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大人——”门房抬高嗓音,打断他,面无表情道:“请回吧。”
大门在方昊面前轰然关上。
方昊伫在原地,两条腿仿佛灌了铅,有千斤重,一动不动。
“方大人。”
被不轻不重的呼唤声拉回现实。方昊回身,一位丫鬟模样的女子站在他身后。
那女子见人有了反应,微微勾起嘴角,道:“主子已在老地方等候多时,请大人跟奴婢走一趟。”
“愚蠢!”
魏纪坤重重将茶碗摔在桌上,茶水倾洒出来,惊得身旁小厮丫鬟赶紧拿了抹布擦拭干净,重新换上新茶。
“大人息怒,别为了那人气伤了身子。”吴斌抹了把额头汗,露出讨好的表情。
“这方昊胃口倒是挺大,连一个区区八品小官都奈何不了,便想连同其党羽一网打尽,前一发动起身,弄不好反而误了大局,果然是个不堪大任的庸人。”说罢,不满地睨了眼吴斌,吴斌刚擦去的汗顿时又冒出来。
“大人教训的是,教训的是。”吴斌唯诺点着头,忽想到什么,眼珠一转,压低声音道“大人,此人留着怕是会成为后患,要不然我寻几个人,暗地里动动手脚……”
魏纪坤冷哼一声,悠悠开口:“急什么,这事啊,说不定还轮不到你。”
第9章 第九章 云州之灾(一)
万芳楼一如往常,笙歌阵阵,酒香四溢,嬉笑怒骂声不绝于耳,好不快活。
方昊随女子穿过人群,向最深处的房间走去。
推开门,女子躬身施礼,待方昊步入房内,便将门关上。
屋内只点了桌上一盏烛台,不甚明亮。烛火摇曳,照亮端坐在桌前的玶逸郡主。她有张精致面容,明眸似清水,红唇如烈焰,却在火光照耀下映出丝丝凉意。
也许是受的打击太大,再见这熟悉身影,方昊竟有些痴了。他缓缓上前,想要像往常一样拥住眼前人,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如此渴望与她亲密,与她热烈。
“站住,别过来!”
玶逸郡主尖利的喝阻让方昊幡然醒神。他晃了晃身,定在原地。
“今日起,你我断了关系,互不相见。”玶逸郡主声音冷冽,不带一丝感情。
方昊的表情从呆滞逐渐变为狐疑,暗藏在眼中的惊惶之色表露无遗:“断?怎么断?那些肌肤之亲莫非是假的?郡主殿下若不记得,下官可以提醒你,你在身下求饶时的模样,下官可是记得一清二楚!”
玶逸郡主听了这污秽之语,面上苍白无色,心底一阵恶心。
方昊冷哼一声,并未就此打住:“郡主殿下,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无论何时,你的眼和心总是在那林世子身上,而我,无非是个排遣用的替代品。”
“住口!”玶逸郡主猛拍桌子站了起来,横眉怒目,手指方昊,“凭你这等下人也配提他!?”
话音刚落,方昊仰面大笑起来。玶逸郡主见他这幅扭曲癫狂模样,惊得后退一步。
笑声止住,方昊的嘴角定格在一个狰狞的角度,几乎是咬牙切齿般道:“殿下你猜,世子要是知道我们俩的事,会怎么看待你?”
“你威胁我?”玶逸郡主垂在宽袖内的拳头紧握起来。
“不是威胁,是提醒。”方昊收起表情,转身欲离去,“既然郡主无他事要办,在下这便先走一步。”
方昊走出两步,听见身后人似是呢喃、微不可闻的低语。
“走?走去哪?”
方昊未来得及反应,便觉有人从背后点了自己穴位,意识逐渐远去。
两名身着夜行衣的人从黑暗中现身,将四肢瘫软倒地不起的方昊装进麻袋,拱手跪在玶逸郡主面前。
“处理得干净点,别留痕迹。”玶逸郡主交代完两人,快步出了房间,消失在廊道深处。
宣政殿内,满朝文武齐整分立两侧。因今日为朔,顾献也位列其中。
梁靖生龙袍加身,端坐龙椅之上,环顾朝下百官重臣,神情自若。
高公公手执拂尘,躬身立于座前,高声喝道:“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户部尚书应棋朝前一跨,躬身施礼,道:“启禀皇上,东都府尹来报,自宛城试行萧拾遗所提新政半载以来,放宽补纳,薄赋轻徭,鼓励农商,以尽地力、阔户籍、优民生。如今宛城新增上千户数,劳力充足,粮产大增,不仅当地仓廪丰实,余下粮食还能销往临县,商市自朝至夕皆是一片繁闹,可谓盛世之照。”
应棋抬眼,见梁靖生冲自己微微颔首,便继续道:“臣以为,钱财和粮食乃国家根本之所在,而决定这一根本则在于民。民之于国,如同地之于树。民富,则军食足;民足,则军民欢。萧拾遗之计劝农桑、停苛征、除弊害,皆利出于民,不妨进一步扩大试行之地,并让各地区根据实际情况加以改进完善,假以时日,定能民殷国富,天下兴安。”
“好,就照应卿说的办。”梁靖生满意地点点头,又扫了一眼堂下,“众卿今日若无事上奏,这便退朝罢。”
“退朝——”
顾献伸着懒腰,正要步下台阶,便听有人在背后唤住自己。
转过身,见高公公候在门口,急忙快步上前。
“公公可是有事?”
