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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室春生(穿越重生)——化音

时间:2018-05-13 11:27:37  作者:化音
  山顶的积雪已经厚至小腿。喻宵一行人在当地向导的带领下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雪地里,扛着拍摄器材一路缓慢地沿着山路往前走。这天是个大好晴天,阳光自仿佛近在咫尺的云层间倾泻而下,错金般洒落在皑皑雪山上。
  喻宵走在队伍的最前面,望着被白雪覆盖的山野,苍茫的天地让他生出一种归属感来。
  他举起相机,拍下眼前壮阔的美景。这里的景色跟他以往记录过的所有景色都不一样。照片虽然无声,然而他却好像能透过那些静止的图画,谛听来自云海之巅的神的启示。
  雪山很美。真希望……
  他不自觉地握起了拳。
  真希望某个人也能看看。
  然而并不会再有机会跟那个人分享他走过的路途、看过的山色了。
  天空澄明,与浩瀚的云海相接,茫茫天地间,好像只剩下了无边无际的蓝和白,远离了浮世尘嚣,偶有风声飒飒,回荡在山谷中,如同悠邈的晚祷。
  这一刻喻宵只想坦诚,不想否认。他正站在苍蓝的天穹下、覆满白雪的多雄拉山顶上,想念他爱而未得的旧梦。
  山顶地形险峻,寸步难行,一不留神便整条腿都陷在雪地里,动弹不得。他们这一趟有拍摄任务在身,不能单纯以翻越雪山为目的,还要兼顾其他许多,因而行进得十分缓慢。直到天色将晚,也没有走出多远。
  夜幕压下来的时候,天气毫无预兆地变了。月亮躲进了厚重的阴云里,昨夜那一场雨的势头还未收梢,几声隐隐的闷雷之后,朔风呼啸,一场滂沱大雨正在来的路上。
  拍摄组立刻收起了器材,在原地搭起了帐篷,在降雨之前躲了进去,只能等待一夜再上路。
  没过多久,外面便电闪雷鸣、风雨交加了起来。众人越听越不对头,意识到这恐怕并非一场普通的雷雨,他们又刚好在积雪最厚的地段,要是雨势再大一些,不光难以继续前行,连自身的安全都成问题。
  分明一整天都阳光灿烂,没想到晚上突然就变了天。原本抱着乐观态度的人此时也无法乐观下去了。
  数日的降雨后,N市终于迎来了一个艳阳天。
  顾停云坐在公交车上,穿过平静无波的长江大桥,翻看着手机里刚刚拍摄的照片。浓绿的行道树、古旧的铁轨、无人的月台、攀满常春藤的隧道,还有长久停靠在此的绿皮火车。那是属于另一个年代的记忆,仿佛覆了一层暗黄,斑驳而沉静,以岿然不动的姿态穿越了时空,呈现在他的镜头下。
  这个地方,他原本应该是跟另一个人一起来的。那个人拍下的景色,一定要比他拍的好看太多。
  他独自在月台上踱步的时候,忍不住去想象他跟喻宵手牵着手沿轨道缓缓走过的画面。夕阳温柔而宁谧,轻轻地披在两人肩上。或许有树叶从行道树上飘落至他们的发间,他们同时抬起手,替对方拂去头顶的叶片,相视一笑,说不出的缱绻。
  他不再写日记了,改用短信,把想说的话一条一条地发送给思念的人,清晨醒来时一条,深夜入睡前一条,如同例行的早晚安。尽管一次也没有得到回复,他还是锲而不舍地诉说着所有迟来的心意,像一封又一封投递到信箱中,但永远寄不到收信人手里的无效信。
  他们之间横陈的十三年光阴,是最长的那一封无效信。他在此岸,他在彼岸,各怀心事,各自缄默。
  “我看到了这么好的景色,却不能给你也看看,尽管我知道你早已经看过了。这真是太可惜了,比错过了什么都可惜。”
  夕晖从车窗的缝隙里如水般漫进来。顾停云低着头,认真地一字一字编辑着给喻宵的短信。
  “我第一次,这么想要跟人分享我喜欢的东西。”
  他扬了扬嘴角,输入最后一行字。
  “我也是第一次,这么喜欢一个人。”
  得不到回应,他日夜都惴惴不安。
  半夜里,他毫无缘由地突然惊醒,再也无法入睡,干脆去厨房倒水,脑子里仍然在琢磨喻宵的事,莫名地心神不宁起来。
  他想得出神,水杯里的水满溢出来淋在手上也无知无觉。
  收到顾停云前几天发来的第一条短信时,喻宵就给顾停云设置了免打扰,并关闭了短信通知。那一个小小的绿色图标长久地沉寂着,好像只要不去点开它,他就能避免沉湎于过往。
  他向来固执,下定决心不再回头,就真的不再回头。要是一步一回头,人生那么长,那么多遗憾,他不可能安然无恙地走到今日。
