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北原只能硬着头皮,慢慢地朝青年的脸凑近,青年的表情也不知是如临大敌还是怎么的,僵得像是随时都要裂开了。
嘴唇碰到的瞬间,那种触感和温度,让他脑子里又停电似的一片空白,只剩下耳边大家恶作剧成功的欢呼声。
这五秒钟过后,他和周翰阳都没再说话,连对视都默契地没有。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但也并不是反感的,奇异的尴尬。
在经历了有人生吞辣椒,有人原地转二十圈,有人当众搂着虚拟的钢管来一段钢管舞之后,又轮到胡北原了。
“北原,你是不是喜欢苏沐?”
“……”对他真是完全不客气啊。
胡北原被惩罚怕了,这回只得点了头:“是。”
现场又闹开了。这种游戏的乐趣就是在于促成一些暧昧和表白。苏沐抿嘴微微笑,对于大家的起哄和调笑保持了矜持。
他喜欢苏沐,这不算什么有分量的新闻,这屋里任何一个男性喜欢苏沐,大概都不会让人觉得意外。
于是除了周翰阳起身去为大家拿新的酒之外,其他人都继续游戏,把一轮又一轮的提问和回答进行下去。
玩到深夜,把周翰阳的私藏好酒喝了不少,大家也都闹得累了,大致帮忙收拾之后,便纷纷告辞散去。
剩下胡北原还在做最后的整理工作,毕竟原本是他请客,结果周翰阳帮忙又是出场地又是出酒水的,他不把人家屋子清理到原样都不好意思。
把最后一块餐布洗干净,胡北原出来,看周翰阳靠在客厅沙发上,仰着头,一动不动的,像是睡了,又像是半梦半醒。
胡北原问:“你不舒服吗?”
“没。”
青年看起来精神不算太好。长睫毛垂着,嘴唇也保持着闭合的姿态,看起来像个断了电的娃娃。
胡北原心下纳闷,明明之前还神采飞扬的,不知什么时候起低迷成这样。
难道他炒的玉米青豆有那么难吃?
“是喝醉了吗?”
“还好。”
按理似乎是并没有。也就那些如狼似虎的男同事觉得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把免费的红酒敞开来当水喝,周翰阳自己是十分节制的。
“要不,我去给你拿条热毛巾?”
“不用。”
胡北原有点无措,看青年那样子,他又觉得放不下心,待要做点事吧,又不知道到底能做什么。
“不开心?”
“……”
“有什么心烦事,说出来吧。”
“……”
“说出来会舒服点。憋着都不好受的。”
青年张了张嘴,但没出声,只吐了口气。
胡北原站了会儿,有点尴尬:“那,要没什么事,我先回去了?”
“……”
“真没事?”
“……”
周翰阳不说话,倒让他心里七上八下的。
“那我,真走了啊。”
待得转身,走了两步,他又想,或者他不该就这么走了,而是帮忙烧点什么解酒,甚至解忧的汤?
胡北原正想着呢,突然腰上一紧。
他被身后用力抱住了。
青年微微颤抖的手,脖颈里对方皮肤的温度,和潮湿的鼻息。
“是你。”
这没头没脑的一个回答。像是笃定了他应该知道是针对什么问题似的。
胡北原突然有种五雷轰顶的感觉。
周翰阳喜欢他。
他迟钝地,后知后觉地,或者说是无处可逃地,再也无法自欺欺人地,有了这个领悟。
一切像是都清晰和明白起来。
周翰阳一开始对他那出奇耐心的纵容,忍让,到后来不清不楚的躲避,抗拒。
所有他当时想不通的,这一刻似乎都变得顺理成章,豁然开朗。
但在那短暂的恍然大悟之后,劈头盖脸而来的是更多的混乱。
胡北原睁着眼睛想,为什么会是他?
怎么就会是他?
他感觉得到青年滚烫的胸膛,以及里面激烈的心跳。环住他的胳膊,所用的力气也并不大,甚至于算得上虚弱,他却因为那种颤抖而动弹不得。
在那令人窒息的安静里,像是什么都定了格,当了机一样。
漫长的沉默过后,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软弱地说:“你,你让我想想。”
“……”
这话一出口,连自己都觉得意外。
周翰阳一时没动,像是连呼吸也停止了。
过了一好阵,才说:“真的吗?”
