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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份,临近毕业,黄韬主动提出跟夏源分了。他也不知道从哪儿凭空蹦出来个女朋友,也是林大同一届的学生,是个泰山脚下长大的山东大妞。黄韬事先连秦锋都没知会,闷声不响的把工作签去了泉城济南一家单位,就像是落荒而逃一样,跟他的女朋友一起,仓惶离开了A市,走了。
秦锋偷偷观察了夏源好久。夏源平静的该吃吃该喝喝,没有眼泪没有颓废,更没有像当年的秦锋,要死要活一下暴瘦近十斤。
秦锋心情很复杂,一方面生气黄韬的不告而别,另一方面更加看不懂夏源对黄韬的感情。说不认真吧?这两年他一直体贴入微的对黄韬好,无论心里还是身体,都没再找别人。说认真吧?黄韬干出这么不厚道的事儿,就算秦锋听了都想掀桌,夏源愣是没事人一样,无论是谈判桌还是饭桌,情绪稳定丝毫不乱。
五月份,国际上出了大事。
美国五枚导弹轰炸我国驻南斯拉夫大使馆,事后却轻描淡写的以误炸为理由,试图轻飘飘揭过。消息传入国内,激起了全体民众的血性和义愤填膺。全国各地相继掀起了轰轰烈烈的反美大游-行,尤其是各大高校的热血青年,群情激愤,怒不可遏。女生们哭的一塌糊涂,男生们声嘶力竭,掷地有声,纷纷走上街头拉条幅“中国人民不可欺,还我使馆还我同胞”。一张张青涩未褪的年轻面孔上,泪水和激情并存,爱国热情空前高涨。
夏源不嫌烦的一再告诫秦锋千万别去游-行趟浑水。“爱国不是只有这一种方法。”
结果在这个节骨眼上,全国反美情绪达到前所未有制高点的时候,秦锋从丁子明那里听到,秦夏毕业后去了美国,原因不明。
秦锋没骗秦怡,他是真没联系秦夏。不是不想,是不敢。他怕自己一旦听到那个人的声音看到那人的消息,就会再也忍不住,不管不顾的扔下手里的一切跑去他身边。
可是真的跑去了,又能怎么样?眼下的秦锋依然羽翼未丰,不能帮他的夏宝遮风挡雨扛住一切苦难,事情兜兜转转还会打回两年前,除了一颗赤诚不掺假的爱心,什么都没有,风雨飘摇,任人宰割。
六月份,在方南到A市刚满一年的节点,他跟夏源提出了辞职。好聚好散后跳槽去了另一家背景雄厚的国资公司,据说资历尚浅学历单薄的方南,职位直接是令人眼红的总经理助理。
七月份,南风徐吹,又一届学生离开校园。秦锋正式从A大毕业,穿着傻里傻气的学士服照了相,该吃的散伙饭该喝的散伙酒该抱头痛哭的离愁一个不少。结果他还没从淡淡的忧伤中回过神,公司陡然遭到了致命的打击。原本十拿九稳的滨江项目贷款流程走到最后,居然没审批下来。本就家底薄根基浅的公司一下子面临着资金链断裂的风险。那块地就像大肥肉,立刻被几家实力不俗的公司虎视眈眈的盯上了,甚至有人迫不及待的开始托关系约夏源谈合作开发的可能性了。
夏源到处跑钱拉关系,整个人不到一个月喝吐快十次,最夸张一次喝到胃出血,被秦锋送去医院挂急诊,又是洗胃又是挂水,折腾的病恹恹的,面目无神。
节骨眼上,丁子明有次约秦锋吃饭的时候,恰好提到有个同学在人民银行当个不大不小的官儿,秦锋也是没辙了,厚着脸皮让丁子明打个招呼,第二天上午就直接杀了过去,磕磕绊绊的把夏源那一套说了一遍。
那同学当时没说什么,官面上的话好听却落不到实处。结果就在秦锋琢磨着要不要铤而走险托丁子明送笔钱去的时候,钱批下来了。风雨飘摇的公司这次总算有惊无险的过了关。
第59章 第五十九章
“夏宝,见信好。
最近日子过得紧张又刺激,好久没给你写信了。特别想你,真的。
每天晚上将近半夜回来,浑身跟散架似的,整个屋子都是酒臭味,洗澡都冲不干净。要是你在家,一准嫌弃死了。不过我脸皮厚,你又拿我没辙,最后让步的总是你。
原来我还沾沾自喜,现在才明白,你不过是不说出口,那些心软和喜欢。
我跟你妈接近心平气和的谈了一次,这算不算历史性的一大进步?从门都不让我进,到现在可以坐下来说说话,我削平果她也接过来吃了。
医生跟我说,你妈得了抑郁症。这种病我实在不清楚,就去挂了号问专科的大夫,那些穿白大褂的人都那样,说话谨慎又不肯负责任。非要见着病人才能给个结论。可是你妈的驴脾气你知道,她怎么肯?
