年初愣了下,像是没听懂他的话,痴呆的程度让陆清吟怀疑昨晚上机智灵敏的是他的同胞兄弟。
“没听懂?”陆清吟眉头一皱,打算再给年初说一遍,年初却马不停蹄的点头,反射弧跑完八百公里找回了智商。手脚麻利的给他摆好衣衫,尽管年初对他此举有过疑惑,但胜在陆清吟常年出幺蛾子,他摸不准这会不会是陆清吟新发明的整蛊玩法。
“去请大夫吧。”陆清吟不急不缓的穿着衣服,慢条斯理道。
年初得了赦令,健步如飞的消失在陆清吟面前,陆清吟穿好衣服又犯了难,半身不遂的人,怎么在无人帮助的情况下,挪到五步远的椅子上?他觉得让年初去找大夫的时机不大合适,好歹得让他把阵地从床挪到椅子上吧?
年初的速度很快,这点无需质疑。前后不超过一刻钟,就带着个身着奇装异服的男人回来了。男人一脸茂盛的络腮胡,几乎把他整张脸长满了,远看像是一头独立行走的大猩猩,其身材高大,虎背熊腰,头上扎着不计其数的小辫子,光从背影来看,包治百病。
“将军,苗淼缪到了。”年初通报一声后,退居一旁,默不作声的对苗淼缪使了个眼色。苗淼缪福至心灵的上前一步,跪倒在陆清吟床前。
“将军啊。”苗淼缪一开口,陆清吟的灵魂晃悠悠,他没想到一个大夫,一个看起来很粗犷的大夫,有着一腔绕指柔的好嗓子,虽然对陆清吟来说,嗓子好与否并无大碍,但出谷黄莺总比嘶哑粗糙好入耳的多。
陆清吟神色不动,高深莫测的一挑眉,不欲多言的样子活灵活现。
苗淼缪哽了一下,小心翼翼的看着他,咬文嚼字道:“听说,您找我?不知将军有何贵干?”
苗淼缪想,他一没乱放小虫子,二没在外丢人现眼,三没趁乱浑水摸鱼,该管住的缺点一个不落的全兜住了。将军找他,所谓何事呢?越是心里有底,见到陆清吟他越是心惊胆战。
虽然这回捞回来的将军,给人感觉温和谦容了许多,但,不能因小失大啊,万一是将军故布疑阵,让他们自露阵脚,那他们就亏大发了。
“附耳过来。”陆清吟惜字如金道。
苗淼缪噗通一声吓得瘫坐在地,震惊、吃惊、害怕、混作一团,导致他内心的感受十分复杂,怎么办?将军饥不择食,似乎要对我下手啊。
哎呀,怎么办?要不要欲拒还迎下呢?让将军感觉有点情趣味道呢?
“来。”陆清吟看他一脸呆样,又刹那浮想联翩的蠢样,有些想吐槽,原主人带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靠这些人,他能完成任务吗?真是,前途堪忧,光明遥遥无望。
苗淼缪站起来,弯着腰,涎着脸,凑到陆清吟面前,一脸美滋滋的等着幻想成真。
“楚国可能对我下了毒,我的下半身毫无知觉。可在不久前半个身子都疼麻木了。你看看,这毒能不能解。”陆清吟道。
苗淼缪收起一脸的美滋滋,认真的听着陆清吟的话,他听懂了,但是没理解。于是,他伸出手,按在陆清吟的脉搏上。
这一按,他有些毛骨悚然。
将军……的内功去哪了?这些翻涌叠起的毒素又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感觉将军很病娇?将军最近柔和了不少是因为身体有恙?
那算了,不给将军治了,现在柔和的将军非常好,比之前动不动就喊打喊杀的好上千万分。
陆清吟见他眉头一时松,一时紧,一时眉开眼笑,一时忧愁不已,心里跟着七上八下,估摸着自己是活不了多久了。他有些怨天尤人,不管那公公递给他的纸条是真是假,他原本还打算试一试,如果是假的,他寻一处地养老终身也是好的。
是真的,那更好了。这个地方没灯没网没手机,也没……楚牧遥。
一想到楚牧遥,陆清吟的心隐隐作痛,临死前的一幕轮播剧似的在他眼前上映着,楚牧遥全都是因为他才会被殃及,如果真的能回去,他一定要对楚牧遥千倍万倍的好。
眼下他要先解决自身问题,能回去才有以后。
“怎么样?”陆清吟问。虽然苗淼缪是个蒙古大夫,但总好过没有大夫。陆清吟打算只听其三分之一的内容,其他的不做考量。
苗淼缪一时没想好该怎么和他说,当下没了言语,陆清吟一看他的脸色,顿时悲从心来,语气凄凉哀伤道:“没事,说吧,我扛得住。”
苗淼缪只觉得将军很会演,脑补功力和残暴程度可能是陆将军终身的亮点。他犹犹豫豫了半晌,不好说陆清吟的毒他解不解的掉,只能尽力试试,但将军从不听没有把握的决策,于是,他急中生智道:“能治,花费时间长,还需要受点罪,放点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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