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张起灵喝过几国的洋墨水,会多少种语言,终究还是个黑头发黑眼睛的天朝人。他的瞳仁比平常人要深,而肤色又偏白,对比之下看起来就格外阴郁深沉,让人觉得难以接近,尤其是在他表现出杀气的时候,可以使人瞬间明白目光杀人的真谛。虽然大多数人都觉得东方人的长相要比西方人柔和,但有时候那种黑白分明却可以令人不寒而栗。
吴邪看着看着,眼睛里笑得越来越厉害,喉咙里极其艰难地“哼哧哼哧”冒出几口气,眼睛渐渐开始向上翻,四肢也生理性地抽搐起来。
第46章 死棋
人在缺氧到极限的时候感觉相当奇妙,这也大概正是年轻人之间流行“窒息游戏”的原因。不过吴邪目前没觉得爽,只是全身轻飘飘的,跟氢气球差不多,喉头上的力道也被这种失重感掩盖了不少,有一种要得道成仙的错觉。
恍惚间,他觉得张起灵的眼神里似乎有一些悲哀,颇有点菩萨降妖除魔时的怜悯意味。他心想原来自己面子这么大,都已经升级成混世魔王级别了,不被除掉都对不起人民群众,只是可怜那阎王爷,往后的日子可能会精彩一点。
事实证明吴邪想错了,张起灵连那点悲哀都不一定会给他,说不定是给了阎王爷。等吴邪觉得眼前一片漆黑、身体即将飞起来的时候,喉管突然一松,大量新鲜空气霎时疯狂涌入。他的脑子仿佛遭遇了强劲电击,一瞬间处于放空状态,却又兴奋无比。同时,他重新感受到了地球引力,虚脱地落在地上。
原来最爽的不是缺氧到极限,而是极限之后再度与氧气碰撞。吴邪仰面朝天,两眼中半天找不到焦距,张着嘴,胸脯几乎是机械式地大幅度起伏。等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重新找回视线,一眼就看见张起灵站在旁边望着他,表情好像很无奈。
要怎么处置?该拿你怎么办?这就是吴邪从那张脸上读出来的信息。于是他大口大口地呼吸新鲜空气,等觉得可以开口了,笑着说道:“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大意就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任君宰割。
张起灵叹了口气。他叹气的样子让吴邪错愕了一下,然后皱皱眉:“小哥,你没有失忆。”
张起灵没有点头,也没有否认,他坐了下来,离吴邪大概只有一步的距离。这样的姿势让他们之间减少了一方盛气凌人的感觉,吴邪不确定张起灵是站累了,还是在刻意维持一种尊重。
“这就是终极。你知道多少,或者说还想知道多少?”张起灵问。
吴邪想了想答道:“我知道的确实不算多,但我现在想知道全部。”
“这里的规律与外界不同,本来我确实到了极限,但现在反而不断想起更久以前的事。所以在之前,我的确受到了一定程度的冲击,而导致记忆出现紊乱,”张起灵顿了顿,看了吴邪一眼,才继续说道,“我猜想,恢复正常应该是在你昏迷之后。”
吴邪消化了一下他话里的信息量,对于特别提出的最后一句有点在意。张起灵不是会说废话的人,他特别强调这个猜想,说明那一定很重要。
“你演技很不错。”吴邪想了一会儿,觉得这个回答最合适。
张起灵深色的瞳仁里清晰地倒映出吴邪的模样:“有些话,我十年以前已经对你说过,你身边的人为了你不趟这趟浑水已经做得够多了,而你毁了一切。”
“我已经为我曾经的傻逼付出了代价,”吴邪坦然地答道,“就算你现在跳起来指着我的鼻子骂,我也觉得问心无愧。”
张起灵当然不可能跳起来指着吴邪的鼻子骂,他只是皱皱眉,说道:“你三叔当年不应该把你留下,你让我们所有人的局都变成了死棋。”
“小哥,别跟我兜圈子,有什么话就直说。我玩了十几年,也老了,没有那么多时间。”
“真相也许不是你能承受的。”
“子曰,朝闻道,夕死可矣。”吴邪很轻微地笑了笑。
不远处的青铜树下,昆仑胎自顾自玩着手指,口水顺着嘴角哗哗往下流,偶尔好奇地朝他们看一眼。吴邪十分厌恶那个被当成食物的眼神,只看了一眼就转过头去,开始数满眼凌乱虬结的藤蔓——这个行为比睡前数绵羊要有效得多,他很快就开始犯困,眼皮一点点往下掉,但他不准备就这样睡着。
终于,张起灵开口了。
“你去过秦岭,那时候跟你一起去的是谁?”
“老痒,”吴邪下意识地答道,“啧,小哥,你监视过我?”
