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暄过后,姬子竺朝主座旁立着的姬子兰走去,柔声向他询问着情况。姬子兰不知是不是因为心虚,说话都有些不稳,额头汗珠连成亮莹莹的一片。姬子竺抬手替他拭去汗珠,关切道:“阿兰,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不、没有……第一次招待这么多人,我可能是有点紧张了。”姬子兰说着,将姬子竺引到座位,“二哥,人都齐了,你坐。”
说罢,自己也在旁边紧挨着姬子竺的位置坐下,一时不太敢抬头看自己的兄长,胸口微微起伏着,手指在桌下不自觉地捏紧了自己的衣衫。
姬如松在下面看见了,面上难掩鄙夷之色,不用想也知道定又在腹诽自己的小师叔没出息。秦念则站在二人身后,望着姬子兰紧绷的背影,眯起了眼。
随着姬子竺举杯,宴席正式拉开帷幕。一盘盘精美的小食端上众人面前的方桌,香气四溢,令人垂涎。得知食物有问题的这些人面对佳肴能看不能吃,手在筷子拿也不是,放又显得突兀,颇有些尴尬。
姬子兰也未动筷,奈何他紧挨着姬子竺坐着,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他的眼睛。姬子竺微微蹙眉:“怎么了,今天的饭菜不合口味吗?”
“不是,我……”姬子兰忙抬头望了他一眼,解释道,“我不饿,没什么食欲。”
姬子竺将信将疑,劝道:“多少吃一点,作为东道主一副意兴阑珊的样子,客人们怎么想?”想了想又补充道,“如果身体不适要跟二哥说,不必勉强。”
姬子兰点点头,下意识看了洛玄他们的方向一眼,壮士断腕般拿起了筷子。
洛玄假装喝着酒,趁人不注意便袖子掩着倒在了地上,顺手还捏了个诀给它蒸干了,抬头恰巧就望见姬子兰慷慨赴死般的神情。
“……”洛玄朝他举了举杯,聊以慰藉。
酒过三巡,有人舌头已经喝大了,胆子也跟着肥了起来,七扭八歪地走到洛玄跟前,满身的酒气喷得洛玄几乎要醉过去。这人举杯道:“萧、萧家主……久、久仰啊,后生可畏、后生可畏!老夫,敬、敬你一杯!”
洛玄微笑着起身碰杯,屏着气才不至于被他熏晕过去。也不知这人是谁,对自己这个初出茅庐的人又是哪里来的久仰,客套道:“不敢当不敢当,该是晚辈敬你才是。”
“诶,不不不!”这人道,“萧家主敢将这大魔头白澄留在身边,可不是令人敬佩吗!”
这声说得极其高亢,如石子掉进了湖面,整个桃花台以此为中心愈渐安静,连乐师都好像被惊住了,柔和的音律戛然而止,手搭在弦上一动不动。
全场静谧,所有人望着这边,似乎在等待洛玄的回应。
洛玄怔了片刻,坐回位置轻笑一声,知道这人是借酒壮胆,存心挑事来了。整个宴席的人更是等着有人带头已久,蠢蠢欲动地望着这边,也有几个人大着舌头附和道:“可不是嘛!在座的你们谁敢啊?谁敢?!哈哈哈,还是萧家主有魄力!”
也有人怕是当真喝多了,胆子更肥,竟是朝姬子竺道:“姬家主,这杀母之仇都送上门来了,您不管管吗?别让咱们仙门百家看笑话啊,哈哈哈哈!”
秦念左手已经抚上了短剑,眼底闪过杀气。姬子竺抬了抬手制止住他,声音不高却足以让全部人听见,缓缓道:“今日来者皆是客,鎏月宴乃仙门盛宴,只要是应邀前来赴宴的,姬某自当以礼待之。余下的,过后再说。”
此言一出,众人不免议论纷纷。有人感叹姬子竺大度,有人高声道:“姬家主不计前嫌,胸怀宽广,我们可不!”
这人是个年轻修士,生得国字脸浓眉大眼的,一副刚正不阿的样子。他说着站起了身子,目光紧锁着神态自若的白澄,冷笑道:“白澄,你可还记得我是谁?!”
白澄看了他一眼,摇摇头:“不记得。”
“……”那人想说的话卡了片刻,又是冷笑一声,“我倒忘了,大魔头杀人如麻,怎么会记得自己杀了我的师父!”
白澄用扇子抵着下巴认真地想了想:“你师父是谁?”
“崇阳观紫宁真人!”那青年怒道,“你不记得他老人家没关系,你只要记得我——薛安,说过定会取你性命就行!”
白澄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这个什么紫宁真人又是哪路神仙,说要取他性命的人也是多了去了,更不可能一一记住。八成是某个紧追着自己不放要为民除害反而不幸被反杀的正义之士吧,白澄笑笑:“你们不分青红皂白要杀我,总不能还不让人反抗。想杀人,就该料到被杀。”
“最后一句话原封不动地还给你!”自称薛安的青年修士说着,猛灌下一壶酒,在酒劲的作用下也顾不上场合了,厉声道,“我今天,就要为师父报仇雪恨!”
