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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红莓(近代现代)——Ashitaka

时间:2018-05-22 10:26:03  作者:Ashitaka
  彭小满家的洗衣机搁置在天井拐角,搭了张灰扑扑的雨布,小容量的单筒半自动,搅净所有待洗的物什,分了三次。天井面积太小,一一晒开显然面积不够,筑家塘内又违建层层难见阳光,李鸢便把他一部分甩的半干的床单端回了家,铺开上床单,伸出了天色响晴的阳台外。
  室外冷滞,这个月份,就像僵了一般。跟着上楼的彭小满拿冰凉又湿漉漉的手去贴李鸢的脖子,被他反手拽过夹在腋下一阵揉,彭小满自然不甘示弱,够着手扑腾。彼此又几乎是同时一动心思,就头发蓬乱地贴在了一起,吻着转进了卧房,滚在了床上。继而翻上翻下,不顾努努一旁的低低叫唤。
  偷闲。那种明明都惶惑的心情,和滴答作响需要计量起的宝贵时间,让这事儿悖德得更让人觉得痛快有瘾。就像很多叛逆期的所作所为总屡屡不改,不单因为这事情本身有什么值得去反复,而是因为它是叛逆的,才叫人认为它有值得证明的意义。
  哪怕得最后还得各回各家,点灯坐下,各自翻开书本赶起不一致的进度,那种相同的悸动还是在指端一跳一跳,冬天里的触电一般。
  老班是既可大刀阔斧,也可细致到每一个学生的好老班,并不因为认识彭小满的爸爸而对他有所偏爱。花费一周,由点切面,他替脱课良久的彭小满和陆清远重新整理了各科进度。不将目标像其他同学似的,定在某个城市或某所大学甚至某专业,而置换成了更加轮廓模糊的“试试看”。
  叫谁说也说不清试试看里含着几多的意思,更着重一种冲着什么而去的欲`望。基本逻辑就是:不多想,向前走。
  所以冲着什么,很关键。
  老班甚至给了他俩一个奇崛的观念:“有人说学习不能为一个人或一件事的?可以,完全可以,咱不必把现在的这种填鸭式的应试教育拔高的什么样的深层次,至少在我们身上看,他就是一种达到目的的必需手段。如果,我说如果,有一个人成为你的目标能激发你的动力,偶像也好,暗恋的人也好,甚至身边的亲朋好友,那是好事,别紧张,更别怀疑。”
  于陆清远,这个让他感到难为情的目标,只能是触不可及的苏起;于彭小满,算来算去,就只有近在咫尺的李鸢。
  书桌上摆了葛秀银搁在盒子里的那张单人照,彭小满把它带回了青弋,还买了相框配上。彭小满拿笔尾戳了戳木框,戳得它啪嗒倒下,倒扣在桌上。心怀愧疚地扶起来,竟也像电视剧里演的似的,优柔地在灯下,和照片里的人对起话来。
  “妈,别人都是什么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到我这儿为和李鸢在一块儿而读书,是不是有点儿太……缺心眼了啊?”
  “他凭什么?”
  “他凭,谁让我就栽他这儿了。那、那我配么?”
  “靠我为啥不配……”
  “我天,越想越像像痴汉怎么办?”
  “我靠我又不想让他太得意,妈,我要跟他说了他肯定得说他厉害死了。”
  “不过他是真的厉害,他还真不是个嘴上说说就能达到的目标,要不我换一个吧,缑钟齐其实……不行医科大我更考不上。”
  “我怎么觉得我得从文科班找目标……”
  “妈我是不是当初选错文理了?”
  “别别别,我觉得我地理还不如生物呢。”
  “话说世间为什么会有数学这种恶心的玩意儿,您能告诉我我爸当年是怎么学的么?”
  “话说我爸也是个扬眉吐气的学霸啊。”
  “哎,那他当年,是拿您当的目标么?”
