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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红莓(近代现代)——Ashitaka

时间:2018-05-22 10:26:03  作者:Ashitaka
  脑海里一闪的明光照开一条温柔笔直的通路,对岸影影绰绰,状况未知。李鸢心里突至的悸动和那晚无异,可又有不同。此时此刻就像一包撕开了口子的膨化食品,胀满的混淆不清的东西被挤压出了空间,剩余的东西明明确确,不需要再有任何左右顾盼的犹疑。血液回流向心脏,奋力地鼓动。
  就一下下,李鸢就就觉得自己想好了。还等什么?
  自己又不是多规矩的人,再等就要高中毕业了。现在不说,还要到临别么。
  到天南海北的时候么。
  孔明灯成功升空,如夜空中一顶小小的热气球搁摆。李鸢一把攥住了彭小满的右手,彭小满就像预料到了那样,任他抓紧,五指和李鸢地交叠在一起。彭小满把两人的手藏在身后,捏着李鸢略硬的虎口。天幕上的星辰,在烟灰的云层上闪烁。
  “我想好了,今晚就跟你说。”
  在背后的陆清远游凯风三人,吱哇乱叫地蹦起来击掌,比神舟系列发射还热烈地庆祝其余四顶孔明灯升空成功前,李鸢这么说。
  那晚,缑钟齐同志的告白计划也有个完满的收梢。他带周以庆上了鹭高的晚桥,从江道收窄的旁侧,指那远处的半空,几顶并排浮游着的孔明灯给她看,说,我正在努力的东西就写在灯上,我告诉你,但你不能笑我没出息。
  续铭改了从小习得的凌厉笔锋,将墨字写得温柔而圆钝,便于在夜里快速识认。应缑钟齐所托,他替他在孔明灯上写了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写的一排胡言乱语,五盏灯,分别是:周以庆,希望你,永远快乐,也能永远,在我身边。
  也不知道缑钟齐做了什么个信号,对岸几声“咻咻”的微响,一排烟火升空,绽开淋漓的璀璨。其实越年轻的人,越爱说永远,越爱在承诺上加以时间的备注。较真的话,命就那么几十年,没有一个人可以见证永远。
  但说“永远”,最是美好,最容易叫少年少女怦然心动,公理。
  周以庆还是倏然就眨了眨眼,先是点头,继而一下子掉泪了。她的反应在缑钟齐的预料之外,令他手忙脚乱。缑钟齐推了眼镜,生涩地去找口袋里并不存在的纸巾,犹豫着要不要牵周以庆的手。而桥上,路上,江岸的行人,则纷纷停下夜行的脚步,欣喜地抬头注目天空的烟火,都在怀疑普普通通的今晚,是个什么值得庆贺的日子。
  筑家塘的房子虽违建颇多,但屋顶面积空阔,常被住户圈地自用,晾衣晾被,晒些萝卜干儿腊肉。夜里站在筑家塘的高处远眺,青弋岑寂沉郁,中间能看清几家亮着的灯火,又能多品出些温存的意味。
  群里炸锅,分分钟九十九加,满屏的揶揄缑钟齐的“请吃饭”。
  李鸢把努努夹在胳膊里,攀了截生着锈的扶梯上来。看彭小满一团黑乎乎的背影,蹲坐在面朝霓虹流潋的青弋市市中的檐边上。弯腰把努努轻轻放下,任猫儿抖抖身子,熟门熟路地朝彭小满蹬蹬蹬踱过去,拿只肉爪子按住洪陈撑在地上的手,用脑袋顶往他细白的手腕上蹭。
  “靠,吓我一跳。”
  彭小满一缩手,低头一看又乐起来,一把揽住努努的两只黄爪子,轻轻举起来掂了掂,“我都不知道这上面还有这种地方,赏景简直爽翻,你以前都不说。”
  “上屋顶是要被被大爷大妈们骂的,就跟狗子撒尿占地一样。”李鸢走过去也想坐下,奈何肚脐眼儿开叉,伸左腿,不符合人体工学,伸右腿,也不给劲儿,在危险的边缘试探了约摸五分钟,才颤颤巍巍坐下,一旁彭小满抱着努努连扁桃体都快笑凉了。
  “少侠稍微收敛一点儿好么?”李鸢侧头:“吃过药了?”