薛安说着便拔剑出鞘欲冲上前,姬子竺微微蹙眉,却也没出言制止。旁边几人想拽他,没拉得住,他在众目睽睽之下一跃而起,然后摔了个结结实实的大马趴。
“……”周围一片寂然。
薛安懵着脑袋在地上趴了好一会儿,似乎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已经有心大的绷不住笑了出来,他面上挂不住,红着脖子爬起来提剑便对着白澄的方向,另一手两指竖起抵在唇边默念口诀,神色凌厉颇有一番气势。
然而须臾过后,还是什么都没发生。
薛安终于意识到了哪里不对,一个模糊的念头闪过,顿时吓得酒醒了一半。他又试了几次,憋足了劲仍是没有任何反应,惊惧地朝白澄道:“你耍的什么花招?!”
白澄摊开手:“薛公子此言当真奇怪,大家都看到了,白某可是分毫未动。”
“那我的灵力呢?我的灵力怎么没了?”薛安被白澄戏谑的神情激怒了,“不是你还能是谁?!”
听到灵力没了,周围醉醺醺的一圈修士也都下意识地试了试。这一试,统统吓得醉意全无,惊恐之声在人群中蔓延开。
赴宴的数百位修士,竟是集体被人悄无声息地封了灵力。
第54章 鎏月其三
灵力被封,数百位修士就像变成了手无寸铁的婴孩,纷纷慌了神。他们一边混乱着,一边将矛头对准了白澄。
没法子,在他们眼中在座最可疑的自然是臭名昭著的魔头,谁会去怀疑姬子竺呢。
天心观和旁边的王家一群人反应很快,也作出了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完美融入人群之中。洛玄等人知道会变成众矢之的,索性也懒得装,面对接踵而来的质疑,白澄手指摩挲着酒杯杯沿,挑起一边嘴角慢慢道:“你们真是高估我了,我哪有这种本事神不知鬼不觉地让所有人中招。”
“还狡辩。”有人冷笑,“那你们为什么没事?”
白澄摇头不语,洛玄笑着接过话:“今晚的美酒佳肴,诸位享用得可还开心?”
众人愣了一下,姬子竺眼神微暗,侧头望了眼身边的姬子兰。姬子兰不敢看他,垂着头攥紧了拳。
“你什么意……”话没说完,这人抚上自己的喉口,盯着满桌的盘盏忽而意识到什么。洛玄感慨道:“多谢姬家主款待,给我们上了一课:有些东西,是不能乱吃的。”
话音未落,白澄手中的杯子离弦之箭般朝姬子竺面门猛击过去,裹着灵力在半空中划出一道白色的灵光。姬子竺手不离杯仍在抿着酒,桃目微垂神色自若,忽而一道银光闪过将杯子在他面前三寸处精准地击飞,发出叮当脆响,斜向上深深嵌入了屋顶,碎成无数瓷渣。
秦念挡在姬子竺跟前,左手握着短剑,望着白澄神色不善,嘴角却勾出个阴冷的笑容。
“师父!”姬如松紧张地站起身,撞翻了面前的桌子。见姬子竺无恙,又忿忿地瞪了眼白澄,气道:“你们!你们想干嘛?”
“松儿,无碍。”姬子竺朝姬如松稍一抬手,继而拿起桌边的绢子优雅地拭了拭嘴角,望着洛玄淡淡道:“萧家主,你可知,有些话也是不能乱说的。”
洛玄挑了挑眉,心道要说的还不止这些呢。他轻咳两声,开口道:“不知诸位是否知晓,我萧家有一秘术名曰‘通灵’。”说着,他从袖中拿出那枚扳指,“这扳指是前些日子姬老夫人过世前交予我们的,我用‘通灵’将这扳指与我家祖传灵剑一道探查了番……啧啧,见到的事情可谓相当骇人。”
姬子竺见到那枚扳指,面色顿时黑了三分。
“姬家主。”洛玄将扳指在手中上下抛着,看向姬子竺笑道,“这家主之位,当真来之不易呢。”
姬如松听到洛玄对自己师父语含讥讽,再看到师父脸色不善,以为他是被气到了,一心想维护姬子竺,对洛玄没好气道:“我师父向来光明磊落,你倒是说说看到了什么?”
人群中不少人应和着,知道内情的王菁和王莘同情地看了姬如松一眼,却也不好多话。洛玄犹豫了下,道:“自然是要说的。姬家主,能否说说令尊是如何被害的?”
“……谁人不知,家父是被一名家仆串通鬼修所杀。”姬子竺从容道。
“那令兄呢?”
“诛邪之战,死于鬼修之手。”
“上一任萧家主萧凌?”
