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慕枫人逢喜事精神爽,此刻正是对鹊山感激的时候,就连他这惺惺作态的模样都不觉得碍眼了,还主动在他旁边坐下,给他斟了盏茶推过去,关切问道:“究竟是什么事?流云医谷与连家堡也算挚交了,云大公子但说无妨。”
鹊山欲言又止,望向房梁又是一通叹息:“唉,此事实在难以启齿,说起来也是师门不幸……”
墨远眼角跳得厉害,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连慕枫洗耳恭听。
鹊山吊足胃口,心满意足地切入正题:“唉……还不是我二弟那败家玩意儿,一拍脑袋就擅自做了决定,让我们医谷赔了个底朝天,如今医谷能动的银两所剩无几,入不敷出,别说几家分馆缺银子买药材,就说这大年夜,能不能揭得开锅都尚未可知。”
墨远:“……”
连慕枫疑惑道:“是指应城那件事?不是说流云公子听闻应城有了疫灾,这才叫云二公子过去的么?”
鹊山摇头:“当时我师父并不知情,这是我二弟自己做的决定。其实治病救人是我们医谷的本份,此事即便让我师父知道了,他也必定是赞成出手相帮的,只是帮也要讲究个方法不是?我二弟那傻不愣的败家玩意儿,也不知道去别家医馆走动走动,让人家一起出出力。有道是名声一起赚,金银一起摊,互惠互利多好啊,他倒好,什么事都自己做了,如今名声是有了,银子全没了,还惹来同行眼红嫉妒,太不划算了!唉……”
墨远本觉得鹊山夸大其词,此时听他洋洋洒洒一通说道,竟觉得非常在理,一时心虚起来。
连慕枫脑子里浮现出阿春的模样,深觉鹊山说的是事实,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安慰,便问道:“云大公子此行是为了借银子?”
“唉……是啊!”鹊山抬眉挤出额头纹路,伸手在那上面摸摸,“人穷志短……看我愁得都有皱纹了。”
墨远:“……”
连慕枫豪爽道:“此事好办,你需要多少尽管开口,我这就修书一封送回连家堡,家中会尽快安排人将银两送去流云医谷。”
鹊山摆摆手:“不必不必,我这趟来其实是找你家阿容的,他不缺银子,我跟他借一点就是了。”
连慕枫笑了笑:“阿容与我不分彼此,我借也是一样的。”
鹊山:“……”
不行了,心口有点堵。
墨远忍着笑,对连慕枫道:“还是我借吧,连家堡养着那么多镖师呢,邓松最近刚带出来不少,我让他分一些便是。”
连慕枫本想说“你那边也有一大批族人要养活”,但想着流云医谷收留隐藏阿容那么多年,于阿容有大恩,自己插手确实不太合适,便没有坚持,点头应了。
此事议定,鹊山顿时神清气爽,端起茶一饮而尽,感慨道:“有个专坑师门的弟子,也不知我师父作何感想。说起来,娶媳妇儿与收徒弟是一样的道理,千万要擦亮眼睛,可不能找败家的,尤其是少堡主这样要继承家业的年轻才俊,贤内助何其重要啊!”
连慕枫握住墨远的手,不无自豪道:“阿容很能干,我倒是没有那些顾虑。”
鹊山手搭着额头憋笑。
墨远:“……”
又闲话几句,连慕枫出去检查车马,让墨远在屋子里歇着,虽然心里仍介意鹊山与墨远共处一室,可想着人家刚为自己送来喜讯,自己总不能翻脸就不认人,只好默默忍了。
鹊山看着他对墨远好一通嘘寒问暖才舍得离开,不禁“啧啧”摇头:“就差一步三回头了。”
墨远对着他轻轻一笑,微微坐直身子:“说吧,究竟做什么来了?我就不信医谷能穷到这种地步。”
鹊山懒洋洋道:“还能有什么事?京城都闹翻天了,我不放心你,就过来瞧瞧。”
墨远狐疑地看着他:“京城这边都是对我有利的消息,你有什么不放心的?究竟什么事?”
鹊山收起嬉笑之色,清清嗓子,低声问道:“你是不是在外面招惹什么人了?”
墨远抿紧唇,心中愧疚之余隐隐升起不安。
十年前他被师父救醒时,师父身边只有师兄一人,流云医谷那时候还只是一片荒芜人烟的空山谷,他决定跟随师父,一方面是为了学医,另一方面是因为上一世直到他死,师父都一直隐居世外,他以为不会连累师父与师兄……
只是世事难料,他出于私心撺掇师父去连家堡,师父竟一夕扬名,而师父那么清冷的人竟喜欢随手捡孩子,以至于医谷里张着嘴巴等吃的人越来越多,师兄不得不挑起大梁,想尽了办法光耀师门,如今医谷已经成了天下皆知的大门派,可里面许多人并没有习武的天分,只会一点三脚猫的功夫,这样的医谷根本容不得半点意外。
他定定神,看向鹊山:“细说说看,出什么事了?”