  彭小满眼睛晶亮,快速点头:“恩。”
  “生命体征各方面都很平稳?”
  “十分平稳。”
  “已经做好心理建树了?”
  “做好了。”
  “就,你再准备准备?”
  “李少侠,行走江湖贵在一个敢字儿,你再特么磨磨唧唧娘们兮兮地浪费我感情,我,就一巴掌给你推楼下去。”
  李鸢低头笑得肩膀直颤,笑完了看着彭小满:“我就是有点儿不好意思,没别的。”
  彭小满把自己的左半边身子靠过去,挑眉揶揄:“所以,我让你牵着手靠着我,你会不会好一点儿?”
  “试试吧。”
  两手交叠,掌心紧贴,其实都有点儿紧张,汗津津的,攥在一起正忍不住地轻颤,像共同等待着钟音敲响。越紧张就越用力,到完全彻底的寂静,四周不剩任何高分贝的声响时,指端青白,彼此都觉得手痛了。他俩把彷徨未知,不安疑虑按碎在掌心,用温度融化。两人摈除常规,无所顾忌地一头扎进粉红里。
  李鸢心里是大漠孤烟,戈壁千里,是横刀立马,此去无回,是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不复返。但说的话,又和所有的稚涩男孩儿一样,是变而不猛的江南烟雨,温柔谨慎,只将所有的热意吐露了小小一半。
  “小满。”连姓也不加了,“我喜欢你。”
  此处省略李鸢心里一万个“特别”。
  省略彭小满心脏一百八十迈的鼓跳速率。
  楼顶空阔,立有一台台铝皮的方形水箱,说话稍稍一大,便有回音返响,显得悠然又肃穆。告白收梢,微红的脸色被夜色悄悄遮上,两人俱望着青弋夜景沉默了。既像是在消化这一番不加修饰的热忱肺腑,又像是在巨大的喜悦下,克服着脚踩浮云的身心失重,尽力克制——克制着别笑,别抖包袱,正经点儿,说正事儿呢。
  彭小满生理反应无比古怪,他突然就开始莫名分泌口水了,像嚼了一颗野草莓,酸甜的味道弄得他后槽牙酥软,心里发胀。他有一万个“我也是诶”可以说给李鸢听,但太普通,他不愿意,他想着要怎么表述自己的所思所想,才能最好回馈李鸢。
  “你知道吉卜力吧?”彭小满问。
  李鸢一愣,继而点头:“日本的,宫崎骏的工作室。”
  “那你看没看过他们的那部《借东西的小人阿莉埃蒂》?”
  “没。”李鸢靠近他,想扳过他头来用力地吻他,就跟那晚上一样,但这次有因有果,不需要再惶惶不安。
  但李鸢后来庆幸他没这么做,他听完了彭小满而后的话。
  因为这话比任何,都要让他感到明亮温暖。
  “没看过你要去补,然后我想说,里面有一句台词特别符合情景,适合我说给你听,台词说。”彭小满咽了一口,按了按胸腔左侧:“你是我心脏的一部分。”
 
 
第34章 
  高三理科,由五层升级到了顶六层,楼梯口印张扎眼的海报,海报上的奥运冠军刘翔奋力越过110米栏最后一栏,面目狰狞,凶相毕露,脸旁被毫无审美可言地ps上了一个硕大的气泡框,并当中附字——人好学,虽死犹存;不学者,虽存犹灭!