  天蒙蒙亮的时候,雨总算停了。众人不敢在这里久留,很快便收拾行装重新上路。进入夏季,温度渐高,山上开始融雪。
  一路上,他们遇上了数起雪崩,好在规模不大,没有阻碍他们前行。
  走了四五里路,众人耳边蓦地炸起一道重物崩塌的巨响,紧接着,头顶大块的积雪便轰然砸了下来,雪沫翻腾而下,霎时间扑面而来。所有人都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面,一时间纷纷慌了神,背着包扛着器材四处乱窜,有的人摔倒在雪地里,衣衫都被冰冷的雪水浸湿;有的人失足沿着山坡直直往下滑了数百米,紧赶慢赶才重新回到队伍里。
  这惊天一响拉开了多雄拉山大规模雪崩的序幕。之后的一小时里,四面噼里啪啦的雪崩声响遏云霄,天色灰蒙,如一个硕大的囚笼一般,把所有人都禁锢在这一方阴森可怖的囹圄里。阵阵闷雷如鼓点般击打在每个人急速跳动的心脏上,又像是死神逼近的号角,一声接着一声,是残酷的倒数计时。
  连续的雪崩阻断了前进的道路,人们的恐惧彻底被勾了起来。
  他们双腿陷在雪地里,难以行动。有人求救,有人哭号,有人吓得呆若木鸡。
  从天而降的大块积雪险些掩埋了其中几人的身体。他们拼尽全力互相救援,借着越来越微弱的手机信号向外界发出求援信息之后开始作困兽之斗,能拖多久拖多久。
  夜色降临的时候,队伍几乎已经弹尽粮绝。男人们从背包里拿出啤酒,想要用酒精来温暖身体、振作精神。
  在大自然的不可抗力面前,生命显得那样脆弱而渺小。
  喻宵听着耳畔呼啸的风声,心里空茫一片,没有恐惧也没有挣扎,反而很平静地想,如果这里就是他的墓穴,那么他甘愿把生命交托这座巍峨的雪山,身躯埋葬在茫茫雪地里,撷不息的山风作流动的血脉,拾岿巍的山石作无字的墓碑。
  他在冰冷的雪地里站了太久,全身的力气都被饥饿抽空,双脚已经失去了知觉,无法再前进一步。
  这是他们生命中最长的一个夜晚。在漫长而绝望的等待之后,有人选择了缴械投降。
  互相劝慰的话语也渐渐地止息了。人们再没有精力和心情说话,天地间一片死寂。
  不知过了多久,远远地,远远地,拉格那边的天一点点地亮了,泛起一抹久违的鱼肚白。然而救援他们的人依然没有到来。
  众人不约而同地想,这或许是他们此生见到的最后一个黎明。
  喻宵从口袋里摸出手机,解锁了屏幕。
  跟其他人一样,他的手机也早就没了信号,电量也见了红。
  他深吸一口气,点开短信图标,最上面的一个头像旁边有一个蓝点。他没有看文字栏显示的是什么内容,直接点了进去,接着满屏的文字框便争先恐后地挤进了他的视线里,一段接着一段,连成一封长信。
  他从最上面一条开始逐字逐字地阅读,连一个标点符号都不舍得漏过。
  那是他从来没敢奢望过能从顾停云那里听到的话。
  “你在那边干什么?拍摄还顺利吗?我很想你。”
  “什么时候回来?”
  “今天阳光很好,我把你的枕头被子抱出去一起晒了。你回来的时候,保证没有霉味。”
  “对不起。我在等你回来。”
  “你走的那天,我其实下楼去追你了。差一点点就追上了。”
  “对不起,阿宵,你看看我,我在等你回来。”
  “喻宵先生。我要是知道我现在会这么喜欢你,恨不得那一年在便利店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向你表白。”
  “我第一次,这么想要跟人分享我喜欢的东西。”
  “我也是第一次,这么喜欢一个人。”
  “阿宵,我喜欢你。迟到了太久,对不起,我喜欢你。我浪费你太多年了,我是个胆小鬼,对不起。”
  “你再看看我,好吗?我只最后再问你要一件东西。除此之外,从今往后你什么都不用给我,所有东西都由我来给你。这些年里,你想要的每一件,我都加倍地双手捧给你。我只想你回来,我只要这一件。”
  “阿宵,其他我都不在意了。我只想知道,无知无觉地霸占了你那么长一段岁月、一声招呼都不打就转身离去、没能在对的时间将你的心意奉若珍宝的我,这样一个愚蠢的、迟钝的、优柔寡断的我,还能不能,成为关于风花雪月的、你脸上显而易见的心事?你还会不会同意我,用我在爱上你之前的乏善可陈的过往,和爱上你之后灿若星辰的余生,为你写一首冗长但认真的情诗?”
  “我可以成为你不必隐瞒的每一个梦里的主人公吗?”
  “我可以成为那个跟你一起把故事写完的人吗?”
  “我可以成为这世上最爱你的那一个人吗?”
  “我可以,给你一个永不会离散的家吗?”
