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身份尊贵,才华逼人,又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至少在老皇帝活着的时候,地位未必会低了只是占据着储君名义的长孙祺灏。
果不其然长孙祈沐脚下不停朝上首走去,解下大氅后身着的天青色软绸轻衣表面流转着淡淡光华,只是与常服有细微的不同处,这身衣服的衣摆和袖摆处均用淡金丝线勾绣着精致小巧的八爪金龙和九翅凰羽,随着她缓步走动间,仿若在九天祥云中展翅翱翔。
这种独有的图饰和靳鞅的沉香木马车一般,整个天下间独此一份儿,不仅代表着身份和权势,更是予以了一种旁人难以企及的尊贵。
景染眸光若有所思般定在那流转的袖摆上,长孙祈沐却忽然止步,偏头对上她的目光,墨黑如玉的凤眸罔若幽谭,澄澈又清透。
景染眸光闪了闪,长孙祈沐已经直直转身,两步走到了长公主府的桌案前,轻掀衣摆坐在了姝鸾身边,又转头对着姝鸾低低说了两句什么。
姝鸾张了张嘴巴,随后乖巧地点点头。
长孙祺灏端在手中的杯盏更是几近要捏碎,他这位九皇妹也真是好的很。
殿内众人却没人看他,都将目光又悄然投向了长孙祈沐和景染隔殿对坐的身影,不时低低讨论几句。
姜柏奚看着相对而坐的两人不满地哼哼声,正要起身又忽地偏了下脑袋,看到靳鞅面无表情的模样不由咧了下嘴角,又身轻体快地坐了下去。
殿内又逐渐喧闹起来,不多时随着司礼太监的一声通禀,越帝携着皇后缓步进殿,一众人等均都噤声起身行礼。
景染眸光略过老皇帝身后跟着的人的时候顿了顿,再次抬眼老皇帝和皇后已经相携同坐在了最上首的御案,一个眉目威严,气势暗压;一个目光清浅,面色淡然。
同时一个身着贵妃服饰的女子缓步袅袅踏至御案右侧方的桌案前,自袖中伸出柔细的手指轻揩了一下桌面才缓缓落座。随即柔若无骨的身子懒洋洋靠在椅背上,神色倦怠无趣,五官却是和靳鞅有三分相像。
想必这就是那位自和亲以来便深受老皇帝独宠,却好似万物皆不入眼的荔贵妃了,这个人说起来,也便是靳鞅的亲姑姑。
景染坐下身,眸光自荔妃扫到靳鞅,姑侄两人俱都神色淡淡,没有什么特殊的眼神交流。
老皇帝目光如炬地扫了眼大殿,眸光在长孙祈沐身上顿了顿,才缓声开口问道:“沐儿何故坐在下首?”
长孙祈沐闻言起身,眉目浅淡,姝鸾也紧跟着站了起来当先扬声道:“皇伯伯,是我黏着九姐姐想让她陪我坐在一处与我讲讲各国来使的,以免私下遇到却不相识岂不是失了礼仪?如此一来倘若九姐姐不坐这里,我便只能随九姐姐坐到那九阶之上了,鸾儿可不敢以下犯上。”
殊鸾一口气说完,看着老皇帝皱起眉头连忙眸光莹莹地讨巧卖乖道:“皇伯伯可是不许,觉着鸾儿又目无尊纪了?不过有皇伯伯您在,您的一句话便是法纪,这等小事儿还请皇伯伯恩许。”
老皇帝眉头展开,笑着轻叱一声:“你这丫头,好话都让你说尽了朕还能说什么!”
这算是默许了,姝鸾面色一喜,朝老皇帝端正行了一礼高兴道:“就知道皇伯伯最疼我了!鸾儿谢皇伯伯恩典!”
景染深深看了对面的人一眼,嘴角翘了翘,想着这人真是黑心极了,连小孩子都拉拢哄骗。
长孙祈沐似有所感般抬头回了景染一个意味深长的浅笑,景染眸光闪闪,偏开头。
老皇帝含笑颔首,眸光极快地滑过长孙祈沐和景染的小动作,随即落在文渊侯和武安侯身上,沉声询问道:“怎不见容止和白灼,这二人平日里不是最是喜爱热闹的么?”
