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海跟着他们到了这个地方之后,先是沿着这个地方走了一圈,然后在角门附近走来走去。
慕容极和白一诺还有殷玉堂在那里说话的时候,贺立亦步亦趋的跟着他,初时不以为意,但是在走走停停之中,贺立的眼中忍不住浮现出讶异的神情。
要知道,这位晏公子停下的位置,都是他们一众反复推敲过后,最适合用来射杀回廊中白乐乐的几个角度。
而他最后停下的地方,也是他们根据各种痕迹,最后定下的位置。
晏海转过头,看向身后高墙。
“不可能是从墙上射出,会被檐头挡住。”贺立忍不住说道:“那弓手必然要翻墙而入……”
“没有什么弓手。”
贺立一下子愣住了。
“用的是弩。”
贺立先是一愣,然后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他们受查验尸体的结果以及涉案之人所误,一直觉得对方使用的是和郡主一样的弓箭,没有想到其实还有更容易操控的强弩。
近距离射出的弩|箭,比起弓箭会造成更大的伤害,而且若是控制巧妙,完全能够造成强弓一样的效果。
但是他转念却又是一惊。
这强弩因为人人能用且力道凶狠,在上京之中早已禁绝多年。
唯有在京畿卫的万钧营中,是人人皆配备的……但是万钧营那个地方,可都是些世家子弟……
第78章
就在贺立伤脑筋的时候, 慕容极问了晏海那句想到了什么。
“不论是从那个侍婢又或者白公子的话里听来, 白二小姐出事那一日行为举止都很反常, 那么, 这样反常的举止之前有过吗?如果有,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晏海走到了他们身边, 看了眼地上的血迹。“也许找到了开始的时间与原因, 就能够知道她为什么反常。至于其他的……这宅院里这么多的仆人, 小姐进出都有侍婢随从跟着,查证一下并不困难。”
他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 大家都听进去了。
“那一天……”白一诺见所有人都看着自己,就回想了一下:“那一天早上,二妹妹进宫去见了贵妃娘娘, 午后就回来了,之后就一直没有出去过,不过那日晚饭之时大家都在,我也没看出她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慕容极和晏海相互看了一眼。
“宫里?”慕容极问白一诺:“她去宫里做什么?”
“回到上京之后, 她几乎日日皆要去一趟内宫,都是因着婚事眼看定下来了,贵妃有不少话要交代她。”
“去宫里的时候, 可有人跟着?”
“二妹妹的贴身侍婢知馨, 就是那个被遣去送信的婢女, 她现在……”
“还在刑狱司里。”慕容极回答道:“她与此事关系密切, 我就将她留下了。”
说到这里, 所有人突然都安静了下来。
如果说这件事情, 最后牵扯到了内宫……
“那,既然都看完了,我们去吊唁一下二小姐吧!”殷玉堂说。
大家都跟着他往外头走。
穿过假山石洞的时候,在黑暗中,晏海的肩膀被一双有些微凉的手自身后抓住了。
“晏公子。”云寂刻意压低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小心,地有些滑。”
晏海突然低呼了一声。
“怎么了?”殷玉堂已经走到了外头,转过头问这两个走在最后面的人:“晏公子你没事吧!”
