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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馆所在的小城离桃花源并不远，不便久留。第二日晚，两人趁着夜黑风高就欲悄咪咪地出城，还没迈出医馆大门就吓得起夜的老郎中以为家里遭了贼，弯腰捞起旁边的板凳就打。
“先生先生先生是我们啊！”洛玄徒手接下这一板凳，手掌生疼，只觉伤口似乎裂了些，“您看清楚，冷静点！”
想不到这老郎中平日颤巍巍的，抡起板凳倒是毫不含糊。
老郎中眯起老眼借着昏暗的月光看了好一会儿才认出两人，惊诧道：“二位这是？”
“近日来叨扰了，多谢先生。多有得罪，我们这就告辞。”白澄说着，已经打开了后窗翻身跃过。窗外紧挨着堵墙，白澄就半蹲在墙头朝洛玄伸出手道：“来。”
“告辞。”洛玄朝郎中点点头，拉住白澄那只手，随他一起消失在窗外。
老郎中闻言几乎是喜形于色，还没反应过来说点什么，两人就这么翻窗跑了，只余下两扇木窗来回晃荡着，发出轻细的“吱呀”声。他怔了半晌才佝偻着身子走上前，朝天边月色望了片刻，慢慢地、舒出一口气。
终于可以睡个安心觉了。
*
二人出了城，寻到大灰，便理所当然地骑了上去。
大灰哼哼唧唧的，大概是觉得自己的地位越来越低了，以前你们不是这么对我的……它怀念起两个主人还没离开麻叶村的日子，慢吞吞地沿着小路移动，好像背上有着生命不能承受之重，完全看不出那日驮着两人还能夺命狂奔的影子。
它走得慢，背上两人也不着急。直到天蒙蒙亮，前面晨雾弥漫中隐隐看见有个人挑着扁担快步走着，似乎是个赶着进城卖早点的大爷，洛玄拍了两把大灰的后脑勺，喜道：“大灰走快些，前面有吃的了！”
大灰肚子已经咕噜噜了一路，听到吃的，三两步就窜到那人跟前，伸长了舌头哼哧哼哧，眼冒绿光。
“我的娘啊什么妖怪！！！”那人一大清早本还有些犯困，一下子被吓得精神抖擞、鬼哭狼嚎，差点就丢下家什逃命去了。却在下一秒，一个白衣仙人从天而降一般挡住了那妖怪，温声温气道：“兄台不必惊慌，这是我们的坐骑，并非妖物，我们只是想买些早点果腹罢了。”
大爷觉得这白衣仙人白得浑身都在发光，腿一软，差点就想跪下，结巴了半天道：“仙、仙人也要吃饭的吗？”
“……那自然是要的。”白澄面色不变，从袖中掏出一锭碎银子，“不必找了。”
那人卖一早上早点也见不到这么多钱，连忙在这路边就支起了摊，殷切道：“好好好，小人这儿有馄饨面条和烧饼，两位仙人想来点什么？”
“两碗馄饨，一碗不加葱。”洛玄道，“嗯……给我家坐骑十个烧饼。”
大灰兴奋地摇起了尾巴。
大爷做得很熟练，三两下两碗热腾腾的馄饨就出了锅，面皮晶透、肉馅可口多汁，汤底也是昨夜熬好的鸡汤，香气扑鼻。烧饼也已经进了炉子，不多时便嗅到面皮烘烤出的酥香气味，勾地大灰眼巴巴望着，口水直流。
洛玄馄饨吃了一半，大灰的烧饼也出炉了，蹲在地上咔咔咔咔啃得碎屑横飞。大爷看着它狼吞虎咽的样子感到有些心惊，洛玄安慰道：“别看它这样，平时温顺得很。对了大爷，我跟您打听个事儿，您知道郢川的方向怎么走吗？”
洛玄和白澄都没去过萧家，只知道地居郢川。大爷想了一会儿，朝身后指道：“应该是那边，您二位要去郢川？那离这儿可远得很啊……”
“没事，我们慢慢走。”洛玄笑着和大爷又唠嗑两句，吃完剩下的馄饨擦了擦嘴，拱手道：“多谢了，很好吃。”
大灰也配合地嗷了两嗓子，表示肯定。大爷听了心里乐呵，想到方才收了那么多银子，又拿油纸包了十个烧饼递给二人：“这路途遥远的，留在身上做个干粮吧。”
洛玄也不推辞，接过那包鼓鼓囊囊的烧饼又道了谢，二人骑上大灰往大爷所指的方向去了。
*
去郢川的途中，洛玄他们又碰到了王氏姐弟。
那时二人正路过一家农户篱笆外，大灰望着别人院子里绿油油的几个大西瓜眼睛发了直，说什么也不肯迈爪子。
大夏天的谁还没个小脾气呢。洛玄没办法，只好站在门口喊道：“有人吗？我们想买西瓜！”
“有有有！”里面有人高声应和，片刻后一个中年壮汉卷着袖子走了出来，摆出一张笑脸刚想说些什么，抬眼见到自家院门口立着个牛一样大的毛茸茸的东西，扭头便走。
