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眼镜无所谓地摊摊手。
黎簇随着张起灵利落的动作吞了吞口水,被一阵凌厉的刀风刮得背后发凉。他忽然觉得,即使自己手上有一堆C4和无线雷管,站在张起灵面前也总还是底气不足。
解雨臣显然误解了他的反应,以为他的觊觎那把酷炫的黑刀:“别看了,再看你也拿不动。”
黎簇立即觉得不服气:“好歹是练过的,你怎么知道我提不起一把野战刀?市井小民比不上你们少爷金贵,我跟人掐架的时候你还、你——”说到结尾处,他想起当初解雨臣在火车上徒手连抛三男一女的事,又回忆起刚才黑眼镜拿刀的样子,郁闷地接不下去了。
“足量的陨铁,三十公斤以上,”解雨臣说道,“这还只是保守估计。”
黎簇喉咙里滚动了一下,知趣地闭上嘴。不说三十公斤的陨铁,就是三十斤大米,要一口气扛上五楼也够他喘上半天。至于单手提起三十公斤陨铁、还面不改色地耍着玩,他自觉没有变身超级赛亚人的能力,估计这辈子都不用想了。
张家人真的尽出奇葩,族长更是奇葩中的霸王花。黎簇检索着脑中杂乱的信息,在心里一步步确认自己的计划,压住那点躁动的惶惑。
所谓功高盖主则易犯上作乱,无论是过于强大的将领,还是过于智慧的宰相,百官中最得力的那一个永远都是皇帝又爱又恨的心头大患。对于黎簇而言,即使他手头有大量的信息、掌握最完整的真相,但要把一个“神”算进自己的计划里,他还是不得不感到惶惶不安。他毕竟不是吴邪,没有那么多灵活变通的本事,只有一个板上钉钉的死计划,一步错步步错,从此万劫不复。
黎簇沉默着拿上两块“肥皂”,开始专心地揉,圆的扁的随意玩,最后还是决定捏成爱心形,掏出无线雷管往上一戳,吧唧拍在门上粘住。
他看着那小小一支雷管,小小一团C4,再看看门、看看周围的巨大空间,莫名地开始兴奋。自古以来人都喜欢以弱胜强的故事,并且在潜意识里习惯性地将强弱之分体积化,雷管个头小,就算是一圈绑在腰上,如果不细看还可以冒充个性编织腰带,它与C4的组合同样非常迷你,却能把比大它百倍千倍的东西瞬间炸成沫沫渣渣,这种对比无疑使人神经亢奋。
并且,只需要两节电池的电压就可以引爆。
“来来来,都走远,走远,趴下,躲好了您嘞——”黎簇吆喝道,四人一起往外退,速度并不快,他们需要为爆炸瞬间的冲刺保持体力与爆发力。
眼看着快过了遥控范围,黎簇咬咬牙,大喊一声按下爆破按钮——
“跑!”
四人玩命似的往外冲,黎簇在汪家练的半吊子脚力显然赶不上其余三人,没几步就被黑眼镜一把抓过,麻袋似的扛上肩膀,迎面而来的风让他开口了也说不出一声“谢”。
身后是更猛烈的风,强劲的气流将他们大力一推。黎簇可以肯定,如果是他自己,现在大概已经飞身而起、撞在某堵墙上变成了一滩烂肉,可身边这三个人却巧妙地利用这股推力,向前一个滚翻借劲儿,直冲几十米,继而矮身一滚,找到石壁底部的狭窄凹陷处,紧紧贴住。
滚烫的热风从背后呼啸而过,黎簇疼得“嘶”了一声,抓着黑眼镜的手一松,张起灵伸出手扶他一把,手背上顿时就红了。
这人也没看上去那么无情。黎簇感激地看他一眼,心想。然而张起灵压根没看他,仿佛自己什么都没做,又或者自己做的事与其他人通通无关。生活中总是有一些人,常年处变不惊、不露声色,往往被以为城府太深、心机太重、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其实他们做的比谁都多,心思比谁都干净,只是他们不说。
爆炸只是一瞬间的事,那个瞬间过去,四个人就都脸色如常地站起来,活动活动肌肉往回走。
对于张起灵、黑眼镜、解雨臣三人来说,这种程度的爆炸还不算什么,对于黎簇来说,身边的能人这么多,他再整天惊慌失措、大惊小怪,未免太过矫情。
那扇门上开了一个大洞,里面并没有被炸药过分破坏的痕迹,看来就像张起灵说的,门很牢,而且炸药的力道控制得不错。但很遗憾,吴邪果然已经先走一步,没影了。
四周一片沉默,忽然响起了张起灵的声音:“在这里。”