我从你妈的字里行间能听出来,她应该是有所松动了,这对咱俩的长期抗战实在是个重大利好消息。或许不用熬到四五十岁,我们就有团聚的希望了。
夏宝,我都不知道,你离开前的两个月过的那么艰难,她还打过你。你知道吗?你家邻居告诉我的时候,我差点就没忍住眼泪,当场哭出来。
那时候如果我在,我会跪在你妈面前,随便她打她骂,绝不还口也不还手,我怎么舍得让她动你一指头?
夏宝我错了。你不是我的命,你是比我的命更重要的存在。我可以不要我的命,却不能让你受丁点的委屈。那还不如干脆先杀了我。
前几天吃散伙饭,张旻也来了。他老婆给他生了个大闺女,长得像他,挺俊的,张旻变成了典型的孩奴,钱夹里的照片,逮着谁给谁看,一口一个,我姑娘漂亮吧?像我!遗传!你能想到多不要脸就有多不要脸,大乔二子他们都嫌弃他,满脸不待见。吃完饭惯例去唱歌,董家梁那小子帮我点了一首粤语歌,我就会那么一首。你经常听的beyond乐队,喜欢你。
结果我就唱了两句就唱不下去了,扔了话筒出去撒尿。那帮小子起哄,说我不知道看上哪个姑娘了,有感而发。屁,他们懂什么?
公司出了点事儿,不过好在熬过去了,夏源意气风发,拍着我肩膀告诉我,说我们俩要发大财了。最多三年。
说到夏源,有件窝心事儿。
黄韬跟他分了,那小子怂的不行,临毕业不声不响的,都没跟我和方南打招呼请吃饭,不知道在哪儿找了个见鬼的女朋友,俩人一块儿跑济南去了。说实话,我挺替源哥不值,别的不说,这两年,源哥在黄韬身上花了多少心思?又花了多少钱?黄韬怎么就能无动于衷?好聚好散都不懂,下次见面我捶不死他。
还有,方南也走了,离开公司另谋高就了。我不知道怎么评价他,或许换成十七岁什么都不懂又张狂无知的我,会鄙视他的无底线无原则,可是现在看来,我才是最浅薄那一个,我什么都不清楚。源哥讲了,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生存法则,没有对错只有结果。这个社会,有些人光是活着已经拼尽了全力,我不了解又有什么资格评价?我觉得夏源神叨叨的,像个预言家或是神棍。
丁子明最近跟你联系了吗?每次听他说跟你交流什么看法,我都心痒难耐,觉得他是在故意炫耀,是种赤果果的挑衅。拳头痒,想揍他。哈,开玩笑的你别紧张。丁子明都承认,我现在又成熟又稳重,如果你回来,我勉强配得上你了。
夏宝,咱俩认识六年了。最初你在S市我在东林,现在你在澳洲我在A市,我一直仰视着你,追在你屁股后头拼命的跑,生怕被你落下太远太多。其实我就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只有你包容我,放纵我的无知,还有随之带来的伤害。
以后不会了,我在努力赶上你,为你打造一片安全的天空,以后我护着你,不仅仅是用拳头。
哥我毕业了,我二十三了。你什么时候回来?”
打完最后一个符号,秦锋又仔细的检查了一遍错别字,然后熟练的输入了那个邮箱地址,随后按下了草稿箱保存。
是的,这样的信件他存了几十封。长的短的,有的就是喝醉回家之后,思念泛滥的几个字。
夏宝我想你了,特别想。
他一封都没有发,那些厚重的思念,他放在电脑里,等着夏宝回来,当成为他接风洗尘的礼物,一并奉上。
当爱一个人成为习惯,什么苦难和不易都能克服。
关了邮箱,秦锋点上一根烟,又去了5460秦夏的班级转了转,看看有没有新的消息,有关夏宝的。
他这个见不得人的怪癖是几个月前落下的。
当时有同班同学口口相传着在5460同学录上建班级,以后有什么事儿什么消息或是照片,大家伙儿都可以在上面分享。哪怕分隔千里,同学之间依然情谊不断。
于是秦锋就动了心思,回家上网一搜,在网站里直接找到秦夏的班级,匿名进去仔细查看蛛丝马迹。
看得出,秦夏在班级人缘不错,男生女生都挺喜欢他。虽然隔的时间长了,感情淡了,可是在有限的提到秦夏的那几个话题里,秦夏的评价都是一面倒的好,没人说他的不是。
秦锋看的又兴奋又心酸,又自豪又惆怅。他的夏宝多棒,人见人爱。
秦夏一直没登录这个班级,不知道他是不知道,还是知道了却没心思。
5460,我思念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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滨江项目选了黄道吉日挖土开工,秦锋和夏源一下子忙的跟陀螺似的。城建,房管,质监,消防,银行,工程,园林……各个部门口子都要衔接打点,从前期到过程,从钱款到宣传。项目公司正式挂牌锦程房产,大张旗鼓的开始招人。
原来公司里面那种闲散小猫三两只的景象彻底不见了,夏源在汉中路繁华地段买了一整层楼,二十七楼,一千三百多平方。远眺A市湖景和山景,气派又敞亮。
秦锋也是咋舌,这样的大手笔。
倒是装修完消防验收的时候,夏源不瞒他。买楼的钱是银行贷的,手续办完再转手抵押给银行,钱又出来了。一进一出不到一个月,办公楼有了。
夏源笑着说,其实房地产公司依然就是个壳子,钱是银行的,召集一大帮分包商来一块儿盖房子玩儿,盖好了卖给老百姓换成钱,再跟大家分分。利润就是这样用金融用资本玩出来的。
第二年年中,项目一期开盘,房子大卖,公司赚了个盆满钵溢。
年底时候,秦锋分到了他人生第一个五十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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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源哥,马上五一,二期开盘既然推后了,一块儿开车去皖南转转散散心?我这都快累成狗了……”秦锋推开办公室大门,伸手扯着脖子上的领带。中午跟房管局郑处喝的酒,这会儿脸正红着头正晕着呢。
房门敞开着,穿堂风从窗子吹过来,直接把房门大力掼上。
坐在办公桌那里的两个人齐刷刷望过来。
秦锋惊讶的挑眉,几乎不敢置信:“黄韬?”
