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曜旬叹了口气:“二哥,你何必明知故问呢?”他把椅子往庄映棠跟前拉了拉,仿佛推心置腹似的:“公司的意见就是即使止损,这样的口碑,即便等到春节档能怎么样呢?连热度都退了,不是更收不回成本了么?二哥,我是在商言商,说起来似乎不近人情;可你想想,止损的不仅是公司,还有你啊。你早点走出低谷,早点筹备新作品一雪前耻,不是皆大欢喜?”
庄映棠不耐烦地说:“我要重新剪《大荒》。我只要三个月,保证不给你赔钱。”
周曜旬皱了皱眉:“这事我说了也不算,可是公司不会再给《大荒》投钱了,你……”
庄映棠打断了他:“钱的事我自己想办法,你只管把《大荒》延期上映就是了——这没什么难的吧,只要把工组暂停一下就可以。”
周曜旬满脸为难地沉默着,仿佛庄映棠咄咄逼人。
……庄映棠还就是咄咄逼人。他之所以敢来找周曜旬,就是因为周曜旬这个位置坐得不可能太稳当。虽然公司现在能维持表面上的平静,可这实际上不过是因为大伙还忌惮着不知道哪天就醒过来的庄照岳罢了——当时许晏如可是亲自出面给他撑腰,大抵还是信任血脉相连的。
而庄映棠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因为周曜旬在他印象里并不是个拎不清的人,可他最近针对自己种种挟公器而私用的做法简直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如果是他的话,明知道自己还要背靠庄家这棵大树,怎么会急着给庄家人穿小鞋使绊子呢?
庄映棠垂下眼帘,而周曜旬比他还沉得住气,一时间,两个人就这么僵持了下来。
过了好半晌,周曜旬办公室的门忽然响了三声。周曜旬抬起头,皱眉看着门口,可还没等他应声,门就被人从外头推开了。只见一个头发花白的老爷子迈着方步走了进来,口中道:“小周啊,该开会了,就等你一个了……哟,映棠怎么来啦?”
来的这人庄映棠还挺熟,是庄照岳最倚重的副手,名叫谭涟生。谭涟生今年五十多岁,早年也是杀伐决断的人物,不过这两年不知道是不是年岁渐长的缘故,似乎越来越往佛系发展了。
这不,他一见庄映棠,那个似乎火急火燎的会立马就被抛诸脑后了。他亲切地拉着庄映棠絮叨:“今天怎么想起来来公司了?你哥哥怎么样了?急不急着回去啊,不急的话,等开完了会,谭哥请你吃饭吧。”
——谭涟生比庄映棠他爸也小不了多少,以至于庄映棠从小每次跟着庄照岳的辈分叫他谭哥时,都觉得莫名尴尬。不过尴尬归尴尬,谭涟生也算是看着他长大的,对他一贯十分爱护。
果然,庄映棠和周曜旬连话也没说一句,这位敏锐的实权二把手就很快发现了他们二人之间的微妙气氛。谭涟生脸上的笑淡去了些,道:“兄弟两个闹矛盾啦?嗨,你们小孩子家啊……说说看吧,谭哥给评评理,好不好?”
而周曜旬显然不欲多说,他勉强笑了笑:“没什么大不了的,亲兄弟还能有隔夜仇么。谭总,不是要开会了么,咱们……”
“倒也算不上矛盾。”庄映棠不耐烦听他虚与委蛇,突兀地打断了他:“我有事求他,他不肯,您进来的时候我们俩正僵持呢。”
谭涟生大概是跟庄照岳一块儿工作久了,连护犊子都学了个七七八八。他也不问缘由,先不以为然地摆了摆手,对周曜旬道:“你也是,映棠向来懂分寸的,他要做什么你应着就是了,还至于闹什么僵持吗?”
周曜旬的嘴角不受控制地抽了抽,他深吸了一口气,冤枉地说:“不给《大荒》追加投资,这是董事会的决定——当时您也在的啊。”
谭涟生一时语塞:“哦,是这事儿啊。唔,这还真是董事会定的……不过,映棠啊,你也太见外了,缺钱了跟叔伯大哥说啊。这么着,这钱公司不出,但是谭哥私人借给你,行不行?”
