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说,这可太……太那什么了!”
“嗨哟哟,替天行道,青云台还不得气炸了!”
如此,虽言辞隐晦,兴奋之情却溢于言表,人人讲起这件事都一副“了不得、真厉害、够胆量”唯恐天下不乱的模样,而巡查司内的惨状更是被添油加醋不知几许。
“你听说没,各个都是被凌迟的啊!”
“不不不,分明是抽筋扒皮!”
“嘁,血都漫过巡查司的门槛了,碎尸,是碎尸!”
苏重九离开药谷后,沿途所闻尽是这般流言,愈发胆战心惊,接到传讯后,马不停蹄赶到慕江陵落脚的偏僻废宅,不管不顾的破门而入,张口就要喊。
一柄森然长剑架上他的脖子,杀意刺骨。
“是你啊。”慕江陵从暗处走出来,收回剑,淡淡道,“我还以为那些人又来了。”
“你……”苏重九只觉得喉咙干涩,眼前的旧友似乎已不再从前了,“你没事吧?”
慕江陵笑了笑:“我能有什么事。”
他站在门后的阴影里,面色苍白,眼下乌青,一双眸子黯淡无光。
“巡查司……你做的?”
“是。”
“那你还说自己没事?!”苏重九急了,上去就要捉他的手腕。
慕江陵闪身避过,衣袖一落,遮住手腕,偏头道:“杀了几个人罢了,他们没伤到我。”
“我不是说这个!你的气色……”苏重九抓了个空,脚下一个趔趄,腰间悬挂的佩剑不偏不倚撞到了门框上,咣当一声响。
慕江陵的神色刹那间变了。
“你佩剑了?”
苏重九下意识的摸上剑柄,不知为何,莫名心虚:“我……”
慕江陵逼近一步,色厉声疾:“你佩剑做什么?!”
“不……你干什么!”
剑被劈手夺下,掷到一边,后背重重抵在门上。苏重九惊怒交加,道:“不就佩个剑!你发什么疯?!”
“你以前,从不佩剑。”慕江陵按着他的肩膀,手指像是要掐入血肉,眼中的滔天怒意几乎要将人吞噬殆尽,“你告诉我,你要用剑做什么!?阿九!”
苏重九一时语塞。眼前慕江陵的神色太过痛苦,连他的心也一并痛起来了。
“你想……报仇,对不对?想……杀人……”慕江陵的声音像是在极力压抑什么,到最后变成了哽咽,“我会、杀了赵无妄……和青云台所有人……所以,你不要、不要……去杀人,好不好?”
低低的,仿佛在哀求。
面对这样的慕江陵,苏重九是恨也恨不起来怨也怨不起来,瀑布边老树下的四块墓碑和眼前的人影交合重叠,心里痛到无以复加,一路上藏在心底重复千百遍还觉得难以启齿的话,就这样脱口而出:“是我对药谷心中有愧,才会那般口不择言,我……”
他握住慕江陵的手腕,宛若发誓般:“是我让你杀的人,就算你死后会下地狱,我也陪你一块下去!”
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慕江陵愣愣的回不过神来。,须臾,慢慢抬起头,眼中似乎有水润的东西一闪而过,阴霾稍稍淡去了些。
“阿九,你听我说。”他缓慢又认真道,“你以后,还要救很多很多很多的人,会有无数人因你而得救。至于地狱……我一个人去就好。”
“江陵!”
慕江陵安慰似的拍拍他的肩,回头望着里屋道:“我捡回来一个人,伤得不轻,你帮我看看。”
“你还有心思管他人死活?!”苏重九气结,“你知不知道青云台下了多大决心,要抓你杀鸡给猴看?不得了,八百年了,就你一个敢这般往仙门脸上甩巴掌的,还甩的这样响亮!”
慕江陵耸耸肩:“反正他们也还没抓到我不是?赶紧的,趁他没醒,给他好好治治,醒了就麻烦了。”
“什么叫醒了就麻烦了?”
“呃……别管了,你快去。”慕江陵半推半搡的推着苏重九进了里屋,“别的不说,我捡回来的这个,长得还挺好看的。就冲这脸,我也舍不得见死不救啊。”
苏重九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他撩开帐幔,低头一看,轻轻“嘶”了一下,扭头道:“还真挺好看。”
床上躺着的人虽双眼紧闭,脸色灰败,但不难看出生的一副绝好相貌,左眼下一颗泪痣明若朱砂,在那清冷容颜上平添了几分艳色。只是长得有些过于纤弱秀气,头发又散开了软软的落在枕上,一时间竟叫人雌雄莫辨。
“你哪捡来的?”