一溜嘴差点说成视奸。
“所有人都在监视你,因为那时候齐羽已经死了,下一个死的就应该是你。只有你死了,世界的历史才不会异变。”
“这句话有问题,”吴邪打断了张起灵的话,“历史不可能改变,历史是——”
他忽然浑身一个激灵,睡意全无。历史是什么?历史不是过去,而是过去和现在,是此时他说的每一句话、脑中的每一点思想,历史不是不可改变的,而是每时每刻都在改变。
张起灵静静地看着他,良久才问道:“还要听下去吗。”
吴邪双手冰凉。他发现无论过了多久,做过多少事,成长成了什么样子,在张起灵面前他永远是十年前那个不知所措的愣头青,会因为一言两语中一点点的暗示就大惊小怪、心脏狂跳,会因为一个眼神,就想到很多似乎即将要浮现、而又可能是他无法接受的东西。哪怕他可以一个人走进终极,可以笑着对汪家首领拔出雷管,可以在手臂上刻下十七刀血债,在这个男人面前,他依旧无法保持冷静。
大概是因为张起灵实在是个移动百科全书,人对于知识总是敬畏的。吴邪自嘲地笑笑。
“我刚才应该杀掉你,”张起灵的语调很平淡,仿佛在说明天会下雨,“吴邪,我已经多给了你十年。”
“谢谢。”吴邪的脑子里有点乱,他唯一能说出的、觉得不会出错的就是这两个字。
没想到张起灵还是摇了摇头:“你该谢的是你父母、你二叔三叔。他们替张家做过很多事,这是我欠他们的。”
他停了片刻,见吴邪没说话,又继续道:“你应该差不多明白了,有什么想说的就说吧。”
妈的,明白个屁。吴邪在心里骂道。张起灵说了很多,却又什么都没说,这样子叫他怎么明吧,就算心有灵犀也不是这么容易就能一点通的。
“小哥,你——”
“你还有什么想说的,我可以帮你转达。”张起灵的表情很诚恳,他忽然伸出手,摸了摸吴邪的头。
吴邪心里非常古怪,他觉得张起灵说的话和做的动作都非常奇怪,但他又确信,这是他见过最诚恳的张起灵。
张起灵非常认真、非常正式地在准备接受一项委托,而这个委托居然是吴邪的遗言。
***
“你说小哥带天真同志进去是整啥玩意儿,”胖子摸摸下巴,“洞房?”
黎簇很深沉地看着庙门的方向:“我看是下棋。”
黎簇心里很早就已经浮现出一个念头,随着张起灵的所作所为愈发清晰起来,只是他不准备把这个念头公之于众,毕竟那太荒谬也太重量级了,如果他没头没脑地一股脑说出来,搞不好会被胖子掐死。
如果一盘棋变成了死棋,还有没有拯救的办法?
“下什么棋,”胖子很鄙夷地看了黎簇一眼,“下棋第一要找的应该是胖爷我,天真还是比较擅长打麻将。”
“难道你有办法把死棋下活的?”
“这他娘的想都不用想,当然是干掉对家。”
黎簇心里一惊:的确可行,如果干掉对家,无论棋盘上是什么格局,我方都是必胜的。虽然这么做有点耍流氓,但事关生死,只要有效,就算是脱裤子耍流氓都行。
“那万一对家太强,你干不过呢?”黎簇接着问道。
“对家太强?”胖子诧异地问道,“你是说像小哥那样?不用说了,跪倒任操吧。”
梁湾听他们俩的对话有点莫名其妙,也没什么兴趣,她的注意力暂时被蓝袍藏人吸引了:论长相,这个藏人平平无奇,没有什么特别值得关注的地方,让梁湾在意的是他抬手时露出来的文身。
在梁湾看来,那个藏人手背上的文身未免太过眼熟,除了大小以外,跟她背上的凤凰图腾可以说一模一样。这是怎么回事?解雨臣不是说这是汪家老大的标志吗,为什么会有两个,难道这人是她失散多年的兄弟?看起来就不像是一个妈生的。
偌大的空间里一共就这么几个人,藏人没道理不会发现她的注视,两人的目光很快就隔着空气实现了第一次交火。
“你的手……”梁湾迟疑地指了指藏人的手背,换来的是后者极其警惕的眼神。
梁湾当然没有豪放到当场脱衣服对峙地步,她只是暗示性地拍拍自己的肩膀:“我这里有跟你一样的文身。”
藏人盯着梁湾看了一会儿,似乎在确认她有没有说谎,而后才把整只手背的文身都露了出来,像是地下党接头的暗号。梁湾这才看清,原来这个文身跟她背上真的完全相同,甚至连大小也相差无几,之前只是因为不完整,所以才给人有差异的错觉。
“%*&¥#%,”胖子注意到他们的互动,对藏人说了几句藏语,“*&#*#¥@!。”
梁湾除了听到一个疑似“傻逼”的词以外,什么都没听懂。她回忆起藏人说汉语时的生硬,心想汪家内部还分好几个语种?按理说这不可能出现在一个家族内部,不同的语种必定会造成分歧甚至是分裂,不然上帝也不会设置语言障碍来干扰巴别塔的建造。
这么说来,这个藏人未必是汪家的,那他的文身是怎么回事?看汪家首领的反应就知道,那玩意儿不可能是批量生产的。
藏人听完胖子话,稍微走近了一些,给梁湾展示了一下他手背上文身的边缘地方。梁湾注意到,虽然痕迹很淡,但这块文身和藏人手背的其他皮肤之间有一点拼接的痕迹。
植皮。梁湾背后一寒。这块文身本来不是他的?那么他扒的又是谁的皮?这种情节已经可以令人联想到电影里的变态杀人狂了。她朝其他人看了看,发现黎簇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其他的你别想问了,他不是吴邪,不可能什么都告诉你,”胖子对梁湾说道,“总之他是吴邪带出来的人,可信度很高,而且绝对不拖后腿。不是胖爷我吹牛,他是世界上唯一一个可以跟小哥打成平手的人。”
见鬼了,吴邪也不见得说过什么正经话。梁湾在心里骂道。这帮人的秘密怎么一个比一个多,天天玩这种你画我猜的游戏不觉得累吗?