“没什么。”晏海的声音传了出来:“我只是……脚下有些滑。”
“要不要紧?”殷玉堂甚至准备走回去看一下。
不过他刚刚跨出脚步,晏海已经出来了。
“我没事。”可能是受了惊吓,晏海的脸色有些发红,他拉了一下衣领才说道:“多谢王爷关心。”
殷玉堂觉得似乎有些不对,但又看不出哪里不对。
晏海做了请的姿势,他只能先行往前面走。
晏海回过头去,看了一眼站在身后的云寂。
云寂的嘴角微微扬起。
晏海又不由自主地拉了一下领子,才跟着殷玉堂往布置成灵堂的屋里走了过去。
贺立和慕容极站在略远处,贺立简短的把弩|箭一事说了,慕容极看晏海的眼神又有了变化。
白一诺当头,众人依次进了灵堂。
给白乐乐上完稥之后,白一诺把仆人遣出去,还让人关上了门。
屋子里顿时显得阴暗下来,棺柩摆在屋子中央,两道招魂幡交叉着垂落在上头,光是看着就令人心生寒意。
“贺立。”慕容极说了一声:“开棺。”
贺立闻言上前跟棺木行了个礼说了声得罪,便将棺盖推开一角,然后到另一面轻轻卸下。
慕容极看着晏海。
晏海朝他点了点头,两人同时靠近了棺柩。
白乐乐本就身量娇小,如今放进了棺木里头,更显得荏弱可怜。
虽然她也未必是多么温和良善的性子,但毕竟只是个双十未满的少女。
晏海心里觉得有些可惜,忍不住叹了口气。
慕容极听到他叹气,很疑惑的看了他一眼。
“晏公子。”白一诺在一旁忍不住说道:“虽说是圣上的旨意,也是为了查明死因,但我二妹妹毕竟是……”
云英未嫁的女子死后尸身被人围观已是极不合适,就连在刑狱司中,那些不易外露的伤口,也是由白家的年长女仆进行查看然后口述,所以胎宫被挖一事,卫恒薛长短也只是依靠那些口述做出的判断。
“我只是想起了从前的事情,并非要对二小姐做什么亵渎之事,白公子尽可放心。”晏海抬起白乐乐的下颚,略微拉开用来遮挡的数层高叠衣领,露出那道极深的刀口来。“也许就好像那位白老爷说的,如今年纪大了,看到这样的事情总是会有更多感慨。”
他一边说,一边从怀中取出了一小玉瓶,从里面倒出了一块薄如蝉翼的透明之物。
云寂认出了那是用在自己脸上改变容貌的东西,只是这一块展开也不过半个掌心大小。
“蜃衣?”殷玉堂在一旁惊呼了一声。
“王爷好记性。”晏海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
“这是深海异兽的壳蜕,它有许多的用处。”他转头朝慕容极解释:“若是受了外伤,只要能够将伤口全数覆盖住,它能立时止住鲜血,封阻伤口。”
“它还有一个用处,若白二小姐是死于‘剧毒’,那么等我将它覆盖上去,它会将残余在尸身之中的毒性,全数吸附上来。”
他说“剧毒”二字之时,语调有些奇怪,慕容极并未察觉,但云寂却发现了。
他想起了被放在最下面的那块……有着裂口和奇异的闪光之物……
“既然能有……”
“这东西极为珍贵,除了我手上仅有的一些,世间不可能再有。”晏海打断了慕容极:“一旦接触没有生气的血肉或是那种剧毒,这一块蜃衣此后就不能再用,若不是看在王爷的面上,我是决计不会拿出来的。”
殷玉堂听到他拿自己作筏,只能无奈的苦笑了一下。
“那种?是哪一种?”慕容极此时终于留意到了他话里怪异的地方。
“那种‘毒’和寻常毒|药有极大不同,也是从一种异兽的身上提炼而出。”晏海没有隐瞒他,但是也并没有说出所有实情:“这种毒性质诡异,男子若是沾染上了,五内顷刻间化做血水,但女子却不会有这种症状,表里看来均不会有所异常。简单来说,中毒之后就和郡王方才见过的那些蝴蝶一样,也有阴阳分化之相。”
“这种闻所未闻之毒,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我在东海外的岛屿上长大,那里人情风物与陆上大相径庭,奇异之事绝不仅此一例。”
说话之间,他已经将那块“蜃衣”覆盖在白乐乐颈部的伤口之上。
联想到之前那些蝴蝶,慕容极倒也信了几分,但当他看到那伤口之中开始凝聚起微弱光芒之时,还是十分讶异。
门窗都关着,屋子里光线非常暗淡,所有人都能清楚的看到,那点点闪光开始慢慢从白乐乐尸身的伤口处,汇聚到了“蜃衣”之上……
大家都在屏息观看异象,只有云寂认真的看着晏海。
晏海在看到那些闪烁微光的一瞬间,虽然表情并未有太大变化,但眼角却忍不住抽动了一下。
第79章
虽然描述这种景象可能需要不少语句, 但事实上从看到闪烁的光芒开始, 直到这些光芒黯淡下来, 不过只有几个眨眼的功夫而已。
在那种如萤火一般的光芒彻底消失之后, 在那块蜃衣之上残留下一片灰黑之色,离得近的慕容极细细看去, 感觉那仿佛是一种粉末样的东西。
晏海用布帛包着手, 从白乐乐的伤口上把蜃衣揭了下来。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白一诺恐怕是这间屋子里最一头雾水的人了:“晏公子, 你这是做什么呢?”