鹊山道:“最近半年总有来路不明的人挑事,我瞧着这鬼鬼祟祟的做派,像是背后藏着一双眼睛在盯着我们,原本师父并没有放在心上,毕竟他来历成谜,江湖上人人好奇,可最近一次,竟然有人直接对师父动手。”
墨远心里一惊,立即坐直身子。
鹊山忙道:“放心,师父当然没事,这次是有人冒充乞儿让师父给捡回来的,这乞儿整天在医谷里乱晃,起初大家都以为他劣习难改,最多管教几句,结果一个不慎让他钻了空子,差点一把火将医谷烧了,他点了火又故作惊慌地撞到师父,企图近身暗下杀手,虽说是以卵击石,可目的明确到这种地步,到底还是让我们一阵后怕。”
墨远眉峰蹙起,神色沉冷下来:“医谷里今后不能再进生人了。”
鹊山点头:“师父也正有此意。”
墨远沉默片刻,边思索边道:“上回我在应城暴露身份,有人知道了’窃钩大盗’与医谷关系匪浅,派人围攻我们。若我猜得没错,那人应该是先皇时期的太子谢冀,当年宫变时他从东宫的大火中死里逃生,如今正蠢蠢欲动,只是他异常谨慎,我至今都终查不到他躲在何处。”
墨远闹出“窃钩大盗”的风声是正是为了引谢冀上钩,所以每次都留了一点线索,只是无巧不巧竟碰上了那场涝灾,谢冀咬钩的同时也暴露了墨远身后的医谷。
鹊山见他面上虽镇定,眼底却有一丝难以掩饰的不安与愧疚,便笑着宽慰道:“不必放在心上,有师父在,医谷不会有事。”
墨远点点头,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应城一场混战之后,他就安排人去查了,可惜始终毫无线索,这件事恐怕还需从连家堡那边着手。
鹊山有些不解:“你怎么知道那人是谢翼的?”
墨远一时心虚,总不好说是上辈子得知的,只好胡诌道:“猜的,小时候听父亲提起过那场宫变,父亲说谢冀可能没死,我便记在心上了。”
鹊山没有多问,墨远一直怕连累医谷,所有计划都瞒着他们,以至于他之前还以为“窃钩大盗”的名声是墨远故意弄出来吓唬皇帝等一干仇人的,这会儿再细细思量才隐约觉得可能与谢冀有关。
不过谢冀的仇人应该是如今坐在龙椅上的皇帝,怎么都不该把矛头对准墨远,难道是因为墨远要报仇,拦住他的路了?
墨远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发紧的嗓子才舒服一些,他道:“谢冀在找一枚青铜带钩,我也摆出对那枚带钩势在必得的姿态,他怕我坏事,便要将我除之而后快。”
鹊山没有追问青铜带钩的事,只眯起眼慢慢道:“看来只要找到他藏身之所,问题就能迎刃而解,但最难的就在此处,那老狐狸藏得太深了。”
墨远点头:“慕枫那里兴许有线索,我会跟他一起查。”
鹊山睨他一眼,笑起来:“怎么瞧着你对连家堡比对医谷还亲呢?还跟慕~枫~一起查,怎么就不跟师兄一起查呢?如今麻烦都找到师父头上了,这事我们总不好再袖手旁观了吧?有事也要找找师兄啊,师门是拜着玩的么?”
墨远让他说得面上微热,清清嗓子道:“师父教我医术武功、助我淬炼毒血,这些不都是在帮我么?此事本就牵扯到连家堡,我不找慕枫帮忙,他自己也要查的。”
鹊山“啧”一声:“麻烦还能一起惹,你上辈子跟连家堡是一家吧?”
墨远冷不丁吓一跳,喝到嘴里的茶喷出来。
鹊山难得见他狼狈,立即笑起来,边笑边起身给他拍背:“你说说你,都有孩子的人了,怎么喝个水都那么不小心……”
连慕枫回来时正看到二人亲密的一幕,脸上立时精彩纷呈,隐忍得眉骨都跳起来。
鹊山回头,脸上依旧笑着,诧异道:“少堡主这是怎么了?谁惹着你了?”
连慕枫迅速收敛情绪,故作爽朗地笑了笑:“没事,我就是来请云大公子去用饭。”
墨远:“……”
作者有话要说: 师父:以后不要带生人进来了。
阿大:嗯!
二宝:嗯!
老三:嗯!
四儿:QAQ
第59章 【告示】当今陛下对亲儿子可真狠啊!
临近大年夜, 宣王等人被捉拿的余波逐渐散去, 大街上已经鲜少有人走动,京城各行当的铺子越发冷清下来, 店铺的伙计们开始忙碌着将铺面的门板装上去, 准备打烊回家过年。
这时天上飘起了雪花, 起初是零零散散几点白落下来,之后没多久就变得厚实, 最终变成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 迅速染白一片天地。
寂静的街道上响起整齐的脚步声,伙计们抬头, 隔着白蒙蒙的飞雪望见一列黑影踩着整齐的步伐由远及近, 眯着眼定睛细看, 面露惊色,忙对着屋子里其他人招手,压低嗓音道:“快看!鹰卫出来了!这大雪天也不知要做什么!”
