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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中无端显现出师父与柳先生的模样……
莫遇一边控制埙音一边去看钟子玉，想问他为什么会突然出现这种状况，没想到钟子玉也正皱着眉凝视着光怪陆离的镜面。
怪声一点一点平息下去，逐渐有人对话的声音传了出来。
“长默长默你在干嘛？”一袭鸦青长衫不用想也知道是柳道书。
楚长默一只手拖着脸颊，另一只手握着笔在纸面上写写画画着什么东西，听到他询问的声音，抬起脸扫了他一眼道“写乐谱”
“又在写乐谱啊，四首曲子和满书阁的乐谱还不够你练的吗？”柳道书双手掂在下巴处，趴在石桌上瞧着他。
“不够”楚长默拨开披散下来的长发道。
“嘿！”柳道书啧了一身道“楚长默你可真没意思”
楚长默朝他投去一个眼神，抽去支着脸颊的手捏捏他的脸，道“那你还呆我这儿”
柳道书脸被掐得红了一片，他也不生气，道“诶，炼海那群老头儿更无趣，还比不得你好看呢，回去看见他们那些个冷脸，我夜里睡觉都冷得慌”
楚长默弯起眼睛笑了起来道“那你陪我一块儿想想曲子，写好了，我就带你下山玩儿”
“真的？”柳道书两眼发亮道“说话可得算话，你好歹也是云泽门的掌门了”
“嗯”
柳道书跑进居室内，取了纸笔道“写什么谱？本公子满足你”
“少贫”楚长默摊开摞在一边的四本破旧的册子道“《天机四启》你先看看”
“嗯？这不是你们云泽门的镇门之宝嘛，让我这个外人瞧了去，不怕我偷学？”柳道书道。
“你不是外人”楚长默转了转手腕在纸面上画下第一个指法。
“那我算内人？”柳道书乐了“算谁的内人？”
楚长默画完小半排指法，微抬着脸，道“我的”
柳道书带着笑，来来回回地翻着那四本泛黄的册子道“行行行，你的”
楚长默笔尖一顿，不动神色地勾了勾嘴角。
“你准备写首什么曲？”柳道书眯起眼睛，看着他道“诶，该不会是什么见不得人的曲子吧？”
楚长默不轻不重地呼了他脑袋一巴掌，道“让你少看些乱七八糟的志怪小说了，成天都在想什么”
柳道书眨眨眼睛道“还用说嘛，成天都想你去了，诶，楚长默你这个负心汉，太伤我的心了”
楚长默一见他这佯装的哀怨样儿，憋不住笑出声“你到底那点儿像个炼海的祭司了？上戏台子上唱唱戏到还行”
“哼”柳道书道“戏园子能有我这么俊俏的公子吗？”
“别”楚长默巴不得退避三舍道“柳罄文你可真行”
“你那么无趣，要少了我你可不得寂寞死”柳道书凑近他道“除了我还有谁能这么陪着你闹腾？”
“嗯？这话不该我说吗？除了我还有谁能陪你闹腾？”
“哎，都一个样一个样”他合上书道“你还没说，到底要写首什么曲子呢”
楚长默望了望孤单矗立在不远处的天机镜道“得有一首曲子在它该消失的时候让它消失”
柳道书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道“也不明白炼海老头们为什么非要夺你们的这块破镜子”
他收回视线，眺望山崖远处道“以后发生的事儿现在就知道了那多没意思啊，不知道才有趣呢！”
楚长默摇了摇头，没有作答。
“好，我陪你一块儿画”柳道书回过神道。
呜呜——
待两人回过神时，夜都深了。柳道书伸了伸腰，把桌上画的半张指法图推到楚长默面前道“差不多了，后面定是要再改改的”
楚长默揉揉眉心道“嗯，明日再改吧，你也累了”
柳道书站起来，懒洋洋地趴到楚长默背上道“我饿了，很饿，特别饿，饿得不行了”
楚长默任他趴着，摸了摸他的脸道“想吃什么，让晚照去做”
柳道书在他肩上摇摇头道“不要，顾晚照那个臭小子早就睡了，人还在长个子呢，吵醒他多不好”
“那你想怎么办？”
柳道书坏笑着戳了戳他的脸颊道“你给我做吧，做什么都行，能吃就行，好不好？”
