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灰拉长嗓子嗷嗷两声也不知是答应了还是在喊救命,洛玄又是拍了拍它的脑袋,从屋里丢出一颗新鲜的大白菜,关上了门。大灰犹豫了半晌,满腹的饥饿感终是让它抛弃了仅剩的尊严、低下高贵的头颅啃得菜叶横飞。三只鸡目睹了主人对这个可怕家伙的颐指气使,心里有了底气,试探性地迈开爪子靠近几步,啄了啄地上散落的菜叶。见那大家伙完全没反应,全部安心地围过去啄了起来,洛玄的小院子里倒是一派和谐。
这边总算是安顿好了大灰狗,洛玄回到屋子又探了探床上男子的脉,脉象平稳、节律齐整,稍有微弱但也无伤大雅。看着男子裸|露在被窝外的肩头,洛玄思忖着自己似乎是有一套白衣的,转过身便去翻箱倒柜。
在他全神贯注地搜索自己衣橱时,背后有个人影隐了气息、悄无声息地贴了上来,一把便捂住了洛玄的嘴,同时冰冷的剑刃贴上了他领口微敞的脖颈——那是他放在床头的、自己的剑。覆在脸上的手温度微凉,贴在背后的身躯却烫得吓人。一个清冽的声音在洛玄耳边低沉道:“你是谁?为何救我?”
知道是救命恩人就是这种态度吗……洛玄腹诽着,指了指对方捂住自己嘴巴的手,无奈地从鼻孔“嗯嗯”两声。身后的人迟疑着松开手,洛玄吸了口气,又是指了指自己脖子上悬着的剑:“这、这位公子,这把剑虽不是什么上品灵器但也是锋利得很,你可得拿稳了……”
对方一愣,似是轻笑一声,手中的剑又远离了半寸却仍是不放开洛玄,继续道:“此地何处?”
“麻叶村。昨日我受村民所托进山办事,正巧撞见你昏迷不醒,顺手就救了。”
洛玄答着,暗暗捏了个诀,猛地抬手震飞了那剑,又飞身上前将那剑抢在手中,转身笑道:“公子大伤未愈,舞刀弄剑的还是免了吧。”
对方却也不恼,眉头微挑,重复道:“顺手救了?”
“是啊。”洛玄收剑入鞘,从衣柜中取出一套崭新的白色道袍,“公子还是先穿上衣服吧,方才我察觉你体温颇高、怕是发烧了,千万别再着凉,待会儿我再替你诊治一下。”
这人昨夜被洛玄脱得只剩下亵裤,这般模样光天化日站在这里,饶是他这张脸再超凡脱俗,也实在有些伤风化。
男子接过衣物,却也不急着穿,慢条斯理地缓缓展开端详一阵,又是问道:“你还懂歧黄之术?”
“略懂、略懂。”
“我原先的衣物呢?”
“实在不能再穿了……扔了。”
“可看见一把折扇?”
洛玄忙从乾坤袖里取出那精巧的银扇,远远地丢了过去。
静默片刻,洛玄觉得有些微妙的尴尬,忙转过身进了厨房准备煲点粥来。那边的人终于磨磨蹭蹭穿好了衣物,两人身量相近,倒也算合身。他展开折扇瞧了瞧,再度开口时声音带上了笑意:“多谢了。还不知道恩公叫什么名字?”
“咳、恩公不敢当,举手之劳罢了。”洛玄被烟熏得呛咳起来,“咳咳,我叫十三、洛十三。”
这人警惕着洛玄,洛玄自然也会提防着他,自己现在这全天下通缉的身份,随便告诉一个来历不明的陌生人真名未免太过鲁莽。况且,这个人还十分之可疑。
“十三……十三……”那人低吟几遍,竟是抬眸一笑,看得洛玄险些失了神,一字一句道,“这可真巧了,在下十四,白十四。”
洛玄:“……”
第7章 山野其四
两个隐瞒真名的人望着对方笑了片刻,自称白十四的男子笑得温文尔雅、云淡风轻,洛玄则是有些心虚的啼笑皆非、嘴角抽搐。
讪讪地低下头,洛玄围在灶边打转忙活着,企图借此掩饰内心的尴尬。十四就这么穿着洛玄的道袍、半倚在门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问道:“给我做的?”
“嗯、嗯……”
“多谢。”
“不、不用。”
不知为何,洛玄舌头开始打起了结。
飞快地把米下了锅,洛玄赶着十四回了床上,先是拆开绷带检查了遍伤口,渗血已经止住了。随后又是敷了点草药上去,再包扎好,探探脉又额对额试了试体温,重新去郎中家抓了些药。
此时,粥也熬好了。洛玄盛了碗递给十四,对方又是道了声“多谢”,似是很久没好好吃过饭,不一会儿便见了底。
洛玄托着下巴坐在桌边,见他吃完了,终是盘算着犹豫道:“那个,冒昧问一句啊。昨日……为何那些人要取你性命呢?”