青年的声音不大,像是怕惊醒或者吹散什么似的。
胡北原硬着头皮:“……嗯。”
青年慢慢松了手,胡北原赶紧往前一步,定定心神才转过头,而后看见对方的眼睛。
乌黑的,干净的,瞳仁很大很清澈,像是能照出他的样子来。
胡北原突然就不敢直视了:“我,我先回去。”
青年在原地站着,用一双大眼睛望着他:“嗯。”
胡北原这天晚上回到家,理所当然地失眠了。
他躺在床上,辗转反射,长吁短叹,咬牙切齿,直想左右开弓给自己两个大耳光。
他都不知道自己当时憋了半天,冒出来的怎么会是那么荒唐的一句。
难以置信!
那种场合,被个男人抱着,正确的反应不应该是“对不起。”或者干脆“救命啊!”的吗?
到他嘴里,怎么就成了“让我想想”?
这还能想什么,还有什么可想的啊。
他只能自我开解,也许当时他那算是急中生智,为了安抚周翰阳情绪的权宜之计?敏感时机想要全身而退,的确是不宜刺激对方的,对吧?
但如果,万一,周翰阳真的在等他“想”出个结果呢?
这一想,他就干脆绝望地直勾勾睁眼到了天亮。
次日起来,胡北原只胡乱洗了把脸,也不修饰自己那乱蓬蓬的头发和如丧考妣的黑眼圈,就不甘不愿地去了公司。
他这么不修边幅,一来是没心思,二来也想,这样蓬头垢面的,说不定周翰阳看见他,就没兴趣了呢。
胡北原在办公室里遇见自己的上司,对方看起来睡眠质量也不怎么样,但却称得上是容光焕发。
不等胡北原做出反应,青年抬起眼,正和他四目相对。只一瞬间,青年立刻就刷地脸红了。
对方这一脸红,胡北原准备好的万千台词,一时间都出不了口,当场哑在哪里。
而青年似乎比他更不知所措,半天才说:“早。”
胡北原莫名地也差点结巴了:“……早……啊。”
两人接下来默不作声地各自埋头工作。心照不宣,也或者可能是各怀鬼胎地,度过了相安无事的一天。
到了下班时间,虽然胡北原有意磨磨蹭蹭,想落在最后,但周翰阳似乎也一直没收拾好东西,以至于两人最后还是进了同一班电梯。
电梯里足够宽敞,让他们可以保持着合适的距离,以及合适的安静站着。
周翰阳一直没有直视他,而在电梯开始缓缓下降的时候,突然近乎冒失地开口:“一起,吃晚饭吗?”
“……”
共同进餐的邀约,可谓不计其数,也十分平常了。而在这时候,感觉却变得前所未有的微妙。
胡北原只能说:“今晚我有点事。”
青年立刻明了地“哦”了一声,闭上嘴唇,没再说话了。
胡北原向来不是文艺青年,缺乏想象力,也没用过什么修辞手法,但这时候,他着实觉得,自己是真真切切地闻到了空气里弥漫着的,失望的味道。
于是他鬼使神差地又加了一句:“明天倒是可以。”
青年这回转过头来看他:“是吗?!”
“……嗯。”
“那,去海钓如何?”
“啊?”
青年顿了一下:“明天是周末,我跟朋友本来包了船出海,想多点人一起玩热闹。”
“哦……那,行啊。”人多正好。
临分手前,青年朝他笑了一笑:“明天见。”
那年轻的,干净的,有些腼腆的笑容,让胡北原脑袋里又是嗡的一声,不由“嗷”地双手抱头。
造孽啊,他这到底算是怎么回事呀……
早上胡北原半梦半醒地睁眼,看看床头闹钟的指针,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一小时,还算宽裕。
于是他发了会儿呆,在肚子里重温了一番昨晚用了起码四个小时才写出来的声情并茂的“至周翰阳辞”,才起身慢吞吞地准备去洗手间。
走过客厅的时候,他无意中从窗口往楼下一瞄,正瞧见有个人站在那里,抬着头向上看。
那不是周翰阳又是谁。
胡北原赶紧火速刷牙洗脸,随便套了身衣服就冲下楼。
青年见了他,又露出一口白牙的明晃晃的笑容:“早。”
胡北原心想,你也知道太早啊。
“你很早就来了?”
