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就这么闹腾腾地拉开了序幕,也许这一年都不大会太平。
屋顶的洞苏瞻洛和夏容花了一天时间填上,薛子安的计划泡汤,只能认命地上去搭把手。
晏亭这几天都快长在厨房里,就因为苏瞻秋说了一句“子安哥哥烧得比你好吃多了”,厨艺虽然进步不大,但到了至少能入口的地步。
夏容整日整日黏着晏亭,寸步不离地让他讲江湖故事,因为晏亭是几个人中唯一会认认真真讲故事的。
薛子安跟苏瞻秋整天厮混在一处,将长安城好吃的好玩的逛了个遍,留得苏瞻洛一个人在院里,还好苏瞻秋这小崽子算有点良心,吃什么都给苏瞻洛带一份,好歹让他欣慰了一些。
苏瞻洛这几日在练薛子安给他的内功谱,先前靠记忆东拼西凑,多少有些勉强,如今借着这一谱调理内息,瞬觉通体通畅,连灵台也清明不少。
十五的庙会因为一场大雨取消了,苏瞻秋趴在床上看着一本比她脑袋壳子还大的医书,竟还瞧得津津有味。
苏瞻洛摸了摸她的头,“你哪来的书?”
“子安哥哥给我的,”苏瞻秋抬头转头去翻她的大匣子——不用说也是薛子安给她添置的,匣子里头拿了好些瓶瓶罐罐,“这些都是他给我的,还有好几本医书……”说着她又要翻箱倒柜。
“别翻了,”苏瞻洛阻止她,“明早就走了,你的东西一会儿睡前收拾一下,别拉落下了。”
“嗯,”苏瞻秋点点头,拉了拉他的袖子,“子安哥哥去了哪儿你知道吗?”
苏瞻洛摇了摇头,“他自己有事儿,又不能整天陪你疯。”
话音刚落,屋顶上悉悉索索地响了人声。
苏瞻洛城开窗户,朝屋顶看去,碧蝶正撑着一把伞罩着自己和酒久,酒久似乎刚从外头回来,浑身湿透,正用帕子擦着脸。
碧蝶看见了他,轻声道,“苏公子,雨不小,还是关上窗吧。”
“你们两个坐在屋顶不冷吗?”苏瞻洛道,“来屋里暖和暖和吧。”
碧蝶与酒久对视一眼,禁不住苏瞻洛的再三邀请,翻下屋顶。
“那个,我们不要紧的……”酒久无奈叹了口气,可苏瞻洛执意找了两条干帕子递了过去。
“薛子安没跟你一起回来吗?”苏瞻洛问。
酒久笑了笑,“苏公子就不问我们做什么去了?”
苏瞻洛答,“你要是愿意说我自然是愿意听的,但若你不愿说,我问了不是只让你为难?”
酒久笑容更深,“果真啊,主人说的不错,苏公子看上去冷言冷语,但的确是个很柔软的人哪。”
“是啊是啊,”苏瞻秋忙不迭点头,“哥哥也就长得能骗骗人啦!”
酒久哈哈一笑,转而敛了容,“我和主人去了郊外的乱葬岗,查那天死于梅花拐那人的尸体。”
“那个梅花印……”苏瞻洛想起了薛子安的话,“跟叶一罗和殷允身上的一样吗?”
“大抵相同,细节处不同,但用来骗骗江湖人还是够了的,”酒久轻声道,“更何况,整座拂云医庄都被烧毁了。”
碧蝶抬起眼,一字一句道,“有人栽赃陷害。”
第13章 长安不安(五)
苏瞻洛不知道薛子安是何时回来的,只知第二天掀开马车帘子的时候薛子安已经大喇喇地躺在里头,睡得不知今夕何夕了。
那场雨噼里啪啦地下了一整晚,长安的雨不比扬州淅淅沥沥,轻声细语,是如擂鼓般砰砰砰地扣在屋顶,苏瞻秋翻来覆去睡得极不安稳,连带折腾地苏瞻洛一晚上也没睡好。
“只租到了两辆马车,”夏容凑过来歉意道,“薛兄说愿与苏兄同乘,所以便……”他瞅了瞅苏瞻洛的神色,“若是苏兄不愿的话,我再去驿站瞧瞧,能不能再租……”
“无妨,”苏瞻洛微微点头,“一路上颇受夏兄照顾,哪能再劳烦呢?”