“我说我并不认识他们……”十四放下碗筷擦了擦嘴角,反问道,“你信吗?”
洛玄哑然。对方这句话看起来并非胡言,可若素不相识的人竟能来这荒野寻到他并下此杀手,这得是得罪了什么样的人啊。
“这世上总有这样的人,自诩天道正义……呵。”念及此,十四眼底闪过一丝掺着不屑的狠戾,转瞬即逝,须臾便又莞尔道,“罢了,提这作甚。粥不错,很好喝。”
“啊,谢谢……”天道正义?这人莫不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之事不成……想着,洛玄抬手,又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那……是你把那六人……?”
十四奇怪地看了一眼洛玄的小表情,失笑道:“怎么,他们要取我性命,难道我还应该手下留情不成?”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洛玄连连摆手,真诚道,“只是那几招实在利落精准,公子在身受重创下还能作此反应,嗯,佩服佩服……”
十四嗤笑一声,轻蔑道:“背后袭人之徒,不过尔尔罢了。”
“嗯……看你的样子,是哪个仙道世家的吧,来这个荒野山林作甚?”
“世家,算是吧。你看起来也是仙门中人,住在这小山村里又是做什么呢?”
想套话却被反问一句,洛玄干笑一阵,打开了岔。
几番闲聊下来,并未得到什么实质信息,洛玄放弃了。方才郎中家缺了一味药,洛玄嘱咐十四好生躺着歇息,自己牵着大灰又进了山寻药去。
直到傍晚的炊烟升起,一人一犬才灰头土脸地回了村。洛玄在院子里把大灰拴好,推开门,便被浓烈的焦味刺得睁不开眼,几乎是滚滚黑烟从厨房里迫不及待地窜了出来,将洛玄小屋这块儿的天空染得如墨如炭。
“你在干什么?!”洛玄惊道。只见那十四手握锅铲,在遍地狼藉中奇迹般的一尘不染,不甚确定地答道:“试着做饭?”
“……”用摧毁厨房的方式吗?!
洛玄哭笑不得,觉得一阵窒息。
费了好半天的劲,洛玄才说服十四停止了对厨房的恶行,死了心回床上躺着。一番收拾下来,煎好药时又是斜月西沉。
心疲力竭地逼着对方喝完这碗苦涩的药,洛玄看了看床,头又大了。自己这屋里就这一张床,还是他一年前亲手一剑一剑砍出来的。当时并未想到会有他人留宿的一天,这床的大小也就够自己打个滚,如今却是悔不当初。被褥也仅有一套,自己总不能夜夜伏桌而眠。
这边还在皱眉苦思不得其解,那边的十四却自动往床铺里面挪了挪,望了望旁边的空位又看了看洛玄道:“十三你,还不睡吗,莫非要夜修?”
“我不夜修,但……???!”洛玄瞪大了眼,对这反客为主的行为感到震惊。望着那人嘴角噙着的笑容,不禁怀疑对方是否在戏弄自己。
对方见洛玄怔住,反而奇道:“既不夜修为何不上床?怎么了,你我都是男人,有什么不妥吗?”
这一来反是洛玄的犹豫不决有些奇怪和刻意,但他还是没来由的觉得哪里不对,推脱道:“我怕会压到你伤口。”
“我伤口在左侧,你睡在右边,很难碰到。”
“……”洛玄想了想,许是人家觉得占了主人床铺心有愧意吧,同是男人,也确实没什么不妥,终于是点了点头。
只穿着亵衣亵裤缩进被窝,两个大男人挤在一张床上果然小了些,不经意间总是会碰到对方温热的躯体,洛玄只觉得自己在棉被里僵成了一块滚烫的铁板。努力地挪到最边缘上确保自己不掉下去的程度,洛玄保持着背对对方的姿势干声道:“好、好梦。”
“嗯,好梦。”
身后那人闷在被窝里的声音低沉,还带着些许笑意。
不过这人讲话,好像是天生带着笑的。
*
睡前莫名忐忑,许是前两日累坏了,这一觉倒是安稳到日上三竿。洛玄被惨烈的鸡鸣吵醒时,身旁早已空空如也,自己则端端正正躺在床铺的正中央,完全不见昨夜扭扭捏捏、恨不得睡成一条细线的样子。
洛玄茫然地转头望向传来惨叫的门口,只见那本躺在他身侧的人已然洗漱完毕,一身崭新的道袍被他穿得更是出尘脱俗。他一脚踏进门、手执折扇,沐浴着倾洒下的淡淡阳光朝洛玄点了点头,笑得温文尔雅、如同深交多年的老友般问候道:“早安。”
如果忽略掉被他另一手倒提着、拼命挣扎得嘶声尖叫、羽毛纷飞的一只小母鸡,以及身后死死咬着他的衣摆妄图阻止其前进一步的大灰的话,确是一副再养眼不过的画面了。
“你要干什么?!”洛玄颤巍巍地指着十四的右手,再也维持不住修道之人的淡然自若,声音都不觉高昂了几度。
对方提了提手中快要飙泪的母鸡,无辜道:“炖个鸡汤?”