“我只是想知道,白二小姐的死因究竟是什么。”晏海将那块几乎被黑色粉末沾满的蜃衣放回瓶子封好。
“不是因为被……弓箭所杀吗?”白一诺看了一眼慕容极。“刑狱司的结论, 是我二妹妹被强弓击杀腰腹而亡,后来之所以被伪造成割喉剖腹,为的应该是掩盖腹中伤痕, 只是薛知事与卫大夫医术精湛,才没能瞒过他们的眼睛。”
晏海将玉瓶放回怀中,微微一笑:“若是薛知事与卫大夫能够亲眼目睹伤口,恐怕未必会是得出如此结论。”
“所以, 她并不是因为弓|弩射杀而亡?”慕容极看着那个玉瓶,嘴里问道:“如今你能确定她还是中了毒,所以按照你的说法, 如果这种毒的确是那样的特性……那么杀了白乐乐的, 依然是那个上京城中专杀少女的凶手?”
“不论是弓箭或者弩|箭, 皆不是小姐真正的死因。”晏海望着慕容极:“郡王, 你还记得我在红玉楼里和你说了什么?”
“你在红玉楼里提醒了慕容极, 在红玉楼中杀人掳人, 和杀了白乐乐的,可能并不是同一批人。”云寂沉吟道:“所以你是说,毒杀白乐乐和用弩|箭嫁祸慕容瑜的,应该也不是同一批人。”
“你……放开我……”晏海轻声的说,生怕声音传到外头被人听到。“马上就会到的。”
此刻他们正坐在白家备好的马车上,走在回王府去的路上,可他万万没想到上车之时云寂还规规矩矩的,到门帘一被放下来,就朝自己伸出了手。
车里再宽敞,也不过就是云寂一伸手能碰触到的距离。
“但是,你还是有事情瞒着慕容极。”他用手指抚过晏海发红的耳廓:“你在红玉楼告诉慕容极,该说的你都说了,那么不该说的那些呢?”
晏海原本正努力避开他,闻言整个人突然僵硬了。
“那些蝴蝶?蜃衣?剧毒?东海的岛屿……你不是在海边的渔村里长大的吗?”云寂把他的下巴扣在手心,慢条斯理的说:“晏海,你这个骗子!”
晏海有些慌张的看着他,
云寂看到他这个样子,突然笑了起来,顺势把他搂到了自己的怀里。
“那些过去的事情,我不会再去计较,但是从今往后……”云寂在他耳边说:“晏海,你可以有事瞒着我,但若是敢对我说一句假话,那我就……”
“什、什么?”晏海连挣扎都忘了,双手紧紧地抓着他的衣襟,如同攀附着浮木一般。
“我就……”云寂将他按在自己心口处,用下巴抵着他的发顶,轻声说道:“我就一口一口,把你嚼碎了吃下肚去。”
晚饭之时晏海心中十分忐忑,却不想云寂之后并未如昨夜那样要留下来,而是回了自己屋里去睡。
晏海关上了房门,靠在门后长长的舒了口气。
这两日,他的心直如上满的弓弦一般绷到极限,若是再没有喘息的机会,恐怕无法负荷下去。
想来云寂也是知道这一点,才没有如昨夜一般……晏海用力揉搓自己的脸颊,直到这一阵炙热过去。
他走到桌旁坐下,先灌了自己一杯温热的茶水,然后对着空了的茶杯发呆。
他在回想,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云寂变得不对劲的。
是那天晚上在韶华坊的那棵梨花树下喝了酒,然后亲吻了自己开始?
不!从他乔装改扮追上自己,就有些不对。
可的确又是在喝酒的那个晚上开始,他就像变作了另一个人……如此痴缠不休,简直就像是……但是这世上虽有控制他人神智的办法,却并没有能够操控他人情感的手段,若是真的有,自己又何须在朝暮阁里苦等这么多年?
现在的云寂完全不像是云寂,但又确实真是云寂。
“云寂……”他喃喃地对着那只空了的茶杯说道:“其实我宁可你冷淡相对,也不愿意……”
也不愿意这般亲近吗?
并不是的!
能够如此亲近,仿佛多年爱侣一般,是他梦中都不敢奢望的景象。
下院的后面几年,他怕自己承受不住愿望终要成空的痛楚,连在昭明苑里渡过的那些日子都不敢去回想。
但是此时此刻的云寂,就好像已经与自己在朝暮阁中互许了终生,携手而来,同心而往。
如果真的是那样,也许还有机会。
如果真的是那样,那些艰难困阻又算得了什么呢?
如果真的……并不是那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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