“萧大人,皇上召见,请随奴婢来。”
高公公满脸笑意,领着顾献穿过大殿,行至咏鑫殿。这是天子退朝后处理政事之地,梁靖生已将龙袍退去,正坐在紫檀木制矮桌前,翻阅奏折。
待高公公退出,并将门关实,梁靖生招呼顾献于自己身侧坐下。
“成誉,”梁靖生轻轻叹气,“你知道朕一直在为云州的事苦恼。”
云州……顾献想起曾在翰林院翻阅过的文典,萧成誉让莫然收集的皆是与云州有关,想必这位谏官早已察觉其中猫腻。云州位于大渊北部,与漠胡族地盘接壤,虽不及中原富庶之地和江南鱼米之乡,但地下矿产丰富,是重中之重的兵事要塞。可仅梁靖生即位这几年,云州灾害频发,上缴的税收一减再减,如今更是呈上折子申请延期缴纳。中央财政每年拨款云州府,却并未有所改善。
当百姓不再安居乐业,当流民狂增、瘟病四起,必将成为国之隐患。顾献担忧之心骤起,微皱眉头,暗在心里整理着线索。
梁靖生也沉默不语。大渊立国已有百年之久,易四代君主。天祁二十八年,第三代天子驾崩,刚满十五岁的太子梁靖生便坐上皇位。丞相魏纪坤托先帝遗愿,看似是在扶持新皇,实际上却一直将朝堂重权牢牢把持在手。有些事情梁靖生不说,不代表他不明白,更不代表他不会有所行动。
“成誉,伸出手来。”
顾献闻言,乖乖将双手张开,一块金色令牌随即落入掌中。
“这是先帝临走时赐予的金龙令,历代相传,见令如见君。”梁靖生说罢,脸色一正,“萧成誉听令。”
顾献立刻倾身跪地。
“朕命你前去云州调查赋税一事,明日启程,不得有误。”
顾献磕头叩拜:“臣定不辜负皇上重托。”
刚要起身,便被快步走来的梁靖生扶住手臂,耳边是他故意压低的声音。
“御史台密报,方昊失踪,生死不明。”
离开咏鑫殿,顾献脑海里仍在回响梁靖生最后说的那句话。之前遭遇的几次“意外”,恐怕与方昊脱不开干系,眼下这人竟突然失踪,是他自己的选择,还是有人要让他消失。一时间顾献也摸不着头脑。
“哟,这不是萧大人吗?低头走路,可当心摔了跟头。”
一道悦耳女声迎面传来。
顾献抬头,见林杏缓缓走来,身旁的林醒搀扶着她。如今林杏身孕五个月大,肚子已明显隆起。
“微臣见过杏贵人,林公子。”顾献略施一礼,侧过一旁给二人让道。
林杏勾起嘴角一笑,道“听闻大哥最近常与萧大人来往,既是一家人,与我们也不必如此客气。”
“这……”听到林杏提起林韫之,顾献竟不知该如何接话。
幸好林杏很快替他撂了话头:“我与醒哥哥还有事要寻皇上,就不与萧大人多说了。”
望着两人迈入咏鑫殿的身影,顾献想起自己明天一早还要出发去云州,便匆匆赶回家收拾行囊。
隔天清晨,天未亮,阿宁便洗漱完毕,小跑着先去准备马车。半个时辰后,顾献才打点好自己,揉着迷蒙睡眼,施施然朝大门走去。
门前停了一辆宽大马车,低调中尽显富贵,显然不是自家的。
绣着云纹的门帘被掀开,一道修长身影从车内一跃而下。
所以,我还在梦里?
直到额头被人轻轻一弹,顾献才确认自己醒了,眼前丰神俊朗的贵公子真的是林韫之。
“林世子?大早上的你来这里做什么?”
“来接你。”林韫之淡淡道。
使劲眨了眨眼,顾献确认自己并没有听错:“接我?去哪呢?”