  翻译成白话还是换汤不换药的那句,只要学不死,你就给我往死里学。
  可惜鹭高开学俩月,这句激昂慷慨踔厉风发,颇有古韵的口号就被学生给玩儿坏了,底下被人用中性笔附了不少不着四六地神回复,譬如“翔哥莫要扯淡”、“闭嘴跨你的栏”、“那就让我灭吧”、“嘻嘻不学不学就不学”,于是连带着刘翔本翔,也无辜被人恶搞,画上了两颗黝黑带毛的朝天鼻孔,很没尊严。
  鹭高高三早自习,则很不人道地再次提前了十五分钟,学生得披星戴月,再难见青弋的一幕青天。李鸢照旧骑车载彭小满上学,五点半起床,六点二十背上书包穿鞋出发,照例等在筑家塘口的合欢树下。骑车上下学,比起以往,彭小满会毫不忌惮地揽李鸢的腰杆儿了;偶尔觉得困到旋转升天,也会把两只耳机一气儿全塞给给李鸢,再安然地脸贴他背,顺着他匀静的呼吸起伏,睡那么一小会儿。
  要说是不是恋爱关系,两个人都不好意思再此地无银地摇头否认了。得说是,得承认,各位父老乡亲,这位是我男朋友。
  可高中生活单纯的如同一条流线,行路上人头攒动,有那样多形色各异目的共通的参与者,不敢越轨,谨言慎行,偷偷摸摸,就跟他妈背着人偷情一样,好不刺激。
  李鸢有时候会抓心挠肝儿地想亲近彭小满,坦然剖白,说了喜欢以后,竟会觉得对方不经意的每一点,都叫自己心绪浮动。他偶尔被陆清远那位单口相声演员逗出来的一串儿傻乐,他被压轴题的云里雾里的已知条件忽悠到奋袂而起的一句“我靠”,初秋鼻粘膜敏感,他闷声的一个喷嚏,他毫无防备地被老班叫上黑板写题的僵硬与懵然。都很心动。
  以前李鸢一贯以酷boy自诩,现在想想,这不就里一套外一套的装逼痴汉么?噼里啪啦的,脸都得自打肿。
  他一开始还以为只有他一个是这样,直至某月某日某晚自习放课,行至鹭高教学口后的自行车棚,弓腰开锁,直身踢开脚撑,倏然便眼前风驰云卷,黑影一掠。没等李鸢他老人家搭戏,张嘴喊个“啊绑架”,就被连蹦带跑、一声不吭地拽进了早熄灯散伙的鹭高红楼。
  彭少侠扑上去紧紧勾着笑得的不行地李鸢,左右脸颊胡乱地亲他,活像丐帮弟子半辈子没吃过饱,梦里抱上人形自走冰糖大肘子过嘴瘾似的。
  边嘬边骂,边骂边掐李鸢腰侧的痒痒肉:“所以你谈恋爱是个这么矜持的主儿么?我靠,就我这么欲,我要跟你分手。”
  “你是小狗么?”楼里拉了电闸,顶灯喊破喉咙也不亮。李鸢眯眼也只能瞧清彭小满一个勾了墨线的轮廓。被他吻得心绪难平,胸膛起伏,李鸢施力挺身,便把人搂紧掼在了墙上,找准他张开的嘴巴,低头挺狠地贴下去,“我都他妈想疯了。”
  又是无师自通,尤嫌不够地勾缠起了舌头,吻的下巴酸软,滋滋啧啧。彭小满的坏毛病,是接吻的时候爱攀着脊背揪对方脑勺后的头发,虽说李鸢不介意他这一星半点儿的情难自已,但次数一多,还是想说:轻点儿少侠,要不不到四十我就得秃,变少林方丈。
  吻到力竭罢休,互相紧抱,才像纠结着的湿重布料一样顺着墙根滑落下去,坐在地上匀息。也并不是不聊天,聊,低声怕惊醒何物似的聊,聊过往略略错开,没有紧密交集到一起的那些叙事空缺。
  譬如李鸢问彭小满,我帮你捶人那次,那福娃到底怎么就和你打起来了。彭小满嗫喏半晌,被李鸢问定似的注视着,才解释道,那小子他妈和我奶一个棋牌室的,特么搓麻藏牌,我奶拖我凿门要账跟他碰上了,话不对付,就,结梁子了。李鸢听完,下巴险没掉脚面儿,捏他鼻尖笑着问,你俩智商加起来有三岁了没有。
  譬如李鸢还问彭小满,今年端午你被我和凯爷瞄见,自家门口哭成了条狗,是究竟怎么了。彭小满便笑嘻嘻地皱鼻子,低头摇头,掌心攥起又摊开,说,那段时间我妈身体状况突然差了好多,那天跟她视频呢,瘦狠了,一下子就崩溃了,没绷住。李鸢伸手,将他脑袋从上至下揉了一遍,说,你以后就有我了,学会想哭找我,不藏着,可以么。
  彭小满点头,点完了侃他,说那少侠你得给我个什么神奇的海螺,我一吹,你就得跟黑猫警长似的随时天降。
  海螺没有,但我保证你打电话给我,我随时就去找你。
  半夜也行?