庄映棠摇摇头:“谢谢谭哥,可我不是来要钱的。公司的决定我完全理解。我今天来就是跟周总谈谈《大荒》延期上映的事,我要重新剪片子。”
庄映棠顿了顿,接着道:“《大荒》点映失败是我的责任,全赖我没看好后期。魏总是外行,也太不上心,把片子剪得一塌糊涂,有些顺序都跟剧本对不上。但是《大荒》拍摄如何我心里有数,重新制作一下的话,这片子肯定不比《关山》差。”
谭涟生怜悯地看了庄映棠一眼,叹了口气:“你啊,你啊,唉!”他一咬牙:“行,不就是春节么,这事交给谭哥了,一准儿给你搞定了!”
庄映棠心满意足:“谢谢谭哥帮我这个忙了。《大荒》要是赚不到钱,赔了多少从我分红里扣;可要是它活了……我要追责。”
谭涟生沉吟道:“这事我自己说了不算。不过你放心吧,公司自有章程。”
庄映棠笑了:“好,改天我请您吃饭。”说完,他挑衅地看了周曜旬一眼,扬长而去。
周曜旬看着庄映棠离开的背影,神色晦暗不明。谭涟生冷笑一声:“走吧,周总,会议室里的老家伙们可都等着您呢。”
周曜旬忍不住道:“这事董事会已经定了,您怎么还……”
谭涟生现在看起来一点都不慈爱了,他漠然道:“反正钱已经花出去了,多赔一点少赔一点的区别罢了。你犯的着这个节骨眼跟他较劲么?周曜旬,你这位子坐得本来就不稳当,就别没事节外生枝了。”
再说庄映棠,春风得意地回到家,很想立马跟林挚分享一下今天周曜旬吃瘪的经历。不过林挚不在家,他去试镜了。庄映棠有些失望,想了想也赶去了临时的工作室——现在到春节满打满算也就剩下不到四个月了,要想精心做后期,时间其实是非常紧张的。
林挚本来没打算这么快接剧的,因为庄映棠特地给他挖来的大牛经纪人还没到位,未来该怎么发展也没个仔细的章程。可是现在,庄映棠欠了一屁股外债,他得赶紧赚钱给他媳妇填牙缝。
林挚去试镜的这部剧名叫《我的前男友》,是杜析雨给牵的线;而他去试镜的角色,就是里头那个倒霉催的“前男友”。
《我的前男友》首发绿 JJ 文学网,连载的时候非常火爆,按时下流行的说法,叫大 IP。这本书很适合改编成电视剧,而且自带粉丝群,班底又靠谱,大火的几率很大。
《我的前男友》是部大女主戏,林挚那个角色虽然是男一号,可在里头也只能沦为女主的背景板。内定的女主角据说有点背景,自身条件和演技都不错,就是没什么名气,所以需要一个比较火的男演员捧一捧。
大概也是因为这个缘故,男主角的片酬开得非常高。
于是片方跟林挚一拍即合。林挚基本上是他们目前找到的、愿意接这个剧本的男演员里最红的一个,而且演技也不错,演一个倒霉催的受气包大概也不会出戏。而林挚则恰好缺钱,靠谱的剧本这年头本来就可遇不可求,肯开的比市价高一截的就更稀有了。这种馅饼砸在头上解了他的燃眉之急,林挚都想给杜析雨供长生牌位了。他现在恨不得今天试镜,明天就进组;早一天拍完,早一天往家里拿钱。
《我的前男友》的导演名叫石曙光,论资排辈的话算是杜析雨的后辈。他之所以能跟杜析雨混得交情莫逆,林挚私以为靠的是体型。
——如果说杜析雨是个小巧灵活的胖子的话,那么石曙光就是一个威武雄壮的胖子。他比林挚还要高一些,体重大概得有二百四十斤。大冬天的,他坐在事情的院子里,就穿了件棒球衫,还要时不时扇两下扇子。
林挚试镜排第三号,不过大家都知道,如果没有什么意外的话,这个角色铁定就是他的了。
林挚到的比剧组通知的时间足足提早了半个小时,今天杜析雨没空陪他来,就叮嘱他先去跟导演打声招呼。石曙光一见林挚眼前就是一亮,他站起身来,如同一座移动的肉山,泰山压顶似的走到林挚跟前,热情地跟他握了握手:“林老师是吧,久仰久仰!”
