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语虽也是如此想,见仙帝因天地戈一事颇为动摇,只能无奈地劝解,“陛下,你是仙帝,在人与仙之间,你只能选择仙。”
“朕飞升之前是人。”
“按照所在群体划分归属辨别敌我,这本就是人类的生存方式。莫语少时只因出身贫寒不曾拜入正经门派便几经打压,即便成功飞升,所留下的仙阁依旧被百般排斥。人类同在凡间尚且由于贫富男女种族等差异迫害他人,何况天地之别。经过启明珠的心劫我已醒悟,人心莫测不可依靠,唯有律法才可维持天地稳定。而能制定律法的,只有强者。”
这一任仙帝号中皇至真御天帝,因飞升自和平的现代世界,并未如古代仙人一般经历过频繁战争和江湖械斗,行事也远比过去仙帝仁慈。莫语当初正是为这与别不同的仁心折服,如今却是觉出了其背后隐藏的麻烦,这便作为过来人提醒道:“陛下太过追求完美,这样易生心劫,于修行无益。”
“莫语啊,天庭的确有天规,可真正影响世间命运的,终究只有不为任何生命掌控的天道。朕这些时日一直在想,天地戈叛变或许就是天道降下的劫数,甚至连灵气枯竭也是我们无休止地夺取天地精华而受到的惩罚。”
仙帝是唯一能触摸启明珠的仙人,经历过的心劫也最多,岂会不知世间少有两全之法,只是天地戈之事令他对那神秘的天道不由多了几分忌惮之心。
仙人的确远胜凡人,在天道之下却也不过是芸芸众生之一,他们用了千百年时间去领悟天道,却始终只能窥其一二,甚至不知自己所得推测是否正确。
天意莫测仙帝也无应对之法,唯有对自己最信任的下属道出了心中所想,“启明珠是羲皇留下的至宝,如今只有他能听到天道声音,天庭不能失去他。若时限到达仍没有寻到解救之法,朕作为罪魁祸首承担一切后果,替夜明君羽化。”
夜明君与仙帝的五百年之约并未隐瞒众仙,莫语天王虽知每一任仙帝的终局都是羽化,却没想到仙帝竟是要以自身性命护下启明珠,感慨之余却是坚定地跟随其后,只道:“庭议提出净世任务方案时我亦不曾反对,若有那一日,莫语与陛下同归天地。”
仙神这方已做好万全准备,然而作为主角的夜明君和天地戈却是一个没出现。就在众仙面面相觑时,身处沙漠的夜明君也正苦恼地折腾着怎么都打不开的画卷。自昨夜器灵返回,画卷便彻底封闭,直到现在都没一点动静,夜明君好不容易有了老婆却要抱着枕头躺一夜,虽知山河社稷图不会对纪陌不利,此时仍难免郁闷。
就在他把画卷埋进沙子还准备堆出个纪陌沙雕的时候,原本炽热的沙子忽地一片冰凉。看着金黄地面被霜尘覆盖,夜明君眸中露出了然神色,一抬头果然身负冰甲的天地戈正好落下,只对他冷冷道:“启明珠,你放的消息是去妙法城迎亲。”
众仙布下阵势的地点是妙法城,然而夜明君此时所在荒漠已是千里之外,纵使发生战斗仙人也无法及时支援。虽是如此情况,仙人面上却不见任何慌乱,反倒好奇地问:“你去了?”
