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户都关着,所以哪怕是大白天,光线还是有些昏暗。
整个屋子里都挺安静, 只有一些细微的扑簌声,从放在书案上的那个木盒里面发出来,像是关了什么东西在里头。
等走过那面剑墙的时候,付波跟之前一样, 觉得汗毛都竖了起来。
云寂搬了张椅子,就坐在矮榻边上,和付波两个时辰之前从这间屋里走出去的时候并没有变化, 连姿势都没有换过。
榻上的人也是, 他背朝着这边, 只能看见披散的长发和清瘦的肩背, 看不到是什么模样。
付波心里知道是谁, 可也不敢胡乱张望, 只眼观鼻、鼻观心,毕恭毕敬的在较远处停下了。
云寂终于收回了注视着那人的目光,把头转向了付波这边。
“找到了。”付波尽量小声迅速的说道:“就是太大,正想办法给拖上来。”
云寂还没有开口,榻上的人动了。
云寂立刻将全部的注意力移了过去,他单膝跪到了矮榻上,轻声地问难不难受,伸手要将那人扶起来,却被那人给拒绝了。
付波把头放的更低,假装自己什么都听不到也看不到。
“不用了。”那人有一把好嗓子,说话的声音清透又醇和:“能否等我一下,我也想去看看。”
付波心里头十分疑惑。
这晏公子的声音他是认识的,可是刚刚惊鸿一瞥,那个侧面的轮廓,似乎又和晏公子出入很大。
榻上的人最终还是被云寂扶坐了起来,但是他坐直之后,就推开了云寂的手。
“我没事。”他清了下喉咙:“我只是要换件衣裳。”
“好,我在门外等你。”云寂将一旁准备好的外衫披到了他的肩上。“不着急。”
说完他站了起来,对付波挥了挥手,示意他出去。
付波往后退了几步,才转身先往外头走。
云寂走到门外,又回头朝屋里看了几眼,才把门虚掩上了。
这个角度,除非视线能够转弯,不然是看不到里面的……付波心中生出了一种奇怪的感觉。
“你手下的那些人呢?”云寂问道。
“都死了,五内全空。”提到这个,付波眼眶有些发涩。
“是我太大意了。”云寂承诺道:“你放心,这事我一定会追查到底,杀人偿命,绝不会让他们白白死了。”
“多谢阁主。”
他们站的位置能够看到湖面,那上头现在有四五艘船,都围着一处地方。
“付波。”云寂沉吟道:“昨天晚上,我遇到了十分奇怪的事情,差点应付不来,心里头有些惧怕……”
付波吃了一惊!
他先前已经在周围转了一圈细细查过,的确也找到了许多奇怪的地方。
先不说湖里有什么,单是在那棵落光了松针的松树周围,就找到了好几处可疑的血迹,如果按照这个来推断,昨晚闯进这里的人,起码有七八个之多。
而且按照流血的量来说,那些闯入的人多半凶多吉少,但偏偏没见到一具尸体,显然是另有接应扫尾之人。
但云寂说出这样明显示弱的话来,还是让他始料未及。
“不是那种惧怕。”云寂补充了一句:“我只是怕,万一再遇上这样的事情,会顾不周全。”
他倒是不怕再遇上这样那样的怪事,毕竟昨晚上该杀的杀了,该死的死了,就算是那个诡异的孩子,至多就杀她个十几二十次,自己总能瞧出破绽来。
他只是不放心……凡人力总有穷尽之处,在那些层出不穷的手段面前,也许一个松懈,就会……
“晏海?”云寂侧过头,朝屋里喊了一声。
“怎么了?”
“没有什么,我只是想跟你说,你不用着急。”他停顿了一下,又说:“我就在门外,有什么事你就喊我。”
屋里安静了片刻,晏海的声音才又传出来:“我很快就好了,你等我一下。”
虽然付波不明白整理一下仪表会有出什么事,或者阁主既然担心为什么不索性留在屋子里头,但很识时务的他还是保持面无表情,继续装作什么都没有听到。
“不易到哪里了?”