黎簇精神一振,顺着声源朝那个方向看去,立刻愣住了。许久,他才反应过来,转头看看其余人的反应,也和自己差不多。
这——
“呵呵,”黎簇干笑两声,“这玩笑开得够大。”
也亏他还能笑出来。
任何一个悬疑诡异的故事,任何一段恐怖惊悚的描写,任何一场惊心动魄的剧情,都比不上近在眼前的离奇事实:距离吴邪说出最后一句话的时间并不长,而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一个原本好端端说着话的大活人,在他们破门而入时,竟然已经变成了一堆类似岩石的非人物质。
更诡异的是,这种石化尚不完全,他们之所以可以确定这是吴邪,大半原因是那得以幸存的半张脸——这堆“岩石”里,唯一还保有人体质感的,只剩下了从上嘴唇开始向上的半个头。
吴邪转了转他唯一可以活动的招子,冲他们眨眨眼,睫毛纤长,显得很无辜。
“黎簇,”解雨臣深吸一口气,“你需要给我们一个解释——还是说这在你的预计之内?事先说清楚,我们年纪大了,不喜欢玩年轻人的心跳游戏,要是真像你说的那样,有什么完美计划,就一次性说清楚。”
黎簇张张嘴,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敢,只能学吴邪的样子无辜眨眼睛。
事实证明,“东施效颦”这个词的确是可以真实演绎的。黎簇自认风华正茂、青春年少,却发现论卖萌,他竟然完全比不上吴邪那个奔四的老男人,因为无论他如何眨眼、如何暗送秋波,解雨臣看他的眼神永远是冷冷的。
帮他开口的是张起灵。
“你们出去,”张起灵忽然说道,“否则所有人的下场都一样。”
话是这么说,他自己却没动。
“哑巴,你要发号施令,自己得身先士卒啊。”黑眼镜摊开手。
“我跟你们不一样,”张起灵摇摇头,“这里有问题,不是你们能待的地方。”
张起灵不是个合格的解说员。黎簇摇摇头,决定替张起灵补充完整。
“我现在有很多话要说,但你们必须听我说完,”黎簇组织着语言,“张——张老板说的没错,我们是该出去。我必须承认一点,尽管我被复制粘贴了大量有关终极的信息,但对这里,我没有半点把握,因为信息是死的,而终极,是活的。”
他清清嗓子,继续说道:“首先,在进入这里的一瞬间,我们就应该认识到,自己已经进入了一个全新的世界。终极的规律与外界是不同的,甚至可以说完全相反,而我们一进入它的领域范围,就会成为运作对象。像吴老板这种情况,其实并不唯一,比如他变成了石头,我们可以变成一坨屎……”
这时候当然没人有心情听他玩笑,解雨臣皱了皱眉:“说下去。”
“活跃气氛活跃气氛,”黎簇说道,“其实我刚刚表达的有点问题,终极的规律并不能说与外界相反,它只是在随着空间内的平衡变化不断改变性质,相反也只是它的某一种形态。”
“终极到底是什么?”
“就是终极,”黎簇答道,“万物的终极,万物的始源。如果把整个世界设定为一个局,终极就是那个结。”
显然,这么说还是不足以使人理解,黎簇有点烦躁地抓抓脸,觉得自己该恶补一下语文。他转头看向吴邪:“吴老板,不知道你还能不能听见,总之我要说,你的计划是不可能的。”
吴邪依旧只是眨眨眼,看不出来是反驳还是承认。
“你想解开这个结,可你想没想过,翻花绳的时候,如果把结解开,会发生什么?”黎簇自觉做了个不错的比喻,“对,会散,全部散架。世界和终极的关系,就像花绳和结,没有哪一方会消失。”
黎簇忽然停住了,他发现自己的话还是有漏洞:翻花绳的确需要一根绳子没错,可谁规定这必须是根带结的绳子?假如有一条特大号无缝牛皮筋呢?
幸好在场的几个人似乎都被他的一番话唬住了,没一个提出异议。
“所以我要说的是,这种规律必然会存在,而它的未知性对我们来说是致命的,眼下我们什么办法也没有,站在这傻等,只会让规律在我们身上运行得越来越流畅——”他指指吴邪,“最后搞不好五个人留守原始洞窟,百年之后被挖出来当五丁开山的纪念雕像。”
解雨臣沉默了片刻:“出去以后又能怎么办?”