  “我在等你回到我们的家。我爱你。”
  喻宵把这些短信看了一遍又一遍,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纵横的泪,快速地回复了一条过去。
  意料之中,发送失败。
  然后电量耗尽,屏幕归于寂静的漆黑。
  从十六岁到二十九岁,从眼神懵懂的青葱少年到四顾茫然的而立青年,四千多个日日夜夜,走遍无数的山川湖海,看过无数次日升月落,人间高楼起,桑田变沧海,他心之所向唯有一人,好梦里浮现的只有那一个日渐模糊的面容。
  那是他在少年时代做过的最温暖、最虔诚的一个梦。
  很久之后的后来,他与他的毕生所爱在人海中重逢。然后,他终于知道他的名字。
  N市,省电视台大楼,新闻中心。漆黑如墨的夜。
  “可以告诉我具体地址吗?”
  “什么?”
  “……雪崩?”
  “请带上我。我必须去。”
  “谢谢您!”
  “停云。在多雄拉山顶与天光云影擦肩而过的千万个瞬间里,我在想着你。”
  那条没能发出去的短信如是写道。
  喻宵仰望着被染上一层灰绿的天空,忽然觉得,他不能在这里就停下脚步,路还长,远远没到终点。生命无比鲜活,并且茂盛。
  他从来没有像这一刻一样,如此强烈地渴望活下去。
  然而身体已经到达了极限。
  失去意识的前一秒,他眼前浮现出一张熟悉刻骨的脸。他知道,旧梦还在做,直到生命最后一刻他还是不愿醒来。如果他有下一个一生,他还是愿意稀里糊涂地、义无反顾地、沉默不语地、死心塌地地,把它系在那一个人的身上,哪怕没有回响,哪怕无法拥抱,他也只能这样心甘情愿,别无他法。
  梦里,他看到雪山逶迤,风霜漫天。他趴伏在一个瘦削而温暖的背上,颠簸着,带着他一步一个脚印地向前走去。他看到那人深栗色的发梢上,缀着一片洁白的雪花。
  温暖……他分明是在梦里……
  “别睡,再坚持一下。我带你回家。”
  天光刺破苍穹,照耀在大地。
  冰天雪地里,他恍惚间,好像听见了神的声音。
  
 
 
第42章 春醪(1)
  喻宵睁开眼睛的时候,只觉头昏脑涨,浑身酸疼,不知今夕何夕。
  率先映入眼帘的是白色的天花板。白得无垢,如同他昏迷前最后一刻看到的多雄拉山,安静且沉闷。直到一缕裹着暑气的风自窗外拂过他的脸颊,他才捡回了一丝活着的实感。
  这一丝微弱的实感在他的目光触及顾停云热切的双眼时,忽而又如风般飘散了。喻宵以为自己在做梦。
  他仿佛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从高耸的雪堆轰然崩塌开始,到天地间阒寂一片,再到被一个人小心翼翼地背着,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下巍峨的雪山,听到那个他日夜思念的声音为止。梦的结局太美,他从未有过这般的幸运,所以只能认为这是一场生命终结前的幻梦,是他从人世间带走的唯一一件东西。
  直到他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再次听到那个声音。
  “谢天谢地,你没事。”顾停云在他耳边轻声说,“对不起,我迟到了好久。”
  丢失的时光一寸一寸地沉淀在长久的寂静里。一呼一吸之间,是从前错过的成串的四季。
  暮色渐起,天边亮起一颗星星。而顾停云主动拥抱的人终于也伸开双臂回抱住他,比任何一次拥抱都要热烈、都要用力。恍若隔世的沉默之后,他久违地听到喻宵的声音。
  “你来了。”他说。沉闷的声音底下是汪洋千顷。
  “是啊。我接到你了。”顾停云俯下|身吻他的额头,虔诚如朝圣般,“亲爱的。”他缓缓地一字一句道。
  夜里去厨房倒水的时候,他心底油然而生一股不好的预感,这让他一刻都没法再等下去,脑子里只有“必须立即去见喻宵”这一个念头,什么也没考虑,不管三七二十一赶到了省电视台大楼,出乎意料地看到其中一层楼亮着灯。
  他上楼之后见到了心急如焚的何言,被告知台里派往墨脱的拍摄组在多雄拉山上遭遇雪崩,全员失联,当地已经派出搜救队进行紧急救援,台里正要带一队人连夜赶过去。在顾停云的恳求下,何言同意带上他同行。
  “我还以为是梦。”喻宵听完之后喃喃道。
  “我想也是。”顾停云说,“确实有点不可思议。”
  “是你把我背下山的?”喻宵问。
  “虽然我很想回答‘是的,是我’,”顾停云摸了摸鼻子,讪讪地笑笑,“但我没这个能耐。是搜救队把你们带出危险地带之后,我才把你接过来的。”
  喻宵说:“你可以不用那么诚实。我只记得你来了。”
  “抢占功劳非君子所为。”顾停云说,“好歹我也走了一段你走过的路,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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