“巡查司地牢里。”慕江陵努努嘴,示意他掀开被子,“他身上的伤我都处理过了,有些实在无能为力。还有些么,之前是好了,一颠簸又裂开了。青云台追的紧,我也没法。”
苏重九俯身轻柔娴熟的解开渗血的绷带,一边道:“他一直昏迷着?”
“没,醒来过,我又把人打晕了。”
苏重九:“……”
慕江陵喊冤:“你别瞪我啊,我也不想的!大概是当时我身上穿的衣服吓着他了,之后他就一直对我很有敌意,我还要一路逃跑,只能打晕他啊!”
“衣服还能吓着人?你当时穿的什么?”
“巡查司的衣服。”
“……”苏重九点点头,“哦,应该的。”
慕江陵头疼道:“这座废宅,他们不会轻易找到。大约能留个七八天,希望能等到他不那么有敌意了,谈上一谈。不然,真的会是个大麻烦。”
第二日,慕江陵正在外边拣药,忽然听见里屋一阵喧闹。不多时,苏重九灰头土脸的冲出来,嚷嚷道:“不行了不行了!你捡的麻烦,自己去摆平!”
慕江陵紧张道:“怎么了?什么不行了?他怎么了?”
“他很好!好的很!我不好!”苏重九举起烫红的手,恨不得戳到他眼睛上,“汤药也打翻了,药膏绷带也丢了,我的针盒也被摔到了地上!告诉他是在帮他也不听!抓着碎瓷片寻死觅活的!”
慕江陵大惊:“不会吧,之前也没这么过分的啊,我去看看。”
“去去去!在他肯安静下来好好接受医治前,不要喊我!”
慕江陵奔进里屋,绕过屏风,就看见一团人影缩在角落,手里紧紧捏着锋利的碎瓷,鲜红的血顺着手指滴答淌下。
慕江陵不由呼吸乱了一下。
他小心翼翼的挪到五步开外,蹲下来,尽量不去看那只手上的血迹,道:“阿九是药师,不会害你的。”
那人微微动了动,乱发中露出一双眸子,漆黑的眼瞳仿佛不容下一点色彩,模样分明如此狼狈又慌乱,偏偏那双眼睛露出的里不仅仅是无助,还有探究、思索和死水般掀不起波澜的冷静。
那眸子一抬,刹那间本算是绝色的容颜的风采,统统给抢了过去,与眼下那颗朱红泪痣交相辉映,一明一暗,一冷一艳,糅合起来竟有种诱人沉醉的致命的美色。
美人儿,绝对的美人儿。
他松开了碎瓷,摊开鲜血淋漓的掌心,慢慢朝慕江陵伸了过去。
慕江陵豁然起身,连连退后几步:“你你你干什么?”
他收回手,声音很轻很轻的,好像清泉石上流过,虽然沙哑却透着一股干净温和的味道:“你,给我,换过药。”
“你记得?哎呀,那个衣服,我就随便那么一穿,忘了换,没想到会吓着你。既然知道是我救了你,那就让阿九好好给你上药,他的医术可不是我的半吊子能比的。”慕江陵喜出望外,赶紧三两句解释完了,想把人拉起来。
美人儿默默伸出了染血的那只手。
慕江陵:“……”
故意的,绝对是故意的!
果然,美人儿冷冷道:“别碰我。”
脾气还不小。慕江陵怒了,捋起袖子准备敲晕。长得好看又怎么样?!
大约是受了凉,美人儿忽然捂嘴咳嗽起来,眉头微蹙,单薄的肩膀一抖一抖,病弱不堪,惹人心疼。
…………
“地上凉,回床上躺着吧。”慕江陵放弃了敲晕的打算,好言相劝道。不得不承认,美色当前,自己很没骨气的投降了。忍心下手吗?不能啊!!!