“留得青山在,”黎簇说道,“在外面我们有时间,在这里我们没人权。”
说完这句,他闭上了嘴,周围顿时安静下来。
解雨臣终于点点头,他看着吴邪叹了口气,转身走了。
“吴邪,你好自为之。”
黎簇觉得这群人要佩服就佩服在这一点上:知道什么时候该冷静,该怎么选择。
张起灵看样子的确是不准备走了。黎簇想了想,走上去说道:“张老板,你要留下我拦不了,不过我这儿有几句话,觉得该对你说说。”
第26章 萌你一脸血
“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黎簇独自面对张大爷,内心惶恐,忍不住就开始抓耳挠腮,“那啥,你来一下。”
吴邪一双眸子炯炯有神,看得人心里发毛。黎簇索性背过身拿后脑勺对着他,而后表情神秘地把张起灵拉到一边:“张老板,你……对吴老板好一点。”
张起灵没回答,只是盯着他,目光很深。
“这个嘛,”黎簇心想自己怎么说也是个大老爷们儿,那些唧唧歪歪的话实在说不出口,可一想到吴邪的各种惨象,还是努力地组织着语言,“你不知道,吴老板这几年,过得很不好。”
张起灵不置可否。
“你真不知道,”黎簇悄声道,“一年前我看到他的时候,他的手臂上已经划了十七条口子,一条条疤经年不消永垂不朽,前不久还听说了他割喉坠崖的英勇事迹。就一条命,为人玩成这样,也够惨了。”
“水淌多了必然会湿鞋,这个道理谁都懂。”张起灵垂下眼睛。
“你怎么这么冷血,”黎簇翻了个白眼,“他是为你、你——”
你个傻逼。这四个字他当然不敢说出来。
傻逼张的眼中终于露出了一些惊诧,虽然一闪即逝,还是让黎簇心里痛快了点。
还行,也不算原木纯品。黎簇满意地笑笑,他压低声音继续说道:“他的声音你也听到了,都是烟熏的。正常人抽烟论支,吴老板是论斤来——你说为什么,哎,还不是为情所困,不要太狠心嘛。”
说完,他投过去一个自认为意味深长的眼神,却见张起灵始终低着头,直直地戳在地上,比墙壁还沉默。
妈的,逼老子放大招。黎簇轻咳两声,让自己显得庄重而悲痛:“吴老板他鼻子也毁了。你说,正常人喜欢逮蛇赚点外快也就算了,谁没事尽往自己鼻子里搞毒液,就为了那点莫名其妙的费洛蒙?你看看,好好一个大男人,硬生生把自己搞残废了,现在就算把十年的臭鸡蛋放到他鼻子底下,他也闻不出来。”
他一边说,一边试探着观察张起灵的眼神,却被垂下的眼帘挡住了视线,不由得郁闷:一个个大男人,眼睫毛也忒长了,要说娘炮吧,肌肉却又完美得不像话,这世界还打不打算让平凡人活下去?
“我就说这么多,”黎簇烦躁地抓抓头发,“后会——那个有期。哦不对,我最后再说一句,吴老板喜欢你,你知不知道。”
他一边说,一边用余光瞥吴邪的表情,结果发现和他想象中的不太一样。照理说他帮吴邪表了白,吴邪应该高兴才对,怎么一副“你个傻逼给我等着”的样子。难道是害羞?老男人就是傲娇。
张起灵沉默地看着他,好像在考虑这句话的真实性。黎簇心想老子一没撒谎二没扯淡,三还情深意重,没什么心虚的。他抬头挺胸,傲然与张起灵对视。
半晌之后,张起灵问道:“你知道的很多,你是谁?”
不管你信不信,我就是一遵纪守法、偶尔翘课的苦逼应届高考生,要钱没钱,要权没权,此身如草纸,此命如坨屎。黎簇翻了个白眼:“我是站在吴老板这边的。”
这句话对黎簇来说没什么,却让张起灵一愣。仿佛陷入了某种回忆,他站在吴邪面前,目光沉沉,一言不发,最后不知是何居心,突然伸手在吴邪的光头上拍了拍,跟安慰小动物似的。
吴邪心说卧槽,该不会把黎簇瞎扯的几把蛋当真了吧,这他妈怎么玩?
“吴邪,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吴邪当然没法回答,他心说还好不是上来就问“你喜欢我吗”,不然他还真不知道用什么表情继续跟张起灵相处。
张起灵皱着眉继续说下去:“你看起来很糟糕。”
寂静昏暗的空间里,自始至终只有一个人的声音,兜兜转转,在青铜壁间来回碰撞,轻飘飘落地,却激起了重重的回音。
“张家人跟老九门不一样。张家人都是泥沼里的,一出生就不得不在泥里打滚,至于张家族长,历历代代都不能算个‘人’,而老九门不一样。你们个个都活在世界上,没必要把自己圈起来。公平与不公平原本就说不清楚,老九门没守约,其实也不算欠张家,毕竟,有些事不是你们能管的。”
吴邪有点莫名其妙地看着眼前的男人:他到底想说什么?
“所以吴邪,你不用——”张起灵停顿了一下,才迟疑地说道,“你不用为老九门还张家的情,也不用为了我,做到这个地步。”
张起灵很少说这么长的句子,而每当他一次性说完长句,就必然会沉默很久,这回也一样。偌大的空间内顿时寂静如死,吴邪仅剩的半张脸看不出情绪,偶尔眨眨眼,算是唯一的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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