楚长默无奈道“你早就盘算好了吧，小狐狸”
“嘿嘿”
“好，走吧”
看到这里莫遇心下了然，换指的动作一滞，镜中的画面也倏地一转，他来不及多想立马紧接着吹奏起来。
镜中映出成片的火光，雀然跃于夜色之中。
楚长默搂着奄奄一息的柳道书，伸出不停发颤的手小心抹去他嘴角的血迹，好像他稍微用点儿力气就能把他给抹没了“小狐狸…小狐狸…”
柳道书眼皮一抖，勉强地睁开眼道“…别怕…别…怕”
“我不怕”楚长默不敢握他的手，也不敢太大声说话，他怕他一不留神，人就在他眼前没了“你不能死，你死了没人闹腾，我就得寂寞死”
柳道书扯了扯嘴角道“真可怜……”
话刚收了音，他眨了眨眼睛，就没有再睁开……
“小狐狸？小狐狸？”楚长默贴着他的耳朵轻喊。
他不会再醒过来了。
楚长默低头埋在他肩窝处，连抽泣的声音也没有。画面如同定格一般，维持了很久，好半天楚长默才抱着柳道书的尸体站了起来。
画面到这里戛然而止。
莫遇困惑地看向钟子玉，钟子玉回了他一个口型：继续。
在他即将要把整首曲子吹完时，自镜面晕开鲜红色的光，将整面方镜融入一圈儿红光内。
钟子玉见状上前拉离开与方镜最近的莫遇。
咣——
原就爬满裂纹的镜面，这下连着镜身骤然一齐轰然倒塌。
莫遇愕然。
天机镜碎了……
就这么彻彻底底地碎了……
“锦泠，镜子碎了”他靠在钟子玉身上道。
钟子玉还保持着护在他身旁的姿势道“我知道”
最后，莫遇也不太记得他是怎么离开皇宫的，脑子里只有师父和柳先生在一起的画面反复不间断地出现在他眼前。
“阿篱”钟子玉倒了一杯热茶推到他面前。
莫遇出神得厉害，全然忘了郭府那一桩事，还是钟子玉反应过来嘱咐李韫年守诺放了郭府的人且不要再为难。
他领了莫遇，随便找了一间客栈暂时落个脚。
“嗯？”莫遇回了他一声，又盯着杯中冒着热气的茶水出声，好半天才低低说“锦泠，回去看看师父和柳先生吧”
“好”
“我没杀掉李韫年”莫遇看着他，眼神无助又迷茫。
钟子玉心疼地揉揉他的脑袋道“无妨”
“你说师父会不会怪我？”
“不会的，他早就明白又怎么会怪你”钟子玉捏捏他的手道“他把《长梦寻文》教授于你就是希望你能替他毁了天机镜，你做到了，也算圆了他的想法”
莫遇朝他张开双手道“抱抱我吧”
钟子玉宠溺地搂过他“没事儿了”
舒舒服服窝在钟子玉身上半晌，莫遇都快睡着了，半梦半醒之间他扯了扯钟子玉的衣领道“明日再上郭府看看，过后我们就回云泽吧”
钟子玉拉过他的手，亲了亲道“好”
“不再回来了”末了，他补了一句。
“嗯”
听见钟子玉的回答，莫遇放下心，沉沉地睡过去。
“哈~”莫遇躺在床榻上伸伸懒腰，打了个哈欠。不用想也知道是钟子玉昨天给他抱到床上来的。
他手划过身边平整的空位，使劲儿拍了拍。
“拍什么呢？”钟子玉端进来一碟包子道。
莫遇跳下床道“你看，床让你睡得那么干净，连点褶都没有，看着怪不顺眼的”
钟子玉摆好包子，倒了两杯茶道“干净不好吗？”
莫遇拿帕子擦了擦脸，坐到他旁边，咬起一个包子道“不是不好…就是…就是看不太习惯。你看我睡的那块地儿”
一张床榻上，一半儿堆着摊在一块儿的皱皱巴巴的薄被，另一半儿只有床单上留着两道蓄意人为的皱褶。莫遇说不上不讲究，可要真和钟子玉一比，就显得像个随随便便的小叫花子。
“乱”钟子玉吞下口中的包子道。
“这叫人味儿”莫遇道。
钟子玉饮了一口茶，道“贫嘴”
莫遇正咬了一大口包子，偷偷瞥了他一眼，迅速凑近他就着满嘴的油在他脸上吧唧一口，坏笑道“哼，我是油嘴不是贫嘴”
钟子玉为他那股幼稚劲儿笑了起来。
吃完饭，两人在街上逛了一会儿，莫遇还记着昨天提起要去郭府的事，就带着钟子玉慢悠悠地过去。
“夫人节哀”
“老夫人节哀”
……
莫遇没想露面，拉着钟子玉站在离郭府旧宅一段距离的柳树道上，看着零零星星上前吊唁的人。