“等了你三个时辰。”
天地戈自然去了妙法城,它就在入城大道之外隐匿等候,谁知这颗珠子居然连事关天庭存亡的决战都能放鸽子,若不是天地戈熟悉山河社稷图气息寻了来,只怕还和仙神一起等候夜明君到来。
“山河社稷图把我要娶的人收走了,你且再等上一等,有了纪陌我马上成亲给你看。”
虽是如此回答,夜明君倒是没想到天地戈居然是这么耿直的性子,居然等了三个时辰才察觉出不对。
夜明君并没有和天地戈说过几次话,过去所有仙人都警告他天地戈很是凶戾不可招惹,他虽试着偷偷寻过这个同类几次,除了第一次成功搭上了话,之后都被仙人拒之门外,说是天地戈嫌他话多,下令不许启明珠再入幽冥。那时本以为天地戈会答应和自己一起游历人间的他还向社稷图抱怨了好一阵,如今想来,却已是千年之前的事了。
就在夜明君回想起往事稍稍有些落寞的时候,手持天地戈之人也发出了嫉恨的声音,“启明珠从过去便仗着羲皇之名目中无人,如此废物都受仙帝百般宠爱,而认真为天庭征战的你却被猜忌防备,今日定要令他当场破碎,以泄心头之恨!”
天地戈此行只为与上古神器一战,虚空身躯已被它完全操控,此时浑身冰甲,一袭白袍,面容也被头盔完全遮掩,任谁也认不出其身份。夜明君虽猜测这应当就是最后剩下的天人,听这话却像是对他们颇为了解的存在,一时也无法肯定其身份,这便疑惑道:“这就是你弄来的新主人?怎么挑的,还没白鹿可爱。”
天地戈自认没有任何感情,虽因等了启明珠三个时辰略为不满,此时也只冷冷回答:“它自称是我的心魔。”
“不是自称,我真的是!”
心魔此时也是气极,事情虽已按照他想要的在发展,天地戈也与天庭站在了对立面,可这战戈却丝毫没将它放在眼里,甚至连一丝感情波动都懒得贡献给它。以至于心魔竟完全寻不到复仇的快意,反倒时常有一种自己只是个跳梁小丑的憋屈感,当真对不起这漫天聚集的怨灵。
心魔内心如何天地戈是完全懒得理会,它只是需要控制一个主人发挥自己的战力而已,这躯体里的灵魂是虚空和尚还是心魔都无所谓,反正自握住战戈这一刻起便只由它操控。
天地戈已在任青崖身上吃过一次亏,此时没有给心魔任何插手的余地,直接将这具肉身完全控制,这便指着夜明君淡淡道:“唤出山河社稷图和仙帝,我来此只为与他们一战。”
“仙帝在妙法城,今日迎战你之人,乃是羲皇门下仙人夜明君。”
听见心魔二字时夜明君的神色便严肃了起来,如今细细打量着眼前被杀气缠绕之人,终于明白了问题出在何处。
只要周围还有仙人,天地戈便能通过杀戮恢复力量,所以夜明君停在了这处没有人烟的荒漠,从一开始,他和社稷图便决定不牺牲任何仙人,由他们来与天地戈全力一战。感受到手中画卷亦在展开,夜明君轻轻一笑,“可知山河社稷图为何阻你?”
社稷图被毁已过去五百年,天地戈始终没有想明白他与自己为敌的理由,听了这话立刻就问:“你知道?”
“天庭是羲皇为仙神打下的江山,山河社稷图本是为记载天庭历史而诞生,自然会选择守护仙人。而我,只因你要杀的仙人中,有许多是我熟悉的友人。”
天地戈没想到自己会从启明珠口中听到这个答案,正如山河社稷图所说,这是它无法理解的事,“你们身为神器,却对仙人有了感情?”
这些神器在天庭停留了数千年,见证了一代又一代仙人从飞升走向湮灭,天地戈想杀的那些仙人,大半都是他们亲眼看着从初飞升的青涩成长到了如今地步,全是宛如后裔的存在。
这样的感情,负责记录仙人言行的山河社稷图感触最深,他亲手描绘了这些仙人从青年走向暮年的每一瞬间,天庭便是他唯一的归处。只可惜,同是神器,九幽天地戈却是完全不知道。
而最为悲哀的是,并不是没有,而是不知道。
启明珠是为心而生的神器,他原以为天地戈当真是没有感情,直到见到这心魔方才明白,它竟是将自己的心整个封印在了天人身躯之中。不止是那些因岁月和吸收怨灵产生的恶念,还有因坚信自己无情而隐藏在心底的感情。
叫醒装睡之人不一定就能迎来好的结果,然而夜明君还是决定这样做,生物之间的竞争是天道铁律,哪一方存活只需各凭本事,错误的不是相争,而是连为何而争都不知道。
所以,启明珠的作用便是驱散人类眼前的迷雾,让每一个人都能选择自己内心最愿坚守的那条路,然后无悔地走下去。
这一刻,满载天下山河的画卷自指尖展开,启明珠绽放出了毕生最为璀璨的光华,为那无情的兵器缔造了横跨千古岁月而来的迟到心劫——
“羲皇创造你是为了杀敌,那么,杀敌是为了什么,你可还记得?”