文渊侯和武安侯神色一窒,相互对视了一眼才起身由文渊侯回话道:“回禀皇上,这两个混小子平日里无所事事又易招惹是非,老臣和容兄商量了一下,昨日便将他们送到京郊西山的军机大营历练去了。”
“这样?”老皇帝压下眸中深色,装作没有看到两人下意识瞟向长孙祈沐的动作,点头道:“自古英雄出少年,如此我青越朝堂也是后继有人,好。”
皇后自始至终端正而坐,随着老皇帝的话看了看长孙祈沐,眸光柔和,面上国母之仪却是端庄威压,不失分毫。
之后老皇帝便正了神色照例说了几句开场话,便把目光移向了各国的使臣,音色沉稳又不失威严的开始了明面的客套。
景染长睫微垂,轻抚了一下青花玉杯的杯沿儿。
白灼和容止作为文渊侯和武安侯府的世子,这些年金樽玉食,养尊处优,私底下也大大小小闹出了不少事却一直安然无恙,可见他们被文渊侯和武安侯护的很好。如今却因为嘴上嘲讽了她两句,就被长孙祈沐二话不说地弄去了军营。可想而知那人是在私底下怀着怎样柔软的心思,为她做了这许多的事情。
裴劲松也想到什么般看了眼长孙祈沐,触到她看着景染时的温软眸光后又默默收了回去。
景染淀了淀眸中情绪,忽地抬眸,端起酒杯对着对面的长孙祈沐做出了一个碰杯的动作。
长孙祈沐眸中笑意加深,不知从哪儿竟摸出一个雕镂着片片梨花瓣的酒坛子,将青花杯添满,同样对着景染缓缓碰了回去。
景染瞧了瞧她手边的酒坛子,眸光变得微妙。
而上好的梨花白一经打开,满堂飘香。随即殿内的人都寻着酒香看了过来,正在和叶家姐妹说话的老皇帝一顿,哑然笑了笑,大手一挥道:“吩咐传膳吧!”
很快两排宫女穿门而入,美酒盘馐井然有序地摆放上各个桌案,大殿之下美人薄纱,轻歌曼舞,好不妖娆。
老皇帝身边的贴身太监文秀走近老皇帝身旁低声耳语,皇后也坐在一旁淡淡听着。老皇帝则时不时抬眼看看姜柏奚,又看向长孙祺灏,最后眸光落在长孙祈沐和景染身上,眸光晦暗难辨。
殿内的气氛逐渐轻松热闹起来,景染将盘中的桂鱼迅速地吃的只剩一个尾巴之后,偏过头寻着德钦老王爷说起话来,没过一会儿两人便你瞪瞪眼,我翘翘胡子,最后同时把脸往外边一撇,哼!
景染想想又觉着好笑幼稚的很,便拧回头从盘中夹起一个鸡腿,筷尖微动,鸡腿便顺着中间的纹理完整地分成两半儿,骨头干净利落不含一丝肉质地被剔在盘子中央,景染夹起一半放进了德钦老王爷的盘中,德钦老王爷斜着眼睛瞅了瞅,孩子似的挑挑眉,夹起半个鸡腿心满意足的吃了起来。
……
一直默不作声注意着对面动静的长孙祈沐速度极快地瞥了眼景染盘中剩下的半个鸡腿,垂眸轻抿了一口手中的清酒。
姝鸾顺着长孙祈沐的眸光看过去,张嘴赞叹道:“景哥哥好生厉害,我也想……”
话音未落,景染面前那剩下的半个鸡腿忽然在姝鸾的注视下不翼而飞,姝鸾呆呆地张着嘴巴“啊”了一声。长孙祈沐喝酒的手臂一顿,抿了抿唇。
众人只觉着眼前白光一闪,不明所以地眨眨眼,又继续攀谈的攀谈,吃菜的吃菜。
姜柏奚得意地拿起筷子夹着那半个鸡腿咬了一口,对景染挑挑眉,嘴唇动了动。
景染远远眯眼看着她的唇型,读出了姜柏奚那句“唔,味道不错。”
“……”景染回挑了下眉头,这演戏精怕不是该归入偷鸡贼的行当?