“真的不打算见你娘一面？”钟子玉问。
莫遇低头思忖片刻，问“郭澜没了，丞相垮台，我…我觉得我是不是不该把她们就丢在这儿？”
钟子玉扳过他的肩道“是留是走，全依你。不过阿篱，既然你已经理解你娘当年的行为，那你就应该见她一面。不要像我，连想见的机会都没有。”
“……好”
第29章 交心
夏时过了大半，夜里露水渐重。莫遇随钟子玉上街用了晚膳，兜兜转转又回到郭府门前。眼下府内仅有几名老侍女和守卫，偌大的宅子里显得空荡冷清。
这回莫遇是大大方方地步入正门。正厅两旁挂着厚厚的两道白色帐子，一口通体漆黑的棺材毫无生气地躺在中央，两边跪坐着一名妇人和一个胖乎乎的小姑娘不停地将纸元宝放入火盆内。
妇人见了莫遇和钟子玉，停下手上的动作，道“请问二位是？”
莫遇对这位名义上的大嫂还算有点印象，只短短数月，一场变故，她看上去消瘦了不少，全然没有初次见面的富态样子了“我是莫遇…”
“你是莫遇？那个不管不顾离家出走的莫遇？”妇人站起来，抚了抚裙摆沾上的灰道。
莫遇知道她对自己是心怀芥蒂，他没法同她解释什么，也不想解释什么，毕竟对一个自小就是掌上明珠的人诉自己当年的苦无异于对牛弹琴。
他避开了她的反问，道“谢谢你和郭澜这么多年来照顾…我娘”
“你娘？你也知道是你娘？阿澜死了你才回来？你是不是有什么阴谋？是不是阿澜死了你就高兴了？”郭氏死死揪住莫遇的衣领，怒目圆睁地盯着他的脸，像是要在他身上灼出一个洞来。
莫遇看上去没有要挣脱开来的意思，淡淡道“郭澜死了，我也很难过，但是请你告诉我，我娘在哪里？”
郭氏仍攥着手里的衣领不放手，直到身后的女儿扯了扯她的衣摆，怯生生道“娘亲娘亲……”她才恍如清醒过来，松开了手，揽过小念玉，好一会儿道“她在里屋，我带你去吧”
莫遇正了正衣领，不动声色地与郭氏拉开一小段距离，凑近钟子玉道“我有点儿紧张”
钟子玉拉着他的手，安慰性地捏捏道“我陪着你呢”
这是他必须要独自去面对的事，钟子玉半分也插不得手，莫遇一开始就明白，可他每每紧张害怕回头一看他还在不远的地方，他就打从心底里安心。
就好像十多年前，湖畔边上孤独无边的阴影处。
“婆婆”郭氏推开房门，莫遇踟躇片刻跟着走了进去，屋里子一片漆黑，只能借着透窗的月光，隐约看到床榻上蜷缩着一个人。
郭氏点亮屋里的烛灯，朝他看了看，又扭过头喊了一身“婆婆？”
“嗯？”床上的人应了一声，接着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莫氏撑着床榻坐了起来。
“这是？”她往郭氏身后眯着眼睛张望。
郭氏把烛灯搁在床榻边的高桌上，转身经过莫遇身旁时低声道“她身体不大好，莫要太刺激她”
莫遇点点头，走进烛灯照亮的范围内。郭氏侧着头，眼睛眯了又眯，还往外挪了挪身体。
莫遇深吸一口气，走到床榻边，坐下道“我是莫遇，我…我回来了”
“阿遇？”莫氏瞪着眼睛看了看他，又低下头想了想，小心翼翼地问“你当真是阿遇？”
两鬓花白的发丝凌乱地搭在额边，双眼浑浊无神。如果不是郭氏带他来，他都没办法认出这是他娘，明明他离开的时候，不是这个样子的啊……
“我是…娘，对不起”这么多年了，他终于再一次喊她一声娘，莫遇眼睛一热，他低下头抹了抹道“我回来了”
莫氏突然一把抱住他，像个失而复得的小孩嚎啕大哭起来“你怎么现在才回来！你怎么能现在才回来？”
“对不起对不起”莫遇顺着她的背轻拍道。
哭了一阵，莫氏拉着他的手，眼神牢牢盯着他的脸，看得他都不自在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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