“大约明日夜间就能到城外。”
“太慢了,让他快些。”
“这……裴先生不擅马术,要加快速度……”付波想了一下:“不如我让人多带几匹好马立刻过去接应,轮换着将裴先生载回来,这样的话,可能明日中午前后就能到了。”
“好。”云寂点点头。
二人身后传来脚步声。
云寂转过身去将门推开。
付波想当然的以为,应该就是那位晏海晏公子。
所以当他看到一个高冠博带、容貌极为俊美的男子从里面走出来,顿时就傻眼了。
晏公子至多能说一声清秀,但眼前这一位虽然犹带病容,却是姿容俊丽之极,而且这种特别好看的长相……还说不出的眼熟。
但以他对上京的了解,立刻想到了这种极为眼熟的美貌源于何处,心里各种猜测立刻纷至沓来。
付波已经想得很远,但云寂眼里心里却暂时容不下其他。
他原本以为晏海会恢复之前的样貌,却没想到只是遮挡住了脸上的疤痕。
“全部用上的话,非但耗时,而且耗物。”晏海看出了他的想法,告诉他说:“等过一会,麻烦你帮我把留在水榭里的那些东西取过来。”
云寂知道他是指蜃衣和云霞刀,点了点头。
屋外阳光太盛,晏海眯起了眼睛。
他的头发全部束了起来,露出了苍白的颈项,脸上病态未消,又穿着宽大的衣物,愈发弱不胜衣。
暖风从东南方吹来,他身上衣衫随着这阵风飘摇不定,仿佛下一刻就会将人卷挟而去。
云寂一把拉住了他的胳膊。
“做什么?”晏海被他吓了一跳。
“我抱你过去。”云寂另一只手也伸了过来。
“我已经没事了。”他噎了一下,用力推开了那只手,胳膊也开始挣扎:“请你放开,我自己能走的。”
云寂松开了一些力气,但并没有放开他,一脸不信他自己能走的样子。
晏海正想继续挣脱,突然湖面上传来了一阵急促的唿哨声。
三个人都往那边看去。
就算隔了很远,还是能清楚看到三四条游船,拖拽着什么巨大的东西往岸边靠了过来。
第120章
因为晏海的坚持, 云寂没有能抱他过去。
三个人慢慢地走向了湖边, 期间气氛颇有些尴尬。
不过主要是走在最后的付波觉得尴尬, 其他两个人在前头倒是一派从容。
途中付波忍不住盯着晏海的背影一直在看。
他刚才已经能够确定, 眼前就是那位“晏公子”,而这副面容应该才是晏公子真实的样貌。
只是先不说这截然不同的外表, 特别奇怪的是, 那个印象里略有些拘谨内敛的青年, 在变换了模样之后,似乎连气质也随之改变了。
你看, 他这样背脊挺直走在前方,身上轻薄层叠的纱绸迎风缭绕,露出衣领的那截脖子比绣着卷云纹的白色滚边还要更白皙几分……
付波仍在惊疑不定的观察, 视线突然被不知怎么走到他正前方的云寂给遮挡住了。
他原本一直在打量晏海的目光,正和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的云寂对了个正着。
从云寂的眼睛里看出了不悦,付波连忙低了头,再一次在心里告诫自己不听不看不问方才是明智之举。
晏海在不远处也停了下来, 在看着那棵被剑气剖开的古柏。
“怎么了?”云寂走到他身后,朝着他所看的方向望去:“我当时被那个孩子的幻术迷惑,只当是砍了她的脖子, 却没想到不过是划断了一根树枝。”
“没什么, ”晏海摇了摇头。“我只是在想, 若非有你在, 我恐怕连这个孩子都应付不了。”
“我不觉得。”云寂嘴角不由自主地向上勾起。“要不是你提醒我关于她的头发, 我恐怕还要费不少的时间才能看破她的把戏。不过……我没有来得及问你, 她的头发是整个幻术的破绽吗?就好比阵眼,一旦割断就能破解?”
“并不是,千莲岛的幻术没有破绽一说,识破幻术全凭这里。”晏海伸手点了点自己的眼角,但又像是在指自己的头脑:“你只要能够看破眼前皆是虚影,就已经占得先机,这也是我觉得幻术不当大用之处。”
“如果一切都是幻象,那幻术究竟有何意义?”
“要是她有本事诱你走到绝壁,你却当行走在坦途,一脚踏空也是要粉身碎骨的。而且真要将幻术练到炉火纯青,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那孩子只是学会了一点皮毛。”晏海向湖边走去,边走边说:“我说要割她的头发,是看她一直在摸自己的头发,猜想她对头发很是宝贝,所以故意吓唬她一下,让她自行放弃。不然如果硬破,只怕真要重伤她才可以。”
这时游船已经靠在岸边,付波的下属们在那里牵着绳索拼命往岸上拉拽。
就算都是好手,奈何人数不多湖里的东西又重,拉起来也是有些吃力。
云寂跨上几步,从其中一人手里接过了粗绳,在手掌上缠了一圈。
在他的帮助下,很快的那样庞然巨物就被拖拽到了岸上。
在场不是见多识广,就是受过严苛的训练,但眼前所见依然让人为之瞠目。
大家都掩住口鼻,往后退了一些。
就和昨日半夜所见的一样,一条硕大无朋的怪鱼躺在岸边,因为死去多时,所以那鲜红的眼睛已经浑浊发乌,散发着腥臭的气味。
云寂自然也闻到了,但是这种有形的气味跟昨晚上他从这条鱼身上闻到的那种有着微妙的不同。
“这是……鱼?”付波吃惊的问道:“怎的还有脚?”