作者有话要说: 夜明君:你不可能无情,快想起来我有多漂亮!
社稷图:等等,对象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夜明君:放弃吧,天庭颜值最高神器的位置我是不会让给你的。
社稷图:你为什么只在这些没意义的领域异常地有原则!
天地戈:我可以把这颗珠子踢出战场吗?
第103章
山河社稷图是把仙神资料存储进画卷, 在作战时将其再现的法宝,他的攻击能力完全取决于画卷内的人物。如今伴随夜明君将神力释放,四方主宰共同现世,瞬间便将手持战戈的心魔包围。
东方魔主叶君侯, 以血成镰,一骑当千, 为天下至强之暴君。
西方大祭司苏格, 以身证道,普济救世,为天下大同之圣人。
南方帝姬李仙儿, 以灾炼药, 遇劫重生, 为天下凡人之化身。
北方妖王任青崖,以情止杀, 苦海回头, 为天下妖魔之觉者。
曾经的各方主宰一同联手, 夜色遮天,圣光降临, 草木丛生, 冰镇山河,本该互相矛盾的异景和谐地齐聚天地。伴随白发仙人剑诀落下,十柄仙剑自天空一齐展开,诛仙剑阵应时而起,斩神灭仙之威能尽指空中魔器。
天庭存世最久的仙人夜明君与上古神器山河社稷图一同联手, 只一击便已是足以毁天灭地之威。只可惜,在天庭尚未成立之前,天地戈面对的每一个强敌都是如此,如今也是丝毫不惧。阵来,破之;敌来,杀之;锋芒之前,纵是仙神漫江山,也要尽入地府鬼门关。
它是天地间最强的杀伐之器,无心无情,一旦开战,便只有成功破敌的那一刻才会停下。如天地戈所料,那令星辰日月黯然失色的璀璨光辉没有对它造成任何干扰,就连心魔也被它压制得无法发出一丝声音,不论神魔都无法令它的战意产生动摇,九幽天地戈依然是完美的兵器。
战戈与仙剑交锋,听着那剑刃逐渐崩坏的破碎声,它言语间已是胜券在握,“心劫对我没有作用,启明珠,你输了。”
启明珠的心劫令他面对一切仙人都处于绝对优势的地位,这也导致了夜明君对生死之战毫无经验,一旦与从血海中走出的天地戈正面交锋,立刻就落入了困境。虽是如此,他却只眨眼回应了一句,“还记得吗?当年你答应我了,要保护我游历凡尘。”
当初启明珠潜入幽冥邀请天地戈前往人间同游,历来没有任何娱乐活动的战戈虽对此毫无兴趣,却也没有拒绝,这颗珠子高兴地告诉它不说话就是默认的时候,它也没有反驳。
启明珠和天地戈之间唯一的相约最后因仙人阻隔无疾而终,却没想到多年之后的现在,它们会于凡间聚首。这一年,天地戈注视着夜明君在人间游玩,虽彼此再无法同行,到底遵守约定从自己手中保护了启明珠,始终不曾与其相争,给了它一段愉快的旅程。
所以,纵使此时天地戈的锋刃距离自己眼睛只有一线之隔,夜明君依然是以手掌将其握住,轻笑道:“虽然和预想中的情形完全不一样,多谢你压制心魔不曾对我出手。”
“天真,言语不会令我产生丝毫动摇。”
天地戈至今也无法理解时刻都在散发光芒的启明珠,就连对战之中,这颗珠子依然让它觉得晃眼。不过,这种程度的刺激根本无法对它造成任何影响。
与四名天人联手的夜明君难以在片刻间攻破,天地戈瞬间判断出局势,知晓要破此阵必先断绝山河社稷图为天人提供的神力,这便指挥躯体将自己向上一挥,盘旋着袭向空中展开的画卷。