  台灯照的相片罩着一层一片落日般的昏黄。葛秀银在相片里不言,笑容却分外青春、粲然。
  转眼就到了年尾的圣诞,叫李鸢说,算是眨眼之间。他印象里,高三的年关是毕业生的一个节点,仿佛一个空中炸响的信号一般,鞭炮声一响,即算按响头顶的倒计时。往年元旦一过,校里的高三生便像凭空蒸发了一般,隐遁进漫山漫野的书卷中,而在校里了无了踪迹。偶然在厕所瞥见脸熟的,也跟别后经年,旧雨重逢似的。
  校里开恩,允许举办班级范围的小型晚会,勾连着几天后的元旦节,一同庆祝。搁理论上分析,理科班多少是没情调些,高三二班的管理中层又是男多女少,照正副班长和老班迅速合计出来的意思——班费别抠,让同学们吃好喝好是关键;至于节目方面,有点儿才艺的就上,凑个数,是那么个意思就行。
  高二三里沾点文艺细菌的人才数一遭:周以庆彭小满唱歌还行,续铭会吹竹笛,赵劲居然练过两年breaking,游凯风钢琴十级。可算上个出去集训的,挠破头还是凑不齐五个节目,憋得没招儿想,搞了个音准随缘的班级小合唱充数。
  节目统筹是续铭,两天午休搞定了全部排练,节目质量之水,由此可见一斑;物品采购是李鸢,蹬着自行车往批发市场来回跑的脏活累活,好歹有缑钟齐帮忙。两天三趟,俩冤大头精打细算,人肉搬运回来好些饮料零食,一箱平安果,头十串霓虹小灯,外加一棵得自己组装、几近一人半高的圣诞树。
  普遍意义上的班级晚会,打小学开始就是那么个固定模式:以讲台为基准,腾出十五至二十平方米的四方空间为表演区域,桌椅板凳环绕式排布,当间站着,既像马戏团里的狗熊,又像江湖卖艺的猴儿,得被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式围观,末了欢呼叫好。
  天黯亮灯,打了最后一堂课的铃,各班学生便提前热起了场子,脱缰一般,整个走廊登时回荡起了各色的鬼吼鬼叫,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数高三喊得最欢。
  各班主任便堪比那“耳朵竖得像天线”的警长,闻风而动,纷纷奔去各自班级,大过节的也不给好脸,敛容正色,撂下句掷地有声的:“整个走廊就听我们班最吵!”
  下联是:你们用嘴过节?!
  有时候都不怪学生怀疑大学的师范专业里是不是有《普高教师怼人概论》这么一门课,怎么都跟师出一本教材似的,说来说句就那么些老三篇呢?
  游凯风又是偷偷从启源溜回来的,进了教室门便惹起众人一阵低呼。不单因为他又穿的骚,也不单因为他奉续统筹之命背来了台电子琴表演,更因为这小子明显瘦了。虽离画报男麻豆还差着十万八千里,但好歹鼻是鼻,眼是眼,五官轮廓明显出来了。敢情原先一直被脂肪封印着还挺不赖的颜值。
  “我靠。”陆清远架着腿,爬高爬低来不了,正负责将零食饮料一份份分装,“我靠上次KTV看你还没瘦这么多吧?!”
  “你就告诉我你哪家医院抽的脂。”周以庆逼问。
  游凯风恹恹摇摇,搁下电子琴一屁股坐下,眼里净是生无可恋:“抽脂?呵呵,等你哪天一上课,就被拖去环城公园那边儿晨跑八公里,练完还不让你吃早饭,还非逼着你站人工湖那儿开嗓练稿,你就知道抽脂是多么低级的减肥了……”
  彭小满瞪眼:“马可么?”
  这么变态的么?
  游凯风坍进椅背,仰天一记冷哼:“最绝的是我们在前面跑,他特么在后面骑个电动车追,各位,就问你们有没有画面感?”