青年笑道:“哦,怕路上堵车,所以出门提前了一点。”
何止是“一点”啊。
“既然到了,怎么不叫我。”
“想让你多睡会儿。”
“……”
这话说得自然而然,没有半点谄媚或者轻佻的味道,胡北原一时之间却张口结舌,不知如何应答才好,末了只能别过头去,说:“那,咱走吧。”
坐进车里,等待车子发动的那几秒安静里,两人略微有些尴尬。胡北原正要开口,周翰阳又道:“对了,我刚顺便买了早点。你先垫垫肚子。”
胡北原本能地伸手捧住那递过来的袋子,里面是两盒还冒热气的汤包。
“……”
他知道以前大学时代,舍友们追女生,都是等在人家楼下送早餐。
当时从未料过自己也有被送早餐的这一天,心中百感交集,真不知是悲是喜。
是蟹黄汤包,里面纯的都是蟹黄,汁水丰厚,还保持着新出炉的热度和鲜美。“顺便”是买不到这东西的。那精心准备的口感让他一时丧失了澄清些什么的勇气。
唉,吃人嘴短,有什么不太中听的话,还是过会儿再说吧。
车子开到码头,周翰阳带他登上一艘停靠着的双层游艇,过了一阵,一些年轻人陆陆续续到了,彼此大声招呼,谈笑,还真的是朋友聚会。
在这热闹之下,胡北原舒了口气,又有点不好意思。
亏他还不由自主地设想了一堆万一孤男寡男漂流海上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解决方案呢。
多少是有点以小人之心度周翰阳之腹了。
游艇一路前行,胡北原随着船摇晃着,看着海水变成深蓝,又变成翡翠绿,连空气都味道都开始不同,是种原生态的,清新又带点腥的气息。
艇上架着很多海钓的鱼竿,样式很是专业,不过跟胡北原想象的大不一样。
他原本以为是很快把船开到某个岛上,然后大家坐下安安稳稳地来钓鱼,结果是一直在深海海域溜达,压根没上岸。
对于他这业余人士来说,海钓的任务很简单。鱼竿上都挂着铃铛,响了就表示有情况,赶紧摇上来就行了,当然有没有收获就全看运气了。
大家先抽了摇杆的顺序——就是决定第几个钓上鱼竿子的由谁来摇——而后嘻嘻哈哈地在甲板上晒太阳,看水中的鱼群,喝酒谈天。
胡北原不太有心思享受这风景,他还在肚子里反复背那已经烂熟了的台词呢。
“周翰阳。”
青年立刻转头,微笑道:“嗯?怎么?”
“我有话想跟你说。”
青年看着他。
胡北原找了个远离人群的地方,面朝大海,气沉丹田。
周翰阳站在他旁边,安静地,用一种全盘接受的姿态等着他开口。
胡北原在酝酿台词的期间,神色渐渐变得肃穆隐忍。
一番深呼吸之后,他终于说:“那个,有东西可以喝吗?”
青年即刻回答:“船上有各种酒水,你要喝什么?”
“……有热姜茶吗?”
“……没。要不来个果汁,或者鸡尾酒?”
胡北原摆摆手:“那就不用了。”
过了一会儿,胡北原用力咽了下口水,又问:“那个,我们什么时候靠岸啊?”
“哦,要再过两个小时吧。”
“午餐也在船上吃?”
“对,有厨师会准备的。”
胡北原闻言便闭紧嘴唇,神色愈发凝重地眺望远方。
青年端详着他的脸色:“你刚叫我来,是想跟我说什么?”
“呃……”胡北原定了定心神,“我是想说,可能……”
青年道:“小胡,不管怎么样,我希望,你能看着我说话。”
胡北原只得转过头来,皱紧眉咬紧嘴唇望着青年。
“周翰阳。”
“嗯。”
“其实我……”
船身一个颠簸,胡北原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汹涌的感情。
“哇!”
他一股脑儿全吐在周翰阳身上。
“……”
在这良辰美景,海风习习之下,胡北原果断吐了个肝脑涂地——海上的长途颠簸可不是盖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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