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禹说着竟是不自觉地握紧了拳,连对皇帝的称呼也从“父皇”变成了“那人”。
“后来直到母亲怀上了我,那人才有所消停。彼时他已经又有了三个孩子,而生下那三个孩子的女子也都被赐了封号,唯独母亲……唯独母亲什么都没有,不明不白,却要在皇宫里一直惶惶度日。我出生后,那人也不再找母亲了,只是那人也从未看过我,好像我根本不是他孩子似的。可笑我幼时还总期望能得到父亲的关爱,而今想来,真是愚蠢至极。
老四说得好啊,我们不过是和那人毫不相关的女人生的毫不相关的东西罢了。在他眼里,他的儿子只有太子一个,何曾看过我们?但那几人好歹还能享尽皇子之荣,而我除却皇子身份便什么都没有。宫中的人无不拜高踩低,见母亲失宠,又毫无身份地位,而我也不讨那人喜欢,于是一个个的便以成日欺负我们母子为乐。
我愤怒,我不平,我不甘,明明大家都是那人的孩子,为什么……为什么太子一出生便能享尽所有,就连皇位也是唾手可得。而我,那时的我只不过是想要和母亲好好在宫中活下去,可以不要名不要利,只要我们母子平安,但是那人啊,他却打破了我这么简单、这么小小的心愿。
那是一年冬季,我记得那晚的雪很大,就像昭敏皇后去世的那天晚上,寒冷而且充满着血腥味道。那天晚上或许那人是真的疯了吧,或许我也快要疯了吧。我被母亲藏在衣柜后面,眼睁睁地看着父皇喝醉了酒,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他一边骂着,一边打着,下手毫不留情。我见到母亲被她打得面色惨白,浑身鲜血,却一声不吭,想冲出来却还记着母亲说过千万不要出来,不要出声。然后……
那一晚太混乱了,我一直紧紧攥着掌心,出了血也浑然不觉,那个时候我的眼前,我的脑海里只有母亲惨白的面色、浑身的鲜血,还有那人猩红的双眼。
直到母亲不再动了,那人才好似惊醒般,满面惊恐地跑开了。我推开衣柜的门,爬到母亲身前,不停地喊着母亲,可是母亲最终都没有回应一声。那个时候,我知道……母亲已经彻底离开了我,我抬头看着门外皑皑的白雪,觉得那洁白的雪也染上了一层洗不掉的猩红。”
师禹说到这里停了下来,深深吐出一口气,看着连应,神色莫名。
“后来母亲被那人厚葬了,但依旧没有名分,无论是愧疚也好,弥补也罢,那人的眼里才终于有了我这个儿子。但是我已经变了,我不再是幼时那个渴望父亲宠爱的孩子了。我开始变得心狠,变得势利,我想要权,想要势,这个世间上唯有有了权与势才能保护好自己,保护好自己想保护的人。我变得极端,变得阴沉,明明不想如此,却控制不住,我最怕的……却是变得和那人一样疯魔。不过好在我遇到了……”
连应不知为何听到这里心头一跳,他感觉得出师禹讲到这里的时候语气神色都突然变得温和无比,他想听下去,想知道究竟是什么人制止了师禹的暴虐黑化,但是师禹却话题一转,不再多说。
“所以你该知道我为何那么想要登上皇位了吧。”
连应沉默,他承认师禹说的这些让他动摇了,甚至让他想到了自己的亲生母亲。他好像明白了师禹的不甘心,因为这样的不甘他也曾有过,只不过他与师禹不同,师禹选择争,选择夺,而他却选择潇洒地离开。
他不能简单地说谁对谁错,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同的追求,每个人也都有自己的想法,他无从干涉师禹的夺位之心。只是师禹说出这些,还是想要拉拢吗?
明明知道他说出这样悲情的往事只是为了打动自己,可是为什么还是傻乎乎地、心甘情愿地听了下去呢,或许从私心里,因着这份喜欢,因着那诸多考虑,自己的心已经给出了最后的选择。
“你还是想要拉拢我,想要我帮你?”沉默良久,连应抬头,直直看着师禹的漆黑双眸道。
“我一直以为你懂我,我也说过如若不争便要我认输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师禹淡淡回道,一瞬间便收敛了情绪,仿佛刚刚那个述说往事的并不是眼前这个人。
“嗤,可你身处这样的劣势,凭什么觉得我会帮你?凭什么认为我帮你就一定能夺得皇位?”连应一步上前,食指指尖狠狠戳在师禹心口位置,“五皇子现下尚且自顾不暇,但是玩弄人心却还是好手。”
师禹知道他指的是“戍边王”一事,被暗暗嘲讽却并不气恼。他低下头就看到连应细密纤长的睫毛遮住了眼睛,叫他看不出他眸中神色,不由心下一慌。
但很快他便攥住了连应指着他心口的手指,低下头与他额头相抵,看着他倏然睁大的、有些惊慌失措的眼睛缓缓道:“‘戍边王’……也未必不是一个机会。日后时日方长,我相信以停云公子之能将会是我的一大助力。而且,我一直……都视阿应为朋友,为知己。”
“阿应”二字自他唇舌间缓缓吐出,竟叫连应不自觉地红了脸,心跳不已。
他慌忙往后退,就在快要退出油纸伞的笼罩范围的时候又被师禹揽入怀中,只好别扭地推开师禹的怀抱,站定,恢复平静后看着师禹,缓缓勾起了唇角。他已经想到了该如何应付老皇帝的刁难了,或许师禹会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好,我答应助你。但是我要你允我半年之期的空闲,这半年内我会带着关星游历各地,绝不插手政事,绝不相助太子,而你也要在这半年里让我看到你值得我帮你的资本。若是我看到了,自然会带着关星去北境找你,如何?”