  续铭分外体己地从箱子里掏了包辣条丢给他吃,“有,就像公园遛狗一样。”
  一团响亮的哄笑,也不怕招来老班。
  圣诞树的组装工作并不复杂,撑起枝丫摆稳进底座,串联起霓虹灯串,随意发挥挂上装饰即可。树顶上插上脸大的星星是收官步骤,就跟盖房子上梁似的,有仪式感,不说焚香沐浴吧,至少也得心怀敬意。
  和上回偷枇杷一样,哪里有游凯风哪里就有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他死命撺掇彭小满去插。
  “李鸢脚一蹦就够着了干嘛非叫我啊。”彭小满特无语,就笑,“干嘛老让我个矮子跟高个子戗行啊。”
  凳子都给搬好了。游凯风把人往凳边一拽:“爬树不行你得试着多接触,从安装假树培养起,这叫一脉相承。”
  “我——”彭小满就差被他打横抱上去了,“行行行,我来我来,我一定不负众望。”
  李鸢撑住椅背,手掌抵住彭小满的窄窄的腰,仰视他:“小心点儿,站稳了。”
  “嗯。”彭小满小声应。
  游凯风哎哟,心说你俩不要搞小粉红搞得太明显。
  “小心不要把树碰倒。”
  得。游凯风乐得嘎嘎叫。
  就跟过生日吹蜡烛似的,彭小满站上板凳略略弓下腰去搁星星,不知道哪儿二`逼把教室灯给关了。一片静默的昏暗里,突然只剩了树上根根缴绕的细小霓虹,弥开了暖色。李鸢不由得眯了眼,看那明黄的灯和灯旁的人,就像这空间只余下这些似的。
  “哎是不是特么就我一个突然想唱生日快乐歌?”不知道谁问了一嘴,约摸就是关灯的那个二`逼。
  众人附议,纷纷表示你不是一个人!
  “别吧。”陆清远拍巴掌,“要唱就唱金钩拜金钩拜金钩拜则歪好不?”
  续铭摸黑也如履平地,一点儿桌椅磕不着,也不知练的哪派绝学。他步上讲台,分外潇洒地在黑板上题下了“圣旦晚会”四字墨宝,“你唱,周以庆彭小满的对唱不上了,你顶上去唱金钩拜怎么样?我给你搀上台。”
  “哎别别别。”陆清远摇头,“你就当我刚刚放了个屁。”
  周以庆:“彭小满,我觉得你可以许个愿。”
  彭小满费半天劲才把星星契进顶部的眼儿里,忍不住笑:“那你们洽谈出个集体愿望呗,一次帮班里同学都许掉。”
  游凯风沉声:“要不,世界和平?”
  陆清远又是一包辣条空投,准准砸上他脑门:“滚你大爷的世界和平!联合国秘书长呢你还。”
  周以庆碰碰缑钟齐,凑过去说:“你不主意多么?”