“这个问题回头再讨论。现在我想进去看看,”黎簇纠结了很久才挠挠头说道,“我有点不放心。”
“老实说我也是,”胖子难得对他的话表示赞同,“照小哥这个状态,对天真就跟对路人差不多,万一闹起来,虽然刀是扔了,一把掐死问题也不大。”
黎簇心想就怕是这样。有时候下棋最重要的不是哪一方输哪一方赢,而是这局棋是否可以下完,这种时候,如果出现其中一方负隅顽抗的情况,导致死棋变成无尽的死棋,那么最便捷的方法就是把这个神经病一刀斩于马下。
“黎簇,组织拜托你一个任务,”胖子一脸严肃,“你在外面守好,我进去看看。”
“你这是虐待童工。”
胖子大怒:“让你在外面左手女人右手武器,还想怎么样?再说你小子都十八了,算个屁童工,别给我们铁三角捣乱。”
黎簇也急了,冲他大喊:“你他妈什么都不知道,进去能干嘛?别说我捣乱,我看你才是捣乱。”
梁湾没想到这两人一来二去居然还吵起来了,顿时深感头痛。幸好胖子没真的发起火,反而慈爱地对黎簇笑了笑:“你真以为你什么都知道?就算你真的都知道又能怎么样,你那小身板是能救下吴邪,还是能撂倒小哥?别知道点破东西就跟大人瞎BB,老子跟天真在斗里出生入死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个旮沓里背单词吧。”
黎簇被他一通话堵得哑口无言。他的确没把握能从张起灵那尊煞神手里救下吴邪,更别提放倒煞神本尊了,再者,跟吴邪在斗里出生入死这种事,他也没胖子经历得多,甚至如果说他跟吴邪是老板和小弟的关系,那么胖子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就是他的老板二号。
“既然都想进去,干嘛不一起?”梁湾插嘴问道,“你们吵来吵去不觉得无聊吗?”
“你少来,头发长见识短,”胖子嗤笑一声,“小哥要吴邪进去明显是有话说,而且不能让别人知道,要是现在全闯进去,不止是小哥要暴走,连吴邪都要赶人。你们是不知道让小哥开口有多难,现在打断他,估计他这辈子都不会再说第二次。”
胖子一边说,一边搓搓手,看样子有点小激动,平静了一会儿说道:“我去也。”没管其余人脸色,径自抬脚往庙门去了。
第47章 做你背后的男人
“那你有没有想过跟我一起去写历史?”
胖子刚打开门就听见这么一句话,瞬间以为自己走错了片场,冷静地把门一关,几秒后又“砰”一声推开,大声嚷道:“天真你的表白方式有问题,跟了胖爷我这么久,半点长进都没有。谁家姑娘高兴跟你一起写历史,你他娘的咋不说一起来看雷阵雨?”
“被表白的姑娘”张起灵侧过头看了胖子一眼。胖子心里觉得这目光有点熟悉,疑惑地把视线一转看向吴邪:吴邪支起一条腿坐在地上,正皱着眉揉自己的脖子,那上面有很深的指印,淤青很吓人,跟他原本的刀疤相映成趣,尤其惨不忍睹。
“这下手够狠的啊,”胖子啧啧感叹,“亲爹打起来都没这么要命。”
他话说得阴阳怪气,明显是针对一边装高冷的张起灵,可惜几锤子下去也砸不出个回声。
“还行,要不了命,”吴邪倒是无所谓,摸摸脑袋上刚长出来的一层毛刺,“胖子,你就这么进来,外面的人要是不懂规矩乱跑,坏了事怎么办。”
“哪儿能啊,有脑子有武力,还不至于管不住一个女人。我看黎簇那小子知道的挺多,还猜说你们俩在里头下棋,可惜他没想到,你们是背着组织在搞地下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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