师禹定定看着连应,然后上下唇轻轻一碰,道——
“好。”
半年之期,与你相约。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卷 完结,撒花ing……
话说昨天说了要双更的,嗯,今晚还有一更就能入卷二了……
但是乃们真的没有评论鼓励一下我咩?桑心……
最后想说其实本来本文是想从第二卷 开始的,防止太突兀还是磨了前面的第一卷,终于让君臣俩心意相交了,不容易啊……说实话,我都不知道自己第一卷写的啥……
卷二:谋定天下
第29章 药漓公子
半年之后,曲兰镇,喜来居分店,二楼。
连应看着对面的关星大快朵颐不由轻笑:“吃慢点,没人跟你抢。”
“唔唔,这里的饭菜好好吃啊。师父,咱们在外面游历了这么久,好久都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饭菜了。”关星虽然这么说但还是听从连应的话慢下了速度,反正还有这么多好吃的,不急不急。
“喏,师父,你也别光看着我吃啊,这些菜你也吃点啊,很好吃的。”关星说着夹了块肉汁鲜美的红烧肉放进连应碗里,星星眼看着连应,满是关切之情。
被徒弟这么关心连应固然心里是温暖感动的,但是呢,这么油腻的食物他这个虚弱的身体还真是承受不来,拒绝吧又会上了小徒弟的一番心意。
就在连应这般纠结最后都提筷准备吃下来不让徒弟失望的时候,一只手按住了连应执筷的手。
那是一只白皙修长、骨型好看的手,让人光是看着都觉得是一种享受,而且连应还能闻到那只手上有一股淡淡的药香味,很绵长,很好闻。
“嗤,你这个蛮小子,不知道你师父身子弱,吃不了这么油腻的食物吗?”
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时,连应只看到眼前一截红色衣袖划过,那人竟抓着他执着筷子的手夹起那块肉举到头顶,然后连应感到背后压了个人,那药香也更加浓郁,好像把他团团包围住似的。
等到手被放下,筷子重新搁于碗边时,那肉是没了,但却听到头顶一声满足的喟叹:“嗯,原来这家店的红烧肉味道也不错。”
关星一脸目瞪口呆,就连连应也有讶然,不知是谁这般豪放。
然后两人就见到一身着红衣的男子坐到了他们旁边,笑嘻嘻地看着他们。只见这红衣男子长得甚是好看,白皙的肤,如烟的眉,含笑的桃花眼,高挺的鼻,单薄却殷红的唇,却是十足的风流薄情相,让人一见便觉艳丽明媚非常,配着那一身的红衣丝毫不觉俗气浮华,反倒穿出了一种灵动之感,就好像精灵一般。
关星想起先前这男子说的话,也不再感慨这哥哥长得真好看,而是急切问道:“你说的我师父身子弱是怎么回事?”
那男子只笑眯眯地看着连应,而连应呢,在他“灼热”的视线里不过是很淡定地换了双筷子,直看得那男子眉角抽抽,要开口时又被连应堵了回去。
“不知这位公子尊姓大名,到我们这桌来又是为何?”连应淡淡问道。其实之前他和关星上楼的时候就注意到了这红衣打扮的公子,他可记得这公子那个时候已经点了一桌的菜吃了起来了,那这个时候又到他们这里干吗?