闻言,洛玄几乎是飞扑着救下了自己的心肝宝贝,一旁的大灰忙把获救的小母鸡护到自己身后,一步三回头、心惊胆战地护送回了鸡窝。
洛玄松了口气,看着笑容丝毫不减的十四一阵七窍生烟,当下约法三章:
“第一,不许进厨房。”
“好。”
“第二,院子里那两只母鸡是我的心头肉,不许打它们主意。”
“那,公鸡呢?”
“……”洛玄想了想,“也、也最好别碰。”
“好。”那人又笑了起来。
“第三……第三……”洛玄咬着手指想了一阵,竟是一时间想不出个三来,放弃道,“算了,先约法二章吧,剩下的以后再说。”
“以后?”
“嗯?”洛玄微愣,“怎么,你要走了吗?”
问完又觉得自己唐突。人家养完伤自然是要走的,又不像自己,有几人会愿意留在这种荒野山村呢。不觉得,竟有些怅然若失。
看到洛玄这般模样,对方张开折扇,被遮挡住的嘴角微弯,似是在思考什么。片刻后轻笑道:“走不得,我的伤可还没好呢。况且……”
二人离得很近,这句话语调说得极轻,尾音又带着点戏谑的上扬,配上那张温润如玉的脸,竟是听得洛玄莫名心悸,喉结上下滚了一轮,干涩地结巴道:“况、况且?”
“我这人一向恩怨分明,伤我之人我必杀之而后快。而你救了我……”折扇唰地合上,可以随意取人性命的冰冷扇骨轻轻地挑起洛玄的下巴尖,银色的扇面映出有些失措的脸,“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怕是只有以身相许……”
话音未落,洛玄蹬蹬蹬连退数步,带翻了身后的椅子踉跄了一下,险些摔倒。十四伸手欲扶,洛玄忙脚尖点着地一个侧步,混乱地喊了句:“我、我该进山采药了!”
便头也不回地化成一道青光,御剑破门而出,好似身后有什么索人性命的鬼怪妖魔。
十四昨日就觉得洛玄某些时候羞赧得有趣,很久没见到男子脸皮如此薄的了。没想到三言两语一撩,竟是落荒而逃。望着那光消失成远方一个星点,他心想:还是不要过分戏弄吧,真把人吓坏了,以后可就要无趣了。
主人跑了,他又不像洛玄那般看起来可亲,大概是都知道这人是满身血地被道长搭救,村里那些朴实的村民们对他这个骤然出现的陌生人仍旧怀着三分警惕、不敢靠近。
几个小孩远远围在屋外瞅着他,一双双清澈的眼睛对这个比道长哥哥还好看上几分的生人充满了好奇。十四朝他们微微一笑,几个半大的女孩子登时小脸绯红,却又在他上前想搭话时呜啦啦作鸟兽散。
十四倚在门框上望天,不免觉得有些无聊。
院子里的母鸡扑棱棱跃上了鸡窝,十四闻声看去,旁边缩在角落歇息的大灰立刻挡在母鸡面前,对着他没什么底气地“嗷嗷”了两声。
“你叫大灰?”十四问道。
大灰方才亲眼目睹了那个昨日把自己吓得抛弃尊严的主人,被眼前这个前两日还半死不活的人生生吓跑了,听到这人叫自己,不由得爪底发软。十四再唤一声,这没出息的大灰狗就软趴趴地伏到了他脚下,垂头丧气、瑟瑟发抖。
“十三走了,那你来陪我玩玩吧。”
大灰几乎想立刻口吐白沫、昏死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emmmmm今天jj抽得厉害
第8章 祭典其一
那日洛玄慌慌张张冲出了门,一路窜到山里晕头转向的也不知转了多久,听着山中溪流的潺潺水声,心境渐趋平稳。他蹲坐在溪边望着水中倒影,心中奇怪:不过是几句玩笑话,自己一个大男人何至于如此紧张,又是跌跌撞撞又是破门而出的,真是无端端叫人看了笑话。
越想越觉得自己莫名其妙,洛玄一掌拍散了那溪水中随着水流扭曲的人像。刚欲驱剑,又想到自己慌忙跑出来时声称进山采药,遂一通乱逛、胡乱采了点药草,赶在天黑前回了村。
洛玄至今都不明白,自己离开的那半日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回到屋子,里里外外转了一圈,哪里都不见那个出尘高挑的身影,热闹了两日的小屋子忽然间变得有些宽敞、冷清。院里的大灰又像是蔫了般缩在鸡窝旁,洛玄走过去:“大灰,十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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