夏容挠头笑了,“要不是阿秋我早被烧死在医庄了,更何况我难得出一次门,能结交如苏兄、薛兄之辈实属幸事,苏兄不必与我客气。”说罢便下了马车,去了前头一辆。
苏瞻洛对夏容还是颇有好感的,比起那些唯利是图的江湖人,夏容看上去干干净净,有些初出茅庐的莽撞与青涩,却又不失礼数,这样的少年总能引起人的好感。
“夏哥哥啊……”苏瞻秋瞅着他的背影,打着哈欠道。
“行了,你先上去补补觉,昨晚没睡好吧。”苏瞻洛将她抱上马车。
苏瞻秋眨了眨眼,“那哥哥你呢?哥哥昨晚也没睡好吧。”
“马车坐不下这么多人,”苏瞻洛瞥了瞥睡死到半点声响也没发出的薛子安,“我骑马跟着便可。”
“外头冷啊……”
“无妨。”苏瞻洛拉下马车帘子,酒久扬了扬鞭子,笨马便长嘶一声,迈着蹄子慢慢悠悠往前去了。
苏瞻洛赶着瘦马与酒久并驾,“碧蝶呢?”
“前头赶马车呢,”酒久揉了揉惺忪的眼,大口啃着手上的肉夹馍,含糊不清道,“可惜了,离开长安之后就吃不到这么正宗的肉夹馍了。”
苏瞻洛无奈地摇了摇头,又道,“薛子安昨晚几时回来的?怎的在马车里睡得那么死?”
“嗯?”酒久咽下嘴里的东西,眉头皱了皱,“几时回来我不知,不过……睡得死?”
“方才我掀开帘子,他半句话也没说。”苏瞻洛道,“按照平时……”
酒久放下肉夹馍,眉头拧成了疙瘩,“昨天十五是吧?”
“是。”
酒久脸色微沉,“坏了,莫不是……”便将手中的缰绳放下,“苏公子先帮我照看下,我去去便回。”说罢一个闪身便跃到了前头碧蝶驾着的马车之上。
“哥哥……”身后的帘子突然掀开了一个角,苏瞻洛探出半个脑袋,“子安哥哥身上好热,应该是发烧了。”
苏瞻洛抓着缰绳的手一顿。
小瘦马很通灵性,没人牵着也跟着马车悠悠达达地走着。
苏瞻洛不通医术,只得坐在马车前赶马,看着酒久脚不沾地地跑来跑去,苏瞻秋半吊子医术正为薛子安施针,是半分也不让打扰的。
此地离长安城已经相去十里,酒久跑了个来回也不过一盏茶,却是两手空空。
“药铺没有药?”苏瞻洛问道。
“哎,我主人吧,你别瞅他平时活蹦乱跳的,”酒久叹了口气,“每月十五的时候可娇弱了,不能吹风不能受寒,否则必生病。”酒久顿了顿,又道,“而且这病啊,非普通的药材能解,一般我和碧蝶身上都带着药以防万一,可此行匆匆,我们都没来得及备药。”
“其实主人已经好几年没犯过病了,”酒久懊悔道,“都怪我疏忽,把这茬给忘了……昨夜十五该提醒主人早些回来的……”
“百密一疏,这怪不得你们。”苏瞻洛转头看了看紧闭的马车帘,“只是这体质怎的如此奇怪,闻所未闻……”
酒久呵呵干笑了两声,转了身便溜远了。
薛子安睁开眼的时候,眼前一片漆黑,脑袋昏昏涨涨,刚要一动,身上便落下什么东西。
“诶诶诶,掉哪儿了?”苏瞻秋忙趴在毯子上,一根一根将银针小心捻到手心。
薛子安不敢乱动,看了看自己身上的银针,不由得笑了笑,将那些针拔下。
苏瞻秋接过薛子安递来的和拾回的银针,抹了抹额头的汗,“子安哥哥,你可感觉好些了?”
“嗯,多谢你了,”薛子安微微一笑,“你针下得倒是准,只是欠了些力道。”
“施针是我娘教的,爹娘的事情我都记不太清了,但好些医理却还一清二楚。”苏瞻秋眨了眨眼。
薛子安叹了叹,“哎,你倒是块学医的好料,我要有你一半,就不用小时候被师父逼得那么苦了。”
“子安哥哥,”苏瞻秋坐在他身旁,“我把你的脉象,你可是……”
“是。”薛子安不等她说完便道。
如此干脆倒教苏瞻秋愣了愣,“可这……怎么……子安哥哥,你小时候……”
“我小时候还见过你呢,”薛子安捏了你她的脸,“见你哥哥抱着你,就想起我那个上蹿下跳让人头大的弟弟,可惜啊……”他声音变得又轻又缓,“若他能活着,也当同你一般大了。”
“哪个一般大?”苏瞻秋歪了歪头,“是我看上去的年龄,还是我本来的年龄。”
薛子安轻笑起来,“你在阿洛面前的娇憨都是装得吧,小人精。”
苏瞻秋眼神动了动,面上什么也没改变,却又什么都改变了。
“哥哥他当我今年不过十岁,那我便顺水推舟了罢,”她眼神幽幽,看着薛子安,“那场追杀之后我昏睡了三年,三年之间除了听外界的声音,辨析事理,脑里总是盘旋着小时候去拂云医庄的事儿——说来也怪,只有这一件,其他都记不得。”
拂云医庄离家远,只有很小的时候娘带着她与苏瞻洛去过一次,当然,也就是苏瞻洛梦里那一次。
这话倒叫薛子安一愣,转而便笑地开怀,“原来你一开始便认得我啊!你这小丫头啊,一开始茶楼里就给我下套?”