那男子脸微微一红,然后轻咳一声,十分正经道:“鄙人药漓,方才观公子面色便知公子生来体虚,恐怕前些日子还染了风寒,体质更弱。所以见公子徒弟好心做错了事便过来提醒一下,实在是我与公子一见如故,为公子着想的缘故。”
这男子后面说了些什么连应是没在意听的,他在这人报出名字的时候就怔住了。实在难以想象,他居然在这个偏远的小镇里遇到了同为四公子之一的药漓公子。
要说这药漓公子的神秘程度可是一点都不亚于停云公子的,世人只知药漓公子师承医仙鬼谷子,一身医术不说与他师父相当,最起码也是这世上首屈一指了,可以毫不夸张的说,若是他想治的病就没有治不好的。但是这药漓公子就和他师父一样,最爱干的事就是四处游历,让那些求他们治病的人真是找也找不到,实在是让人又爱又恨。
传闻还说药漓公子性情古怪,万事随性而为,长相却是好看非常,且喜着一身红衣,这样一来眼前这个人说不准还真是那药漓公子。
药漓见连应只是看着自己却久久不言,以为他是不信,遂有些着恼地掏出一块玉牌抛到连应面前,气鼓鼓道:“你就算不信我所说的,也该信这玉牌吧。”
连应伸手拿过那玉牌,见那样式制工与自己那块玉牌大同小异,上刻“药漓”二字,便知玉牌和人都无疑,不过他本来也是信的,毕竟那接近时闻到的浓郁的药香不是骗人的。
这厢连应在打量玉牌,那厢药漓却是郁闷不已。其实他这个人才不喜欢用玉牌什么的来显摆身份呢,要不是看着人不怎么相信的样子,最主要的是他的钱袋被人偷了,要是不能和这个看上去就很好说话的人搞好关系那谁能帮他付那一桌酒菜的账呢?如果付不了帐,那他堂堂医仙之徒被骂吃霸王餐,然后被赶出酒楼岂非很丢脸?
关星看着这两个人沉默一瞬,不由也闭上了嘴,反正师父知道怎么做,而且看样子师父有话要问这个漂亮哥哥,他的问题还是之后再问吧,现在还是乖乖吃饭好了。
连应放下玉牌,抬头看那传说中的药漓公子,却见他脸色变来变去,不知在想些什么,倒觉得挺有趣的。
“连应没有怀疑公子的身份,这类似的玉牌连应也有一块,自是知道这是真的。”连应说着也掏出自己的玉牌,与药漓的玉牌一起递还给对方。
当然了,连应决定坦白自己的身份也是有所考量的。他知道对方所言不虚,自己的身体的确生来就弱,尤其到冬日时更是难捱,所以前些日子受了寒,到现在还不舒服。他想的是若是能和这医仙之徒搞好关系,日后请他看病或是调养身子都是大有裨益的。而且他也看得出来这人是故意示好,或许也有所求。
药漓听闻他也有那玉牌也有些惊异,不想他随便找上的人居然也是四公子之一。待接过来一看那上面的“停云”二字就更是惊异了,原来他就是停云公子,果然气度非凡,谈吐不俗。
原来,停云公子真名叫做“连应”啊。药漓暗暗想道,不过这样更方便他打好关系了。
“竟是停云公子,失敬失敬。想来咱们两个还真是有缘啊,世界如此之大,却能在这里相遇,果然是缘分,缘分哪!”药漓说着更靠近了些,语气神态亲昵,就差没和连应勾肩搭背了。
见他这般爽朗亲近,连应也心生好感,更觉着这人没准还真是有所求,当下便道:“却是缘分匪浅,只是不知药漓到我们这里是为何故?莫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药漓见这人这么上道,更是喜笑颜开,对这人也更有好感,想着真不愧是聪慧儒雅、善解人意的停云公子,话里话外都是关切之意,若是这个时候说出自己的小麻烦,对方也会很乐意地解决的对不?
主意一定,药漓也不再纠结,本来他就不是个喜欢拐弯抹角的人。
“咳咳,是这样的。那个什么……我在来喜来居吃饭的路上钱袋不小心被人偷了,但是我又不知道,所以点了一桌的菜,现在嘛……嘿嘿,那啥,兄弟就有点囊中羞涩了,所以希望阿应你能帮忙垫一下。”吞吞吐吐间,药漓还是红着脸说出了这番话,最后还不忘改变称呼套个近乎啥的。
连应听到这里真是哭笑不得了,原来这药漓所求之事就是这个,还以为会是什么多大的事呢。
药漓见他要笑不笑的样子更是紧张,生怕他不同意,立即道:“放心,不会让你白帮忙的,我会答应你一件事来作为报酬。若是不够的话,我还可以……”
“嗤,谁说我不帮忙的?”连应见他满脸紧张倒是忍不住笑了出来,“不过是个小忙罢了,岂有不帮之理?不过连应确实有个不情之请,还望药漓应允。”
“但说无妨。”见他答应了,药漓精神一振,管它什么不情之请呢,答应了就是。
“其实药漓所言不错,我的确自幼体弱多病,现下还有些不舒服,所以恳求药漓能与我多呆些时日,帮我看看这副身子还能不能调养的好。”连应诚恳问道,毕竟对方提的要求不过是个小忙,但他这个要求反而有些过分了。
哪成想药漓倒是豪迈得很,当下便应了。
答应的这么爽快的理由却是有两个:一是药漓觉得连应很合他眼缘,换言之他对他挺有好感的,不想这么惊才绝艳的人物英年早逝;二嘛,便是他身上所有的钱都在那钱袋里,钱袋被偷了之后,现在的他可是身无分文,肯定是跟着连应的好,起码吃住不愁。
总之呢,最后两个人是各偿所愿,皆大欢喜。待得关星吃饱喝足后,连应便唤过小二结了两桌的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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