“喂——”洛玄伸出手想挽留，随即便听到屋里传来重物挪动的声音，似乎是那家人用桌椅死死抵住了房门，生怕外面的妖魔鬼怪闯进去吃人。
“……”
洛玄很无奈，大灰也很无辜，白澄笑出了声。
王氏姐弟就在此时出现了。王菁远远的就挥臂高呼：“哟——洛玄哥哥！”
洛玄没想到这种地方还能遇见熟人，转头看见两个明黄的身影，惊道：“你们？”
王莘待走近了，才很乖巧地施了一礼：“二位前辈好。”
王菁则大咧咧地嚷开了：“嘿嘿，我们是一路追你们过来的！早在前面几个城就听人说见到牛一样大的狼妖和两个神仙一样的人走在一起，我就猜肯定是你们！”
“……”洛玄开始反思，他们俩作为通缉犯先前还又从姬家刚逃出来……这一路是不是太高调了点。
听说大灰想吃西瓜，王菁立刻拍着胸脯道：“交给我们吧，你们离远些不要再吓人家，嗯……那棵大树看见了吗？去那乘凉等我。”
洛玄和白澄领着大灰坐在树下没一会儿，王菁和王莘就各抱了颗大灰脑袋那么大的西瓜笑嘻嘻地走了过来。大灰两眼发光，叼起一颗蹲在旁边吃得汁水四溅，淡红的西瓜汁流了一地，好像什么屠杀现场。其余四人一边嘲笑它嘴馋，一边将余下一颗切成数块分了。
西瓜熟透了，甜滋滋的。王菁含着口西瓜，含糊不清道：“我说，全仙门都知道你们在姬家搞得鸡飞狗跳了，怎么回事啊？”
“姐姐，吃完再讲话。”王莘细嚼慢咽着提醒道。
洛玄吃了一惊：“……全仙门？”
“对啊。”王菁吐出一串西瓜籽，看向白澄道，“那个，你真是白澄？”
白澄毫不掩饰：“是我。”
“……哇。”王菁愣愣地张大了嘴，“我竟然认识大名鼎鼎的魔……”
后面的话还没接上，她就被王莘用胳膊肘狠狠顶了一下，自觉失言，尬笑道：“啊哈哈哈哈哈我不是那个意思……嗯就是，嗯……你们，真的杀了姬老夫人吗？”
“没有，别听姬子竺胡说八道。”白澄咬下一口西瓜瓤，几人竟好像从那云淡风轻的脸看出了一丝咬牙切齿的味道。
听到否认，姐弟两人松了口气，他们本就是不怎么信那些传言的。王莘面露忧色：“可是到处都在传是你们杀的人，能不能告诉我们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也好帮帮你们……”
说到此事洛玄就觉得伤口隐隐作痛。他望见两个孩子真诚的眼神，心头一热，心想这两个孩子已经听到了那些颠倒黑白的传言却还特意寻到他们，这份情谊也是难能可贵，便将姬子竺如何派人请他们做客，又如何款待，最后如何妄图嫁祸等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当然，隐去了自己被人一箭贯胸的事情。
王菁越听越惊讶，最后愤然吐出最后一颗西瓜籽，呸道：“姬子竺怎么可以这样污蔑你们！亏他姬家现在还是仙门之首！！”
“姐姐，仙门向来是没有仙首的……”王莘小声纠正道。
王菁竖起食指点在王莘脑门上，气道：“以前没有，那只是没有明文规定，我看他姬家这架势以后是不好说了！”忽而又皱眉，“你们说最后姬如松帮了你们，那万一被他师父发现了……”
这也是洛玄有所担忧的。但姬如松好歹是姬子竺看着长大的，从那几日看来姬子竺对他的关怀不像是假。姬子竺无儿无女，姬如松又是他唯一的徒弟，于情于理，应当不会有事。
只是姬如松向来对自己的师父崇拜向往，若真查出姬子竺做过那些事……那孩子又该怎么接受呢。
想到此处，洛玄又不免替他感到有些难过。
第42章 萧府其二
二人的旅途多了两个孩子，一下子热闹了许多。大灰吃了王菁给的西瓜，狗腿得再次忘记了自己作为狼的尊严，驼姐弟俩驼得不亦乐乎。
“真是白眼狼。”洛玄跟在后头笑骂道，“把你喂这么大也不见你殷勤，别人一颗西瓜就收买了，狼心狗肺的玩意儿。”
大灰晃晃脑袋只当自己是个聋子，“踏踏踏”跑得飞快。
白澄走在洛玄身侧，轻声询问道：“累吗？我背你？”
说罢，就作势要在洛玄面前蹲下。
洛玄推了他一把，耳根微热，笑道：“人看着呢，你没脸没皮我还知道害臊呢。”
前面两个孩子听到动静本在回头望着，闻言立刻转回去作无事状。王菁背对着身后两人，“嘿嘿嘿嘿”地发出怪异的笑声，王莘看了眼她，见怪不怪地正视前方，默默叹了口气。
数日后，一行人到达郢川。