非但有脚,还不止昨晚看到的两只,在靠近尾鳍的地方,还有两只略小一些的。这四只脚不论大小,形状都如鹰爪一般,虽然只有三根爪子,却都长着尖利的指甲。
云寂转过头看着晏海。
晏海走到鱼旁,绕着走了一圈。
“模样倒像是鲤鱼,不过长了脚还这么大,我从来没听说过……”付波也仔细看了一看,不确定的问:“阁主,你不知道湖里有这东西?”
云寂摇头,目光须弥不离晏海的身上。
“怎么了?”他看到晏海停下来就问道:“你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吗?”
“这东西长了脚,不过和大鲵那样的相差很大……以前在岛上的时候,我也没有见过海兽之中有这样的。”晏海略作思索。“你找一把剑给我,我要剖开它看一下里面。”
万物都是应势而生,水中不需用脚,鱼儿们便不需要长出脚来。就算如大鲵那般有脚,也是为在地上能够行走,不应该是长成飞禽脚爪的形状。
所以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谁也说不上来。
云寂还没有说话,付波就把自己腰上的剑给递了过来。
云寂怎么可能让晏海去剖鱼,接过剑来之后,就走到那里和晏海并肩站着。
“我来,这鱼皮肉坚硬,不用内力是剖不动的。”他说:“你跟我说怎么剖就可以了。”
“侧切鱼腹,就如杀鱼一般。”晏海倒是没有阻着云寂,不过对他解释了一下:“我想看看它内里的构造,是不是有什么怪异的地方。”
云寂当然是没有杀过鱼的,不过晏海说得清楚,他便踩到那怪鱼身上,提着剑将鱼腹剖开。
发黑的内脏倾斜而出流淌一地,恶臭的气味让人无法忍受,就连晏海都捂住口鼻往后退了一些。
云寂用长剑挑开那些鱼肠鱼鳔,居然还在其中发现了几截白骨。
“这东西还吃人?”他皱起了眉头,从满地污秽血肉之中,挑出了一截白森森的臂骨。
“如果这东西是鲤鱼,那应该也是吃肉的。”付波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我小时候去厨下玩耍,经常看到厨子们把不要下水喂给鲤鱼,说它们什么都吃,尤其喜欢内脏。”
转眼看到那截白骨,他立刻又想到另一件可能会有联系的事情:“去年冬天的时候这片湖结了冰,有顽皮的孩子偷偷进来玩耍,其中有一个掉进了冰窟窿,后来尸体也一直就没找着,瞧这骨头的大小倒正好,说不定就是那个失踪孩子的。”
那段臂骨比寻常人纤细许多,的确像是孩童的。
这怪鱼长得极大,内里之物也是很多,付波便喊了其他人一起找了工具在里头继续翻看起来。
陆陆续续又看到有不少的骨头,像人的有,其他动物的似乎是猫狗一类的也有,想来是血肉被消化光了,骨植便留在体内没有排出。
大家翻找了一阵,将寻常鱼类的内脏都找到了,除了比普通鲤鱼大了太多,也并没有看到其他特别的东西。
晏海正要让他们停手,突然在那一堆腌臜之物中,有什么东西在阳光下反射出了光亮,在他的眼中一闪而过。
云寂似乎也发现了什么,他跳到了鱼头之上,脚下就是那个闪光的地方。
“慢着。”他刚刚挑开鱼头之下的那层膜,晏海就阻止了他。“好像有东西在动。”
接着大家都看到了,在那层白色厚膜下头,真有东西在轻微有律的搏动。
云寂示意众人后退,然后自己也退了几步,用剑气完全切开了那层膈膜。
“是它的心脏。”付波咦了一声:“怎的还在动?”
怪鱼是昨日半夜被杀死的,到现在也有四五个时辰了,但那颗鱼心居然还在轻微的搏动。
众人帮忙把那颗比一头牛还要大的鱼心勾了出来,拖到了开阔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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