只要山河社稷图本体碎裂,所有天人都会随之消失,到时启明珠绝不可能扛过它的攻势。天地戈的战斗判断从未出错,此时也不例外。然而,当它接近空中捏着法诀主持天人阵势的白衣器灵时,被飞舞画卷包围的男子抬头,露出的清冷面容竟是无比陌生。
“在下纪陌,受山河社稷图所托暂代器灵之位。”
似乎就是在等着它对自己发起攻击,青年一见战戈立刻脱离画卷,趁着它因自己话语停滞的一瞬乘上白鹿,眨眼间便远遁而去。
天地戈根本没想到山河社稷图竟会将本体转交他人,正欲追上去却忽地明白了过来,心知中计刚要返回,到底还是迟了一步。就在战戈脱手之时,任青崖抽身救援,而与夜明君交战的主人身躯背后,一袭水墨衣衫的男子也趁机进入了他携带的拓本。
天人本是山河社稷图用自身拓本所创造,若他想,便可控制任何天人。如今心魔所操控的身躯便是天人虚空和尚,伴随器灵重掌拓本,天人身躯瞬间被其分解,心魔凄厉地惨叫一声便匆匆返回天地戈体内。
纪陌主导山河社稷图引开天地戈,而他则趁机毁去虚空和尚肉身释放心魔,这便是山河社稷图将纪陌拉入画卷的真正目的,为了计划成功,甚至连夜明君都不曾告知。
他放弃了千年来苦心绘制的画卷,也舍弃了身为上古神器的强大力量,甚至连自身是否还能存在都不再去考虑,为的就是这一刻。平淡地注视着因心魔回归而化为人形的天地戈,墨衣男子的眼眸中尽是倔强,“你把心掏出去了,我就把它塞回来,天地戈,我从没有向你认输。”
天地戈太过坚硬,即便心魔已生,依然能够坚信自己无心而不受任何感情影响,但是,就在心魔返回体内的这一瞬间,它的自我催眠终究是露出了破绽。
这一刻,天地同辉,山河永昼,墨衣男子温柔地摘下了它的面具,天地戈看着他的发丝于逆光中随风扬起,头一次在启明珠的光辉中恍惚了起来。战斗本能告诉它,现在全力发起攻击还来得及。就算进入心劫,只要在失去行动能力之前重伤社稷图和启明珠,它依然是最终胜利者。
千载岁月间所经历过的画面自它眼前飞速闪过,虚幻之间,那个它要攻击的男人如过去一般垂着眼眸,用复杂的眼神凝视着它,然后解去了它的铠甲,将头轻轻靠在了那冰冷的胸膛。
心劫已启,待到仙人赶到它便会被封印,山河社稷图完成了与天地戈的约定,在它的锋刃面向仙神时成功阻止了它,他已没有未了之愿。所以,这一次若它还要杀他,他会真正死在它的怀里,不再挣扎。
那些曾经看不懂的感情,突然就明白了,被男人靠着的地方一阵刺痛,原本该饱含神力发起雷霆一击的手,在抬起后就没了力气,最后只轻轻落在了男子头顶,仿佛这便是天地戈今生仅有一次的温柔抚摸。
幻境不断在眼前闪动,最终只停在了战戈最初见到山河社稷图的时候。那时,它听闻新的神器即将诞生,本以为会是刀戟一类的武器,在桌上见到的却只是脆弱的画卷,它指着这从未见过的奇怪事物,问羲皇:“这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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