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遇看着他,也弯着嘴角笑了笑。
慢慢看完了一整封信,又把它折好了搁进兜里。
苏未阳挑挑眉:“怎么样?”
沈遇看他一眼:“替我谢谢她。”
苏未阳乐了:“行。”
迷迷瞪瞪地上学上了一个多星期,终于赶上了周末。
最后一节晚自习,苏未阳简直如坐针毡。
下课铃一响,他单着一条腿就蹦了起来,把上节课就收拾好的书包往肩上一甩,吹了声口哨。
陈哥敲着黑板瞪他,班里都乐了。
“苏未阳你可得加把劲啊!争取在开学前把另一条腿也摔了。”
这傻逼很皮:“得嘞,借您吉言!”
沈遇看了眼手机,九点十八。
他戴上口罩,把手机往兜里一扔,背上书包出了门。
A市的夜生活很丰富。
“小沈来了啊。”
“六子!刘姐在叫你呢,赶紧去!”
“小沈来的正好,十分钟之后就该你上了!”
“从这儿进!外面那波人快把店门堵死了都!”
沈遇把口罩往上正了正,脱下外套和书包往前台一扔,转身去了后台。
昏昏暗暗的蓝紫灯光铺他脸上照出斑驳的阴影,轰鸣的电音尖叫在耳中砸出一圈圈动荡的波纹。
音姐一手夹着香烟移在后台的酒柜边,优雅地吐了个烟圈,长而翩跹的睫毛斜斜垂着忽而眨了眨:“今天这么晚?”
沈遇看她一眼,口罩往下拉了拉。
音姐倒是不在意地挑挑眉尖,笑了笑:“行吧,赶紧上去吧。”
上一曲刚好结束,喧嚣的音乐声暂歇,充斥着尖叫和口哨声。
他点点头,从领班手里接过耳机扣上。
一只手触碰到合成器时,沈遇微扬起下巴把口罩拨了下来,看着被绚烂的键盘光映得透红的指尖,慢慢吸了口气。
主唱同他对视一眼,打了个响指,高炫技的solo吉他音霎时冲破天际。
激情稍歇的人群瞬间被点燃,欢呼一声后形形色色的男女双双跃下舞池。
“I heard it’s your birthday
Grab a drink if ya thisty
I can see that ya need an OG
That can do ya the beast and the worst way
Pop it like a go-go
…… ”
手指根根分明急速而韵动地在绚丽的键盘上掠过,沈遇微微阖着眼,听着吉他贝斯鼓手钢琴电音或高亢或婉转的律调,一边对各部位的旋律和自由变动进行随心合整。
幸好这个主唱年纪跟他差不多,也有两把刷子。对他灵机一闪的变幻和心思大都能用变调转音应付过来。
沈遇垂眼看着舞池里暧昧张扬的喧嚣律动,双手在键盘上或重击或轻缓地敲击滑动。
刘海有些汗湿了,晃动间有晶莹而细的汗水飞扬在眼前斑斓的灯光中。
沈遇睁开眼,炫色的灯光下眉目深深。
“怎么样?”
音姐倚在氤氲的烟雾中,眯眼看着阴影里一举一动都劲而有力如舞动的少年,半晌吐出一口浓重而苍白的烟圈来。
转开脸去,纤长的指尖弹了弹烟灰:“可惜了,还是个小孩儿。”
快十二点,沈遇丢开耳机,把口罩重新拉回脸上,转身跳下乐台。
主唱叫江流,就是那个围棋神童江流儿,正在台下拿纸巾擦着汗。
看见他下来,扔给他一盒纸巾,又笑着说了句我操:“兄弟,跟你合作是我最他妈累的时候。”
沈遇一手接过来,拨了拨汗湿头发,看着他,嘴角勾了勾。
江流目光转了转,跟他对视着,半天叹了口气,眯起眼,语气兴奋又复杂:“也是最激动的时候。”
“介意交换一下联系方式吗?”
沈遇抬头看过来,盯着他跃跃欲试又一直未变的笑,终于从兜里掏出手机来扔给他,低声说了句:“自己记。”
江流吃了一惊:“你他妈原来会说话啊?!”
在沈遇望过来之前又连忙摆手笑:“对不起对不起,之前一直没听见过你说话,还以为你那啥呢。”
沈遇没理他,接过手机把剩下的纸巾扔给他,穿上外套拎起书包挥挥手,低下头从后门走了。
“六子哥,”江流喝了一口酒,看着他出门的背影,啧了一声:“这小孩儿挺帅的。”
第4章 抑郁症
苏未阳大早上就被家政张姨喊了起来。
阳光哗啦啦地铺满了一被子,晒得人脸颊发痒,他蹬了蹬毯子重新埋住脸不动了。
“赶紧起床了阳子!”