可是美人儿站不起来。他的手腕脚腕都在地牢里被不同程度的打伤过,尤其是脚腕,或许是曾试图逃跑,又被抓回来了。
慕江陵犯愁啊。僵持许久,他趁着人家疲乏分神,冲上去一把打横抱起,给放回了床上。美人儿不愧是美人儿,连惊愕的样子都那么好看。
他握着人家的手,诚恳道:“我真的不会对你怎么样,你好好喝药好好养伤,青云台的人还追在屁股后面呢,再这么下去怕是你我小命都要玩完。”
说完还贴心的把美人儿脸上的发丝给拨到了耳后。
美人儿脸都发白了。
作者有话要说:
领第一份盒饭的人终于出现了,默默心疼一波
第31章 回忆(三)
饶是慕江陵再迟钝,也察觉到了不妥。
美人儿看起来都快哭了。
慕江陵仔细回想了一遍方才的举动,想破脑袋也没觉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呃,莫非,你是个,女的?不对啊,上药的时候我都看过……呸,不是,那个……”
“你能不能,别靠,那么近。”
慕江陵:“哦哦哦,我只是想让你回床上躺着,你又走不了。地上坐久了,容易着凉。”他拾起地上的纱布,扯掉蹭脏的地方,想过去,想起美人儿的反应又犹豫了,干脆把纱布扔了过去:“你的手,自己用纱布包扎一下吧。”
美人儿拿起抛过来的纱布,随意在手上缠了几下。相比起伤口,还是他的情绪更坏些,靠着软枕神色郁郁。
慕江陵又埋头去收拾地上乱七八糟的东西。
美人儿盯着他来来去去忙忙碌碌的身影,少顷,似是累了,阖了眼睛假寐。
慕江陵悄悄转头看上一眼。
唔,真好看。
难怪巡查司那帮人下手这样狠毒,却没有对这张脸做点什么。
忽然他轻轻开口了:“你为何,救我?”
慕江陵脑子一热,张口道:“因为你生的好看啊。”
说罢他就忍不住捂脸。完了。
这下怕是要彻彻底底被美人儿误会成觊觎美色的无耻之徒了。
“我好像,听说过,你。”
慕江陵意外:“你怎么知道我是谁?”
“昨日,听见的。”
“你装晕?还是恰好醒了?”慕江陵忽然心生危机,这个美人儿绝不简单。
美人儿笑了笑:“刚醒。”
…………
姑且算是这样吧。
“你叫什么?既然知道了我的名字,那你也得告诉我吧?”
“裴行。”
慕江陵搬了个凳子来坐下,道:“你真不肯让阿九来给你看看?我知道了,你是不是不喜欢别人碰你?可前些天我给你换药,你醒过来也就推了我一下,怎么换了阿九就不行了,砸药碗摔药膏的,可把他吓了个够呛。”
裴行:“……我不认识他。”
慕江陵:“那现在认识了,我把他喊进来吧。”
裴行:“不行。”
慕江陵:“……”
“所以,”美人儿抱着被子,“你为何救我?”
慕江陵噎了一下,想到怀里那块墨玉,一阵心乱,掩饰道:“我不是说了,看你好看啊。”
“你就没想过,万一,我不是好人?”
慕江陵站起来,一屁股坐到床沿上,一手撑上床柱,几乎把人整个罩了进去。裴行睁着眼睛,面色转瞬煞白。
“好的看,多半不会是坏人!”慕江陵嬉皮笑脸道,“而且你那么怕生,想坏也没地坏去。”
“怕、怕生?”裴行被这个诡异的形容震惊到无语。
“别以为我没发觉,你之前醒过一次,没睁眼装睡,算是知道我在。所以后来只是推了我一下,却对阿九怕得要命。这还不是怕生?”
“……”裴行恨不得把自己缩进被子里,“你走、走远点。”
“好吧。”慕江陵又规规矩矩的坐回了板凳上,“阿九应当重新煎了药,我去端来。刚才那一番折腾,你的伤口又裂了不少,我一会给你重新包扎。别紧张,你若觉得难受就说,别勉强自己。”方才虽然胡搅蛮缠强词夺理的扯了一通,但他心里明白得很,这根本不是怕生。十有八九是受过什么刺激,才会对外人这般排斥。至于究竟发生了何事,他也不愿凭空胡乱猜想。总归不会是好事情。
慕江陵从里屋退出来,回头就撞上苏重九抓着他问:“那人怎么样了?”
“他不喜欢别人靠近。”慕江陵叹了口气,边往厨房走边道,“你还是暂时先别去了。”
“那他的伤势怎么办?讳疾忌医可不行!”
“你方才不还很气恼吗?”
“他是病人!”
“哦。”慕江陵笑道,“我先把药给他喝了,伤暂时由我来处理,我再劝一劝,陪他多说说话,可能会好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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