“我的套又不紧,”苏瞻秋呵呵一笑,“还不是你愿意钻?”
“阿洛要有你半分玲珑心思就好了,”薛子安摇了摇头,“你爹娘加起来的心眼都传到了你身上罢。”
“我很多时候便觉得,哥哥活在一个名叫一剑山庄的锁里,替一剑山庄卖命,树敌众多却还不自知,偏偏他又是个结交了就会对你掏心掏肺的人,”苏瞻秋拧起眉头,“我感觉最近江湖隐隐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所以一定要找个能护住我哥的人。”
“你说的几乎全中了,只是有一点不对,”薛子安道,“阿洛啊,他是活在了一个名叫苏瞻秋的锁里。”
苏瞻秋愣了愣,顷刻也跟着笑了起来,“不错,那你呢,你活得也不自在罢。”
“小妹妹,我们做个约定吧,”薛子安抬眼看她,“有些事只能成为秘密。”
苏瞻秋弯了弯唇角,“好。”
帘子突然被掀开,苏瞻秋拉了拉苏瞻洛的袖子,“哥哥啊,你去陪陪子安哥哥吧。”
“我?”苏瞻洛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苏瞻秋推了进去。
马车内一片昏暗,苏瞻洛是跌进马车的,转头便看见一双晶亮的眼,黑暗中泛着幽幽的光泽。
“呃,你好些了没?”苏瞻洛有些无措,面对病人的时候他总能感到自己的无能为力。
“我听酒久说了,一般的药对你没用,需要自己熬过去,”苏瞻洛接着道,“阿秋那个半吊子没给你治糟吧?”
薛子安笑了起来,“你坐得离我这么远作甚?”
苏瞻洛盘腿,手放膝上,正襟危坐,“罢了,我一身寒气,你本就发了烧,再惹得寒气入体就糟了。”
薛子安动了动手指,又放下了,“也罢,这个给你。”说罢,抛了一个项坠子给他。
苏瞻洛失笑,“又不是姑娘,你送我这个作甚?”他借着窗缝的光看了看,珠圆玉润的珠子通体翠绿,色泽莹润,按一大一小陈列着,打了洞,用软绳串着。
“薛其那只扳指也是你娘的遗物,可上头刻了好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薛子安拿被蒙过头,懒懒道,“我拿去玉器店磨成这样的。”
苏瞻洛心头一沉,手里拿着的东西仿佛有了千钧重般。半晌,他开口道,“昨晚……你是冒雨去了玉器店,才回来晚的?”
他的声音极低,落在幽暗的马车里显得更加昏昏沉沉。
薛子安翻了个身,语气里写满了倦怠,“嗯?你说了什么?”
苏瞻洛心底软了软,“没什么。”
薛子安又翻了个身,听见身后一阵悉悉索索,露在外头的肩便被厚实的棉被遮盖了,被角被一双手细心地压上。
薛子安昏昏沉沉的脑里闪过那日的冰天雪地,苏瞻秋清亮的嗓音回荡在他的耳边。
——清酒也是酒呀,喝多了,也是会醉的。
也许从很早开始,便一头跌了进去,从此,再也不醒。
马车里头幕布遮掩,终日昏沉,不知日月,晏亭与夏容来看过几次,都被酒久赶驴子一样赶了回去。
薛子安的烧不高,但热度却怎么也褪不去,终日醒了睡睡了醒,说话也是懒洋洋的,有上句没下句,如此烧了三天,烧到苏瞻洛忍不住要去路边抓郎中的时候,马车被人截停了。
酒久探出头一瞧,捋起袖子带着一身戾气就要冲下去,被苏瞻秋死死抱住了。
“酒久姐姐啊!且听听他们来做什么的再打也不迟啊!”
来者正是上回与酒久闹走了大半个酒楼的扬刀,扬刀一身藏青衣袍,拄着刀往路中间一横,吓得不明所以的夏容缩在马车里瑟瑟发抖。
“听说薛子安生病了。”扬刀也不知是有意无意,语气张扬得很,气得酒久腾空拳打脚踢的。
“别紧张,”扬刀将刀往路中间一插,长刀霎时没入大半,“我家主人有药,我是来送药的。”
“你这送药为何送地如此嚣张?”在前头的碧蝶开了口,“还是你有什么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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