张姨见他又不动弹了,一手拿着吸尘器直接按开开关:“快快快!这都快九点了,赶紧起!”
吸尘器的嗡鸣声噪得回笼觉无影无踪。
苏未阳翻过身吭哧一声,最后任命地坐起身来,闭着眼打呵欠:“奶奶叫我干嘛啊!好不容易过个周末……”
张姨一手把洗好的衣服丢给他,按开吸尘器:“忘啦?你的腿今儿个该复查了,赶紧下去,吃完饭让你李叔带你去医院。中午姨给你做好吃的!”
“行吧。”
周末医院人很多,苏未阳让李叔先坐车里在楼下等着,自己进去挂号。
由于苏爷爷的关系,他没有等很久就排上了纪医生的号。
细致地检查了一遍后,纪医生站起身来:“行了,好的差不多了,半个月不要剧烈运动。还有,以后注意着点别再跟人打架了啊。”
“行,麻烦纪叔了。”
从骨科室出来,苏未阳去了趟厕所。
刚一出门眼前突然闯过一个身影,苏未阳一愣:“沈遇?”
前面那人脚步一停,转过脸来。他带着口罩,不过看眉眼果然是沈遇。
苏未阳问他:“你怎么在这儿?生病了?”
沈遇把口罩推下去,看着他:“你呢?”
苏未阳啧了声,甩了甩手上的水:“这不是之前腿断了吗,来复查拆板儿的。”
沈遇看一眼他的左腿,果然是笔直利落的,于是点点头:“我来看病。”
苏未阳心说废话,谁来医院吃饭啊。一边问:“去哪边?”
沈遇跟他对视了好一会儿,半天往左边的走廊处一指。
精神科。
苏未阳收回目光,看着他,捏了捏兜里的手机:“我陪你?”
沈遇无意味地笑了笑,口罩往上一拉,转身走了。
他没说要不要跟,苏未阳站在原地纠结了半天,还是在沈遇进去以后给楼下等着的李叔打了个电话:“叔,我碰见同学了,今天中午先不回去了啊。帮我跟奶奶说一声,让张姨把好吃的给我留在晚上。”
挂了电话,苏未阳倚在走廊的墙边站了好一会儿,最后抬腿走了进去。
精神科的人很少,苏未阳进去的时候,除了医生只看到安静坐着的沈遇和在里面检查的一个老太太。
沈遇见他过来也并不吃惊,只看了他一眼就让出了旁边的座位。
一边准备仪器的罗医生似乎有些惊讶,笑着问:“小遇,这位同学是你朋友吗?”
沈遇点点头。
苏未阳说:“阿姨好,我叫苏未阳。”
罗医生站起身来,示意沈遇去检查,一边笑着说:“你好啊,还没见小遇带过同学呢。”
苏未阳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笑了笑问:“阿姨,检查需要多久啊?”
罗医生说:“用不了多久,我看他最近精神状况挺好的。”
苏未阳没有问她沈遇有什么心理问题,只点点头就坐在一边等着了。
给沈遇检查的是个小姑娘,见他们进去后罗医生才回过头来叹一口气,朝苏未阳复杂地笑了笑:“同学先坐着等等。”
苏未阳想问些什么,最后却只说了句好。
罗医生说的没有多久果然是没有多久,沈遇不过半个多小时就出来了。
实习的护士生把做好的量表递过来,罗医生看了看,朝沈遇笑了:“还不错啊最近,药可以减量了,注意保持。”
从医院出来的时候刚好十二点多,苏未阳四处看了看周遭的商业街:“不行啊,这边没什么吃饭的地儿。”
沈遇微微抬眼:“吃饭?”
“废话,饿死我了。”
只考虑了一会儿,苏未阳实在饿得不行,干脆把他带到了以前常去的一处离市中心挺远的川菜馆。
沈遇顺从地跟他打了辆车直奔目的地。
“吃辣吗?”