“……与家兄一道,死于战场。”姬子竺一一答道,“那场战役,我姬氏与萧氏参战门生近乎全灭,唯在下苟活下来,人尽皆知。”
洛玄点点头:“嗯,那姬家主当真厉害得很,也幸运得很。” 顿了一会儿,继续道,“只可惜,我所见到的与姬家主所言大相径庭呢。”
“你什么意思?”有人怀疑道。洛玄则望着姬子竺的方向:“上面提到的几人,怕都是死于你手吧,姬家主。”
满座哗然。
姬子竺不语,洛玄追问道:“还有姬老夫人,姬家主可敢说说,她究竟是死于谁手?”
“满口胡言!”远处一个修士拍案而起,若不是灵力尽失简直想飞身上前了。白澄瞥了那人一眼,这些是非不分的人失了灵力,于他们倒也是件好事。
“我一人所言或许难以服众,那么再看看这个呢?”洛玄拿出一纸信笺,“前些日子,有位公子托人送了封信给我。这白纸黑字,还请诸位过目。”
说罢,便对信纸施了个法术,纸上灵动有力的字放大了数倍映在空中,足够所有人看个一清二楚。熟悉的人一眼便认出了姬子兰的字迹,再仔细阅完信中文字,有人倒抽着冷气,胆战心惊地朝主座的方向看去。
姬子兰心脏跳得几乎破膛而出,秦念眼神阴桀,低声咒骂了句什么,森然地盯着他,旁边的兄长并没有说话,沉默却更是让他坐如针毡。自送出那封信开始他便早就下定了决心,如今也不曾悔过,当有人说着“谁知是不是你们伪造的信”时,他站起身,颤抖着高声道:“是我写的。”
全场登时鸦雀无声,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位平日胆小怯弱、连说话都不敢拔高声音的姬三公子。他往前走了两步,转过身,在所有人的注视中朝主座的姬子竺缓缓跪下:“二哥,对不起。我、我只是不愿看你一错再错,请……请收手吧。”
姬子竺垂眸望着他,眼神阴晴不定,须臾道:“所以,你就用这样的方式,联合外人,在这儿戳穿我?”说完自嘲似的轻笑一声,“然后是不是还想对我说,这是为了我好,让我感恩戴德?”
“我没……”姬子兰闻言瞪大了眼,话未说完,却在下一秒挨了秦念一拳,狠狠地撞在另一头的雕花柱子上,连哼都没来得及哼出声,了无生气地面朝下扑倒在地。
姬子竺看也不看一眼,自言自语似的淡淡道:“你终究,也与其他人没什么不同。”
“师父?!”姬如松不敢相信自己看见了什么,猛掐一把大腿才确定了这不是一个荒唐的梦。靠近的人见这突然的变故呆滞了片刻,才七手八脚地把口吐鲜血的姬子兰扶起来。姬子兰还有意识,勉力睁开一只眼,望着视野里模糊的那片红影,呢喃道:“二哥……”
洛玄见状赶紧上前查探一番,继而用灵力护住他的心脉,同时朝姬子竺道:“不打算藏了吗?姬家主。”
见到此番情景,原本笃信姬子竺的人都被打了当头一棒,有人觉得大事不妙想偷偷逃出去,走到门口却发现被一道无形的墙壁挡住了,连只苍蝇都飞不出。
“呵,又是这种把戏。”白澄冷笑一声,翻转手腕,折扇在指中倏地展开。他忽然发难,一道白影闪过便欺身上前,直逼到姬子竺跟前,“当年白家,也是这样被你困在府中的吧?”
听到这样的质问,姬子竺嘴角高高扬起,笑得眉眼弯弯。他从未露出过这样张扬的笑容,此刻撕去了伪装似的大笑道:“没错,是我,都是我!你们满意了吗?”
说着,配剑出鞘,剑身像燃烧的火焰般赤红,与白澄的银扇红白相击,撞出一道炫目的灵光,二人同时被被反推出数米,一个笑得鬼魅般阴沉,一个笑得无比张扬。
姬子竺抬手抚了抚自己的眼角:“你们看了那扳指,那想必不该看的也都看到了。”他说着,忽而面露凶色,指甲深深抠进眼角花瓣,直将这妖冶的“胎记”抠得鲜血淋漓。他却像丝毫不觉得痛楚般低声喃喃道:“无妨,无妨……反正也没人能从这儿活着出去。”
话音刚落,无数非人的咆哮声四面八方将这桃花台包围得水泄不通。秦念不知何时半跪在一个阵法中央,左手触地口中念诀,那阵法端的透着股邪气,衬得秦念神情都诡异极了。洛玄挥起一剑将秦念击出阵法之外,他生生受了这一击,却不痛不痒地捂着伤口道:“来不及了哟。”
有外围的修士见到桃花台下的场景,惊恐地叫出声:“凶、凶尸!怎么会有这么多凶尸!”
仙门素来会设下阵法阻止邪物进入,显然,在这桃花源里早就没有了。
也不知姬子竺从哪里弄来数量如此庞大的凶尸军团,还未上来恶臭已经覆盖了前一刻还酒香四溢的宴场,有喝多了的,闻到这气味直接吐了出来。凶尸们愈发逼近,修士们失了灵力,胆小的不断往里面退着,场面乱作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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