宽大的红木桌子边,一件白底蓝条翻领Polo衫,戴着黑框眼镜的可不正是不告而别暌违两年的黄韬?
看到秦锋,黄韬几乎是立刻弹跳了起来,两只手紧张的揪着衣服下摆:“锋哥。”
秦锋站了一会儿,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曾经,他跟黄韬好的跟亲兄弟似的。抵着头看书商量习题的高中时光,火车上大半夜分吃半只德州扒鸡的时光,小孩生气滚回学校扬言再不滚回来的时光,A大门口吃大盘鸡没吃着羊肉的时光……
曾经,他忿忿难平,想着这小子忒不厚道,不告而别,等再见着他捶死他。
可是现在,隔着两年的时光和那么多的世事变迁,他居然再也做不出来走上去大咧咧搂住小个子肩膀骂他两句却真心实意罩着他的举动。
时间真残忍,时间真现实。
“什么时候回来的?”秦锋笑笑,手上不紧不慢卷着衬衫袖子:“晚上一块儿吃饭吧,宰源哥一顿好的。”
夏源抽着烟:“好。吃王品?”
秦锋点点头,突然笑了:“源哥,我想起那次吃哈罗哈了。”
两个人一起哈哈大笑起来,相较而言,黄韬就收敛很多,想跟着笑又有点怯生生的,不说畏畏缩缩,总之不是跟夏源在一起时候那么恣意张狂的样子了。
秦锋注意到,他的眼眶还是红的。
贵的吓死人的牛排吃完,夏源开着他的大奔送黄韬去公司对面的五星饭店入住。
是锦程地产招待客人的协议酒店,夏源和秦锋都有签字权限。
“你真跟我一阵走?”秦锋站在酒店大门口,抬头望着不知道哪一层一扇亮着灯的窗口:“不打算谈谈了?我明早帮你把车开过来就是了。”
“不了,我送你回去。”夏源咬着烟,摇了摇头,按下了汽车遥控器:“上车。”
车窗摇着降下大半,徐徐的凉风特别惬意,车载音响效果很好,轻缓的音乐流淌着,让人放松身心。
停在红灯前,秦锋忍不住开口问:“这是怎么事儿啊?黄韬说不是出差。”
夏源勾了勾嘴角,伸手摸摸眉毛,神情有一刹那的疲倦:“他离婚了。儿子不到六个月,归他了。”
“啊?”秦锋惊愕的挑眉:“好端端的……”
“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说。”夏源难得有点焦躁,手指无意识的敲着方向盘,一下紧过一下:“他说舍不得我,结婚以后一直很憋屈,着了魔似的想着在一块儿的日子。后来有一天他喝多了,没管住嘴,逮着他老婆全秃噜出来了,那点破事儿……他老婆也是个奇人,前后也就冷静考虑了三五天,直接快刀斩乱麻提出离婚。除了孩子,黄韬算是净身出户,什么都没有。”
这样的事情始料未及,只是如今的秦锋已经学会把惊讶压在心底:“他打算回头?源哥你什么意思?”
“我还没答复他,你就回来了。”夏源苦笑:“我能怎么办?”
夏源这两年一直身边没人,问他则是千篇一律的官方说辞。忙,先赚钱再说别的。
车窗外的音像店里传来奶茶清亮动人的嗓音。
“……而又是为什么,人年少时,一定要让深爱的人受伤……后来,我总算学会了如何去爱,可惜你,早已远去,消失在人海……”
“源哥,”秦锋看着路两边行道树的树叶被橘黄路灯映出的斑驳影子,慢慢的说:“我十七岁时候认识的夏宝,今年我二十五岁。我们俩从坦白到在一起,时间加起来不到一年,却已经分开了快五年了。我想,我这一辈子估计就死磕在他身上了……项目结束,我打算去美国。这几年源哥你的帮助让我受益匪浅,我学到了很多东西,不是仅仅赚钱那么简单。我想,现在哪怕单独把我自己扔到人生地不熟的美国,我也有勇气和底气重新开始,也有能护着夏宝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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