  行。
  省外也来?
  也来。
  换个娇嗔的姑娘,得吐吐舌头欲擒故纵道:呸,好话哄我,我才不信咧!
  可话到这儿了,俩都不傻,谁也不会继续周而复始,刨根问底儿地确认真伪了。眼神一对,凑到一起,又像发情的小动物似的不住伸舌头接吻。都是在拐角一隅踽踽独行了很久,乍然有了这样紧密的牵连,不知所措,就像成了彼此的唯一一样。
  满脑子就只剩了喜欢,什么日后如何自处,什么毕业即是再难一聚,什么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感情预热点到为止,着眼在当下,都抽不出功夫去想。
  晚自习后的红楼静僻,此后成了二人偷偷摸摸、踉踉跄跄抱着互啃的位置首选。
  月底例行月考,潇洒罢课闭关去了启源集训的游凯风也被老班一串儿夺命连环call揪回了鹭高,闷头做了一天的真题卷儿。原本赵劲当他有去无回呢,堆不下的教辅一水儿全腾游凯风桌面上了,以致他早上一进教室就毛了,心说我给你小子脸了?
  喜闻乐见又掐一通,险没在周玉梅的语文考上掀桌子撸袖子打起来,没被请出教室撅屁股趴走廊外头写。
  理综考前,由缑钟齐去生物老师办公室拿的卷儿,高三二班门脸不大,和同时抱着一摞英语教辅进门的周以庆并排挤到了一块儿,底下便一阵嘘声;待周以庆低头从缑钟齐臂弯下穿过,嘘声更甚,堪比看周杰伦搂着蔡依林在讲台上跳了个后空翻。
  缑钟齐周以庆这对儿,乃大写加粗的凄凄惨惨戚戚。
  大约班对儿之间,有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的粉红磁场,开学月余,这俩没来由的就被班里一众火眼金睛看穿,揶揄不休,没辙招供。于是自此,李鸢苏起,成了“臭屁不响”的历史尘埃,凑热闹起哄那一群目标转移,送这俩成了风口浪尖。除了晚上搁被窝里发半宿微信,二位日日规行矩步,克己奉公,恨不能在桌上划到三八线不算,瞅着比原先没成的时候看着还生分了不少。
  冤他妈给冤开门——冤到家了。
  晚自习考英语,听力时段儿得六根清净一瞬不瞬,贼拉耗卡路里,游凯风便晚休拖李鸢彭小满俩人上鹭高后门大排档一条街上吃,也算是星爸爸不够档次,再请他俩一回。
  考了一天,昏昏沉沉算了一沓子草稿纸,都没怎么说上话,李鸢本来是打算和彭小满单独去吃他以前提过的牛肉面的。游凯风这叫什么?这叫不开眼,这叫人形自走大灯泡。李鸢揣钱进兜,掐掐考蔫儿的彭小满,皱眉对着游凯风:“要不算了?你请老缑和周以庆吧,他俩现在得有一盆苦水吐。”
  “我靠,人俩谈情说爱蜜月期着着呢,我特么蹿进去像话么?你看看我有多少瓦?”
  好几万吧,军用探照灯里装的那种。
  李鸢不说话,彭小满在他背后听了直乐。
  看李鸢不为所动,游凯风戏精上身,瞪眼撇眉嘟个金鱼嘴:“人家集训这么久都没见到你了~就回来考个月考还不和人家吃饭~心都碎掉了啦~”说着,一二百斤承重墙,就要往李鸢身上挂。
  “好好好,你定住。”李鸢后躲,强忍着没给他一脚踢飞贴墙上:“去去去,你说去哪儿就去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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