姜柏奚挑衅地三两口将半个鸡腿吃完,还意犹未尽地舔舔嘴唇。
景染懒得理她,看了眼对面那个连她半坛酒也要惦记的人,勾了勾嘴角,重新夹起一个鸡腿故技重施。
长孙祈沐将她的动作看在眼里不自觉眉眼轻弯。
然而这次一个完整地鸡腿刚脱开骨头,三股气线便又嗖地窜了过来。
姝鸾又是一眨眼景染盘中便又空了,众人也感觉一股比方才还要盛些的白光又忽闪而过,顿时抬手揉了揉眼睛,不明所以地四下张望了下。
长孙祈沐搁下未曾离手的青花壁杯盏,唇角抿的更紧了些,凤眸冷然地扫过上首几人。
靳鞅直接用筷子接住鸡腿,些微看了眼便送至唇边轻咬了一口,不管是抬臂还是启唇的动作,自始至终都雅致非常。
姜柏奚却是伸筷子夹了个空,对着半路杀出的六皇子长孙祺泓怒目而视,挥袖一扫,刚落在长孙祺泓盘里的半个鸡腿便重新易了位置。
“……”长孙祺泓顿了下,看着又进了姜柏奚嘴中的鸡腿,俊逸的玉颜无奈的笑了笑。
姜柏奚眯眼扬眉,轻哼了一声。
长孙祺泓方才也是凭着地势靠着景染近些才占了先机,若是论起武功来,他比姜柏奚便还是差了一些。
不过各自的盘里没有鸡腿么?还是就她面前的好吃些?
景染将三人一一看过,眸光落在长孙祈沐紧抿的薄唇上,随即嘴角无声扯了扯,索性抬手将盘中的鸡腿全部一分为二。
这次还没等白光闪到面前,景染盘中所有的鸡腿包括剔下的骨头全部瞬间移动到了长孙祈沐的盘中,几道白光不依不饶地追了过来,被长孙祈沐手腕微抬,毫不客气地打了回去。
姝鸾惊喜地“哇”了一声,刚要拿筷去夹,长孙祈沐飞快将盘子转了个位置,硬邦邦启唇道:“我的。”
景染:“……”
姝鸾愣了一下,扁扁嘴又要拉起她的袖子撒娇,长孙祈沐立马将盘子转回,扯回袖角不容商讨道:“一个。”
殊鸾连连嗯了几声,喜滋滋地夹过一个,小口小口的吃了起来。
“……”景染抬头望天,只看到金丝楠木柱撑起的天花板,又收回眸光,看着对面那个孩子气一般的人,不自觉眸光也变得轻软。
底下几个武功登峰造极的人动作不断,老皇帝年少的时候也是三国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
这会儿逐渐察觉到什么眸光渐渐沉了下来。
长孙祈沐的筷子尖儿刚触到鸡腿,老皇帝便示意文秀屏退了歌舞,喧闹的大殿一下沉静下来。
老皇帝眯眼巡视了一遍众人,开门见山道:“朕前两日收到了乌荔和甘丘的国书,乌荔国主和甘丘国主同时有意与我青越德钦王府的景世子联姻,不知众爱卿,都有何看法。”
方才还喧然热闹的大殿瞬间安静了下来,一股死气扑面而来。
作者有话要说: 哎码的牙疼【笑】
第27章 欢喜之人
大殿之内烛火轻熏,殿外却风声鹤唳,隐隐有大雪压顶之势,一如在座众人的心思,暗流涌动。
姜柏奚挑高了一侧眉头,似是没料到老皇帝会在此时就贸然提起这件事,靳鞅不动声色盯着手中的杯盏,长孙祈沐顿了一下,若无其事般放下筷子,凤眸直直看向老皇帝,纤薄的唇瓣紧抿不语。
上首几人均无人应声,景染感觉到德钦老王爷轻拍了一下她的手背,敛了敛眉。在座其他人也眼观鼻,鼻关心,俱是一副屏息凝神的样子。
老皇帝居高临下,将众人的反应收尽眼底,鹰隼般锐利的双眸在烛火跳跃下闪动着精睿的光芒,见无人应声,再次开口道:“甘丘和乌荔送来的国书上只是大体言明了属意与我青越联姻,且指定是看上了德钦王府的景世子,却未曾具体言及人选和缘由,不知奚太子和靳长公主可知一二?”