“云州。”
顾献吃惊地看着他,道:“为什么你会知道!昨天,不是只有我……”
“我同你一起。”林韫之不打算解释,撩起帘子,没急着上,而是朝顾献扬扬头,“你先上去。”
“这……”顾献没有动,在原地少有地扭捏起来,心想怎么突然就多了个同伴,而且还是……
林韫之挑了挑眉,轻笑道:“怎么,难不成是刚起床没力气,又要让我抱了?”
又字似有似无加了重,顾献想起万芳楼那晚,自己这么个大男人被林韫之抱着跑了一路,顿时耳根烧了起来,羞得说不出话,索性蹭的一下钻进车厢。
林韫之嘴角不自觉弯起满意的弧度,也随着顾献钻入车内。
阿宁安置好行李,便跳上车辕。待人坐好,早就等在一旁的飞弘挥缰驾车而去。
“不知林公子此次前来所为何事?可是有需要下官的地方?”
面前的茶水看起来有些寡淡,仅有的两三片茶叶在水上漂浮旋转,装茶水的瓷碗倒是上好呈色。林醒将盖子盖回,视线上移,漆黑的眼睛直视面前人。
“无甚大事。”林醒摆摆手,道,“是家兄临时起意,要到云州走一趟,我便想一同前来,也好见识见识云州美景,希望不要打扰到太守大人才好。”
“公子客气了。”陈贵捕捉到话里信息,并未掩饰眼中疑惑,“可是林世子,他怎会突然要来云州?”
“大哥为何事而来我并不知情。”林醒悠悠道,“只知随他一起的还有萧成誉萧大人。”
见陈贵面色明显起了变化,林醒状若不经意问道:“怎么,看陈大人的反应,似乎是不知此事?他二人比我早出发半日,应是昨日就到了。莫非是有什么事要办,连大人都不知会一声?”语气如同玩笑般,却让陈贵浑身一僵,沉了脸色,不再言语。
与宛城不同,云州因地处偏北,夏季风干气爽,即使城内植被不多,也不会觉得炎热。
感受着周围时不时投来的视线,顾献心中起疑。此刻正值早市,街上却鲜少有行人,偶尔路过开着的铺子,做生意的几乎全是白发老人或带娃娃的妇女,这才让本就翩翩俊逸的顾献林韫之二人更为醒目。
见一正在衲鞋的老妇好奇地打量自己,顾献转念一想,上前询问道:“大婶,这里向来都是这么冷清吗?”
许是太久不见来客,老妇的话匣子一下子就打了开来:“你瞧着人少,是因为适龄的青壮年都被征去当兵啦,只留下老的小的和我们这些女流之辈看家!”
“征兵?为何要征兵?”
“说是近一阵北方漠胡族频频南下进犯榆州,云州也需加强兵力,不光大量征兵,还强征赋税,拿去造了不少兵器。唉,这几年天灾本就没断过,人祸再这么一闹,日子可怎么过呀!”老妇说着,心生悲凉,连声哀叹。
云榆二州接壤,云州位于榆州东南方。此前柳淮桑正是因为漠胡族的突然南下而匆忙赶往榆州,云州紧接着的征兵行动也大有备战态势。这一前一后的动静让顾献不由怀疑其中是否有什么联系。
“公子!公子!”
顾献抬头,见一身穿破袄的白发老汉走来。他腿脚不太利索,却仍是一副着急模样。
“我瞧二位公子举止优雅,气度不凡,可是从京城过来的官人?”
顾献不知该如何作答,身旁的林韫之则微微蹙起眉,同样不语。
见二人没有回应,老汉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叩首,道:“请两位官人救救云州,救救云州的老百姓吧!”声音带着哭腔和岁月的沧桑,让人心生动容。
顾献一惊,赶忙上前要将老汉扶起,道:“大爷您这是做什么呀,快先起来!”
老汉一边起身一边抹眼角,与顾献说道起来,内容与方才老妇所言无二致。
正当顾献思考该如何宽慰老汉,便听到了接下来的一句:“两年前云州城西便被官府圈占,不许寻常百姓靠近,里面定是有什么不能为人知的蹊跷。还请大人明察啊!”
云州冷清,曾经州内最好的客栈如今也是一片萧条。
“你觉得,那老人家说的话可信吗?”顾献左手支撑脑袋,右手食指在桌上随意打着圈。
“今夜子时,你我过去一趟便知真假。”林韫之啜了口茶,道。
一旁的飞弘听闻,出声道:“少爷,这老汉来历不明,其中恐怕有诈,不如让属下先去试探情形,再做打算如何?”
“不,你与阿宁姑娘留在这里待命。”林韫之语气依旧清冷,却是不容反驳的态度。
“……是。”尽管心有疑虑,飞弘也只得答应下来。
阿宁面露担忧,道:“少爷,林世子,你们千万要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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