  缑钟齐怂,摸黑也没敢拧她脸蛋儿一下。指指续铭和李鸢,笑说:“我看这事儿还得全凭二位班长做主。”
  听续铭真还沉吟半晌,以为他又得张嘴来句什么佛法无边的,结果:“就祝高三二班所有人学有所成,业有所获呗。”
  “光祝高三二没格局。”李鸢适时来了个周玉梅长挂嘴边儿的主旨升华,“祝鹭高所有人吧,磅礴大气。”
  一句“磅礴大气”给一帮人乐得腰子疼。彭小满站凳上边忍笑,边煞有介事地双手合十,抵住鼻尖,闭了眼睛。
  都没当真,灵不灵,不管。
  节目是六点半正式开始的,一人分了点儿瓜子糖垫肚。周以庆串场,网上扒的稿子,没礼服没妆化没开场,校服校裤小马尾就上了,手里还举了个农夫山泉佯装话筒。观众则以噼里啪啦拍桌代替塑料小手掌。寒酸地老班端着茶杯落座了直笑,恨不能放首《二泉映月》伴奏。
  周以庆和彭小满的对唱,被硬逼着选了首情歌,林宥嘉和阿肆的《致姗姗来迟的你》。
  续铭一开始让彭小满和周以庆准备一个节目的时候,反倒李鸢心里是拒绝的。并不是因为彭小满和别的女生唱情歌,而是在顾虑他能不能有这样再次融进集体,去欢欣庆祝的心情。别说欢欣了,可能不失落都还很困难。李鸢可以察觉,察觉他笑起来的频率趋少,察觉他怔怔愣神的次数趋多。
  李鸢叫他不愿意就拒绝,说你不喜欢,没人会说什么的,彭小满则摇头:不想扫兴,我唱歌这么好听,不秀一波也太亏了。
  不扫别人的兴,不是自己的兴。
  李鸢不想说他没必要,又很心疼。
  彭小满站进中央,从周以庆手里接过另一瓶农夫山泉,续铭拧开讲台上的小音箱,漾开前奏,继而底下一阵颇欢快地掌声。
  是首晴光万里,不期而遇,波子汽水儿味儿的明快情歌。李鸢听过彭小满唱歌,唱山路十八弯的林俊杰,不看他举个矿泉水瓶的寒酸样儿,他依然被他的嗓音撩动。我不介意你慢动作,也不介意这次先擦肩而过,开首悠哉而慵懒,与他沙沙的金属唱腔很搭。
  周以庆竟也能憋那么甜的声儿来?糙女人设不倒如她,张嘴惊艳了班里一众。明眼的几个时刻不忘起哄滋事儿,以各色戏谑的肢体动作将焦点引向了缑钟齐。缑钟齐也不知哪个弦儿搭错,老班眼皮子底下,朝中央比了个心。周以庆笑破了音。
  这可就等于是官方默认了,登时激起千层浪,直把推着眼镜的缑钟齐拽起来往周以庆身边搡。好好一情歌对唱,半路杀出个正牌男主,舞台成礼堂,堪比闹洞房。
  老班并不是不知道。难得一次,任他们瞎闹,任他们连“亲一个”“抱一个”都敢趁乱往外喊。
  彭小满这灯泡搁一旁那叫一个锃光瓦亮。目视着台下的李鸢,倔强且不畏骚扰地,攥着矿泉水瓶唱完了一整首。
  李鸢先头是一脸的领导视察,半道着实是忍不住了,掏出手机来,对准聚焦,只框住彭小满一个。噪点颇多,略略背光,防抖太次,又满是鬼吼鬼叫的噪音,但都不妨碍李鸢拍得分外专注,听得也分外专注。他转音、假音、气音、没气儿了的走音,一一入耳。
  他俩是喧腾背后一片粉红,悄没声儿,背着人的那种。
  “你不是留这个撸管儿吧?”游凯风没声没响地就吐着瓜子皮儿,往李鸢跟前一凑。
  李鸢叹了一口:“你怎么这么脏,垫山根垫你脑子里了?”
  “我他妈啥时候垫山根了我,爷我这是瘦出轮廓了!”
  “是,牛`逼了。”李鸢笑,点了屏幕重新聚焦。
  “你俩到哪一步了?”
  李鸢偏开头:“跟你有关系?”
  “我好奇。”
  “请继续好奇。”
  “行吧,你不说我就差不多都知道,就你这色`欲熏心狼虎之年的。”游凯风掉膘,猥琐不掉,“买套儿都买穷了吧我看?”
  “……”
  “节制,你高中,不要太早被掏空。”游凯风苦口婆心。
  “啧,你到底什么时候去艺考?”李鸢皱眉看他。
  “干嘛,赶我啊。”
  “赶你。”
  “你大爷的。”游凯风笑,抬手想跟他击掌,“元旦一过就出发,来兄弟give me five,祝我好运,走那天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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