姜柏奚嘴角往上勾了一下:“世所周知,我甘丘子嗣单薄又无宗室,这联姻自然是要连与本太子的,难不成还要将景世子嫁与我父皇不成?”
众人都噎了一下,对这位奚太子张扬不羁性子的体会又高了一层,姜柏奚压眸扫了一圈儿,不以为意地继续补充道:“况且,本太子已经住进德钦王府多日了,在座都是耳聪目明之人,想必用不着本太子再多做补充了吧?”
老皇帝眸光压了压,又转向靳鞅:“靳长公主又意下如何?”
“我西凉子嗣虽称不上单薄,可也远不如青越繁盛。靳鞅身为长公主,身后只有两个皇妹,且尚年幼,不足婚配。”靳鞅也语气淡淡,却让众人都明白了她的意思,又听她补充道:“况且景世子乃是我的同门师兄,本公主自小便仰慕非常,愿遂父皇旨意,接景世子回国,修我乌荔与青越百年之好。”
姜柏奚轻轻哼了一声,侧眼瞄了一眼德钦王府的方向。
如此一来都算是正式表明了态度和立场,老皇帝沉默了一瞬,似真似假地朝德钦老王爷笑着试探道:“德王叔可算是教养有方,一个景世子便将朕的一众皇子都给比下去了。”
“皇上可是折煞老臣了,老臣这些年无用。保不得爱子周全,令其早早丧命,又护不得独孙康健,使他年幼便病体孱弱,几近夭折。多亏送入岳麋山,得无回道长看顾和教管才保住此独苗,老臣不敢过多祈盼,只求他能一世平安喜乐便也心满意足了。”德钦老王爷闻言站起身,不急不缓地回道,声中隐隐掩了自责和苦痛。
“……”景染眼角一抽,差点儿没忍住笑出来,这老头子真不愧饱受世人尊崇,既无声驳了老皇帝的试探,化低了老皇帝对德钦王府的猜忌,又博了众人的同情,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果然殿内众人均想起来为青越立下赫赫功劳的德钦王府如今竟然只余一个独苗了,若是再送走和了亲,自此之后德钦王府便后继无人了啊!这不正好顺了老皇帝想一直铲除德钦王府的心思?即便这样德钦老王爷依然高风亮节,而皇上却在得了便宜还卖乖?
老皇帝脸色一滞,压下眸中深黑沉吟道:“德钦王府和老王爷的劳苦功高,朕谨记于心。朕可以允诺,若景世子当真为我青越和了亲,等将来有了子嗣,可则其一人回青越,继续继承王位便是!”
“老臣谢皇上隆恩,不过老臣还是那句话,祈求她顺遂平安便是。”德钦老王爷又向老皇帝行了一礼,态度却是耐人寻味。
老皇帝眸色更加暗沉。
景染心下翻了个大白眼儿,这老头子真是将演技运用的炉火纯青,不仅三两句摘干净了扣下来的欲加之罪还反将了老皇帝一军。老皇帝一生汲汲营营想做掉德钦王府,这下反倒被逼得偷鸡不成蚀把米,怕是得呕得吐血。
长孙祈沐蜷在袖中的小指动了动,扫了眼老皇帝极力忍耐的风雨欲来的神色,又转向景染,清透氤氲的眸中隐隐有什么东西挣扎欲出。
“既然奚太子和靳长公主同时属意景世子,而景世子确然只有一个,众位爱卿有何主意?”老皇帝继续沉声发问,眸光落到左右相身上:“左相和右相乃是朕的左膀右臂,你二人便先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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