鹰卫的阵势极其浩大,各处立刻就多了无数窥探好奇的视线, 往日耀武扬威的鹰卫这次竟一反常态地没有呵斥, 反而敲响手中铜锣, 开始扯着嗓子喊:“奉陛下旨意,将宣王与其同谋的滔天罪行公之于众!”
话音未落,满街哗然,越来越多的人顶着蓑笠或雨伞从家中涌出,见鹰卫们一路敲锣大喊着将手中告示贴满了大街小巷,立刻人挤着人凑过去。
“写了什么?都写了些什么?”
“当年废太子真是被冤枉的吗?可是与宣王有关?”
“宣王不是以贤名著称的吗?他究竟做了些什么?”
告示写得简洁精炼, 普通百姓看得云里雾里,最后还是书生边念边解释,众人才明白。
原来当年废太子与九溪族谋逆案纯属子虚乌有,那场纷争的起因竟是宣王身为皇帝的庶长子,因出身低微,暗中嫉恨太子谢桓,欲将太子除之而后快。他早早就安排了一名道士,几经波折获得皇帝信任,并找机会泄露一道天机:成也九溪,败也九溪。这是宣王最早为九溪族埋下的祸根。之后他常年在皇帝与九溪族之间挑拨离间,后来更是捏造证据污蔑太子与九溪族谋反,令太子与九溪族蒙受大难。如今此案已经查明,宣王与其同谋罪证确凿,将于年后受刑。
此案种种细节自然不是一张告示就能说得清的,只这寥寥数语就足够颠覆百姓对此事的认知,一时间宣王在众人心中的形象跌落谷底,恶有恶报,百姓无不拍手称快。
书生卖了个关子:“你们可知宣王要受什么刑?”
百姓们仰着头看那告示,离得远的看不清,离得近的不识字,便一个个又将目光转向书生。
书生道:“宣王将于市井受五马分尸!”
听到这里,百姓哗然。
他们平时最多菜市口看看砍头,五马分尸这样极端酷烈的刑罚据说已经数百年不曾见过了,宣王究竟有多罪恶,竟要受如此酷刑?当今陛下对亲儿子可真狠啊!
书生指了指告示:“宣王实属罪有应得,那道士受他指使,在九溪族被平灭后又泄露一则所谓天机,说九溪族通邪术,万不能留贼首全尸,否则会有人死而复生、改天换日。当年太子等人因这番话受酷刑而死,宣王如今这是报应在自己身上了。”
四周瞬间寂静下来,雪越下越大,刺骨的冷意穿透厚实的棉衣,侵袭五脏六腑,百姓们愣愣看着墙上的告示,只觉遍体生寒。
许多年长的人还记得当年的传闻,据说九溪族族长、废后颜氏、废太子夫妇……每一个都是惨死,其中诸多细节众说纷纭,真真假假无法辨别,如今这告示一出来,他们立刻明白,死无全尸是真的,甚至太子与太子妃极有可能就是受五马分尸酷刑而死的。
只是宣王有罪,难道皇帝就没有错?那些惨死的是皇帝的岳家、发妻、嫡子、儿媳……血脉相连,即便举着大义灭亲的旗号,皇帝也真真是下得去手啊!
书生读完告示,也是早已惊出一身冷汗。
都说最是无情帝王家,也没有无情到这种地步的,以往那些龙子凤孙即便是真犯了谋反的大罪,也最多一壶鸩酒或三尺白绫,死得体体面面,可本朝……当今陛下登基后施行仁政,在百姓心中一直是位“仁君”,这告示一出,待接下来几日再贴遍大江南北,百姓可就再也不信什么“仁君”了,能对血亲下如此毒手,不是“暴君”又是什么?
百姓们正窃窃私语,耳中陡然听见“轰”一声炸响,竟是平地响起惊雷,这雷声来得突兀,将屋檐上、树上的积雪震得扑簌簌掉下来。
一阵寂静后,百姓们回过神,顿时炸开了锅。
有书生立刻开始高喊:“天冬雷,政不仁,法度失常,奸佞横行!”
今年太不正常了,先有涝灾瘟疫,后有天狗食日,眼下又来一场冬雷,这种种异象必定是上天在向世人示警。
一时间群情激愤,百姓们纷纷应和,也跟着书生高喊起来,整座京城再次沸腾。
而在这沸腾中,鹰卫又掏出一份告示贴上,这份告示文辞骈俪,唯有顶上三个大字是百姓一眼就能看懂的——罪己诏。
皇帝下罪己诏,承认自己当年遭奸佞蒙蔽视听,犯下滔天大错,为弥补过错,皇帝决定颁布减免赋税、大赦天下等数条法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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