沈遇点头。
苏未阳低头点着菜,啧了一声:“我跟你说,你最好还是经常说说话。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说话是一门一术,可以锻炼小脑发育。”
沈遇低声笑了笑:“骗人,这两句话都不是一个意思。”
苏未阳把菜单递给服务员说了声麻烦尽快,又扭脸看他:“虽然不是一个意思但道理是真的。”
沈遇说:“那你天天说这么多话也没有比别人多聪明。”
苏未阳乐了:“行了你别说了,再说下去我不保证会不会恼羞成怒把你的腿变成我这样。”
菜上的很快,苏未阳又点了两份米线,沈遇端起自己的挑起一根尝了尝,低声说了句:“好吃。”
“当然。”
苏未阳其实并不是很能吃辣,但是又乐衷于麻爽的快、感,结果通常是被辣到狂喝水。
而沈遇看起来安安静静,吃起辣来竟然毫不含糊,一盘小龙虾被他消灭了大半。
苏未阳搁下水杯,拿纸巾擦了擦嘴说:“看不出来,这么能吃辣啊。”
沈遇两手套着塑料手套边剥虾边摇头:“我也刚知道。”
苏未阳按住他的手,对着他望过来的疑惑眼神笑了笑:“行了,少吃点。一次性吃太辣胃疼。”
沈遇愣了下:“是吗。”
他想了想,把剥好的虾递给他,脱下手套喝了口水。
苏未阳靠了一声,到底是把虾丢进嘴里:“这他妈搞得,跟我抢你吃的似的。”
沈遇端着水杯笑了半天,突然说:“我是抑郁症。”
苏未阳的筷子顿了顿,又重新夹向一边的辣子鸡丁,哦了一声:“怪不得,严重吗?”
沈遇也给他倒了杯水:“还行,在好转了。”
苏未阳果然被辣出了泪,一把接过来往嘴里一灌,嘶了一声:“那就好,加油啊。”
沈遇笑了笑没再说话,重新拾起筷子开始吃饭,却注意着没再夹向红彤彤的盘子。
一顿饭吃完,苏未阳已经走不动道了。倒不是撑的,实在是辣的太狠。
沈遇扶着他,低声问:“怎么办?”
苏未阳按着胃,一边拧着眉毛嘶气:“我操,真尼玛疼。”
沈遇看了看手机上的地图,干脆拦了辆车,把两个人塞进去:“去杜兰小区,谢谢。”
苏未阳靠在墙上弯腰冒冷汗,看沈遇扒拉着一大把钥匙,忍不住说了声:“你们家这么多门啊?”
沈遇垂眼无奈地看他,摸出一个开了门:“进来。”
苏未阳坐在沙发上,四下看了看,啧一声:“你自己住?”
沈遇倒了杯热水递给他:“嗯。”
“你刚回国吗不是,一个人住会不会不方便。”
沈遇无所谓的应一声:“还好。”
喝了热水又兑了袋冲剂,胃里好受了很多。
苏未阳转着杯子,看着大落地窗前的阳光,居然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擦黑,落日的余晖铺在毛毯上,他睁开眼的瞬间有些懵怔,半天才反应过来是在哪里。
嗓子有些干,苏未阳转了转脑袋,突然一怔。
沈遇正躺在他旁边的沙发上。
先前细碎地有些长的刘海睡得有点儿乱了,露出底下清晰的眉眼。眼下有些不太明显青黑色,一看就是长日里熬夜难安。
苏未阳顿了顿,在心底想着,抑郁症的并发症是什么来着?恶心,呕吐,失眠。
他慢慢直起身来,把身上的毛毯轻轻盖过去。
梦境里漆黑一片,有冰凉的雨混在泼天的海水中自岸口张牙舞爪地冲过来,瞬间淹没了整个东京。
沈遇看见自己只身一人站在东京塔顶,漠然俯视着下方纵横交错的混乱。
成群的车辆淹没在海潮中剩一个车顶,四面八方的哭喊声尖叫声冲刺着耳膜,眼前阵阵发黑,仿佛咸湿的海水即将没上头顶,熟悉的恶心感急速涌向喉咙。
真难受啊……
好难受啊……
他喉间窒息着,冷静地想,跳下去就好了吧……淹死得了。
“你没事吧?”
沈遇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脸色苍白,眼瞳中血丝遍布,漆黑的头发汗湿贴在耳边,听见有人说话立即转过脸来。
苏未阳蹲在沙发前,被他眼中的血丝吓了一跳,愣愣对视半天,转身想要给他倒杯水。
腰上一紧,沈遇突然一把抱住了他。
苏未阳一蒙,下意识就想把他扒下去:“又怎么了?”
身后没人说话,只听的见大口而急促的喘气声,仿佛即将溺毙的人突然被拽离了水面,带着沉溺潮湿的钝重。
他心里瞬间涌上些细密的心疼,叹了口气,任他勒地自己喘不过气来,盯着窗外日月交替的昏黄不动了。
耳中急躁的轰鸣感慢慢歇了下去,只剩下阵阵的钝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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