大隐隐于市，萧氏的仙府就在郢川城中，方方正正地占据了城池一角，虽是没落了，依稀可见当年叱咤仙门的影子。仙府外墙有些斑驳，应是很久没有修缮过了，大门紧闭着，门环却仍是锃亮的。
洛玄抬头望着高悬在上入木三分的“萧府”二字，很奇异的，分明是从未来过的地方却油然而生一股熟悉。他怀着忐忑、又期待地叩了叩门，良久，大门才从里面慢吞吞地开了一条小缝，一位老者沧桑的面容露在门后，见到几个似乎是仙门后辈的陌生人，戒备道：“几位找谁？”
洛玄行礼道：“晚辈洛玄，萧柔之子。”
不知多久没听过“萧柔”这个名字，老者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一时有些恍惚。洛玄以为对方不信，拿出“降灵”道：“这是母亲交予我的，前辈该认得这把剑。”
老者一见到这剑，因岁月染上浑浊的眼珠子瞬间清明了几分，他拉开大门，双手发抖、不可置信般极轻地触碰了下剑身，怔忪片刻，抓住洛玄一只胳膊将他从头到脚仔细端详了好一会儿，眼角含泪，哽咽道：“是、是……是这把剑，是我们家的剑，你、你是二小姐的……”
话未说完，泪已落下。洛玄不知这位老者是谁，也只觉得鼻子酸溜溜的，不知怎的竟有了久别归家的感觉。旁边两个孩子被老者情绪感染，王菁已经吸起了鼻子，王莘也默默抹了下眼睛。
外人在场，老者自觉失仪，用衣袖轻轻地抹了把脸，再抬头时已经换上一张饱经风霜的笑脸：“失礼了失礼了，嗯……那几位是？”
“这两位是湘州王氏的公子小姐。”洛玄道。
“前辈好。”两个孩子叠袖行礼道。
“这是我朋友，白澄。”洛玄望向白澄时，双目含笑。
“您好。”白澄点头道。
年纪大的人见得多了，他见洛玄望向那人的样子，立刻便抓住了什么，心中了然，乐呵呵地点点头。寒暄一套，他忙将几人请进门，边走边拉着洛玄不住地瞧着，口中道：“真像，孩子，你与二小姐真像……”
洛玄心底软软的，对老者倍觉亲切，轻声道：“还不知前辈怎么称呼？”
“哎哟孩子，前辈不敢当，说起来我还要唤你一声少爷才是。”老者眼角细纹都在笑着，“老仆孟秋，自萧琰老家主起就是这儿的管家，叫我老孟就行了。”
萧琰是洛玄的外祖父。得知孟秋已然是侍奉了萧家三代的老人了，洛玄更是恭敬起来，老管家见这孩子俊俏又懂礼，打心眼里喜欢。
仙府里很是素净，一路上也几乎见不着什么人。王菁与王莘带着大灰在院中玩耍，老管家将洛玄与白澄领到屋内坐下，叹道：“唉，有出路的都走了，剩下的都是些自小被萧家收留的孤儿，没地儿去，也舍不得离开。”
说话间，屋外走进一人，正是早些日子回到萧家的易风。他穿着一身墨绿色劲装，步履匆匆地走到洛玄面前，喜形于色，唤道：“少主！”
而后衣摆一撩，就欲跪下。
他膝盖刚屈了一半，洛玄早就料到会是这样，抬手托住，头疼道：“易风啊，你宫里养成的这习惯趁早改改了，再这样我也是会生气的。”
易风见到洛玄心中高兴，连声道“是是是”，看到他身后亦步亦趋的白澄后滞了一瞬，犹豫道：“少主，姬家的事我听说了，你们怎么回事？”
他问这话时望着白澄，像是责怪别人带坏了自家儿子的父亲。白澄平静地回视着，轻抚折扇。
洛玄苦笑：“你别这样看着他，这事说来话长……”
洛玄又将事情始末诉说一通，易风听完气得额头青筋根根暴起，连骂了几句脏话，怒道：“姬子竺欺人太甚！少主，我们萧家如今虽然落寞了，也绝不是好欺的，我定替你讨回公道！”
老管家不悦道：“我们两家以往交情可不浅，这姬小家主这、这是什么意思？”
“我此次回来就是为了查明此事。”洛玄道，“家中可有谁习过‘通灵’之法？”
管家和易风面面相觑，管家道：“这法子乃秘术，外门是不能学的，而本家弟子……如今只有小少爷萧冉，他年纪尚幼，未曾学过。”
萧冉是萧凌的遗孤，说起来还是洛玄的表弟。尚在襁褓便相继便没了爹娘，也是个苦命的孩子。
正说着，门外王菁突然高声道：“咦，这儿怎么有个孩子？诶诶诶离远点儿，小心大灰一屁股压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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