这么客气的导演林挚还是头一次见,不由得觉得受宠若惊,连忙回以十二分的客气。石曙光爽朗地一笑,对助理吩咐道:“给林老师拿十二号剧本。”
他又回头跟林挚说:“时间还早,您先准备准备。”
林挚翻开剧本一看,哟,这段还挺有挑战性的。这是段独角戏,男主角受了感情和事业的双重打击,在雨夜里奔跑发泄。台词只有一个字:“啊——”,感情喷发全都得依靠表情和动作。
这种桥段如果不结合前因后果的话,演起来很容易显得傻逼;比如现在,林挚就有点入不了戏——他满脑子都是咆哮教主在网络上广为流传的经典表情包。
这时候试镜已经正式开始了。一号试镜演员是个文质彬彬的小白脸,拿到的剧本是一边做饭,一边跟女主角絮叨的一段。林挚这才发现,石曙光原来是个非常严谨的人——他的这种严谨体现在,跟试镜演员搭戏的不仅是如假包换的女主角本人,道具也准备了半新不旧的案板和菜刀、以及一颗新鲜白菜;工作人员甚至还抬过来一截橱柜。
林挚抽了抽嘴角,这个剧组的道具可真是够辛苦的。
不过一号的表演比较一般,一直被女主压制着。台词才说到一半,石曙光就粗暴地打断了他:“行了,下一个!”
试镜演员看着凶神恶煞的导演,屁都没敢放一个,就夹着尾巴跑了。
二号抽到的片段是求婚戏,被塞了一大捧玫瑰花不说,道具 tiffany 钻戒居然是真货!林挚看得整个人都不好了,这个剧组可真是财大气粗啊,试镜的道具都准备得这么……
“cut!”林挚的思绪被石导的怒吼打断了,他扭脸一看,石曙光几步走到二号身边,蒲扇般的大手毫不留情地扇在他的后脑勺上。林挚光是看着都打了个哆嗦,石导这力道,不会给人家打成脑震荡吧……
便听石曙光怒道:“双膝跪?你可真有想法!你是求婚还是上香啊?一点基本常识都没有,还拍什么戏!”
二号欲哭无泪:“导演,我、我是太紧张了……”
石曙光冷笑道:“一紧张就给女主角跪了?”他从善如流地改了口:“心理素质这么差,还拍什么戏!”
二号:“……”
林挚在一旁摸着下巴围观,忽然觉得有机会不如介绍石导跟庄导见一面,搞不好他们俩也能成为莫逆之交呢……
他正胡思乱想着,有工作人员跑过来对他道:“林老师,该您了。”
见识过了导演对“道具”的执念,林挚便自觉地脱了大衣和毛衣,只剩了一件衬衫在身上——这个场景发生的时间是在春夏之交,穿件长袖衬衫已经足够了。
林挚被寒风吹得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早知道试个镜导演都跟有强迫症似的,他说什么也要贴一身暖宝宝……
林挚往镜头前一站,就想开始表演,哪知却被石曙光止住了。石曙光和颜悦色地说:“小林你先等一会儿,道具马上就位。”
石曙光对他的态度倒是不错,可林挚依旧十分想骂娘:这种独角戏还要什么道具啊,难道他还非得让自己穿他们剧组准备的戏服么?
林挚正想着,剧组的工作人员竟然开来了一辆洒水车!
林挚倒是不介意拍戏的时候吃点苦头,什么夏天穿棉袄、冬天下池塘,都不在话下。可问题是,现在就只是试镜而已啊,真的需要这么较真么!
旁边的工作人员低声安慰林挚道:“林老师,石导特地吩咐过,咱们这车里储的是温水,这样您还能少受点罪……”
林挚抽了抽嘴角,行吧,这位导演还挺细心的。
如果说刚才林挚还迟迟不能入戏,那么在见识过两回导演努怼试镜演员后,林挚已经奇迹般地找到了一点感觉。水洒在身上的那一刻,林挚立即开始了表演,他做出奔跑的姿态,脸上的表情却并不狰狞——即便他已经这么痛苦了,也依旧是隐忍内敛的。
感觉火候到了,林挚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吼:“啊——”
整段表演不过几分钟,石曙光并没有像打断刚才那两名试镜演员一样,直到林挚的表演结束了,他才站起来喝了声:“好!非常不错!”
喷着温水的洒水车一直开着,直到工作人员小跑着拿来毛巾和军大衣,七手八脚地把林挚包裹起来。
石曙光走过来,满眼惊艳:“小林啊,你这段表演真是太贴合人设了,可见功课做得非常好!”
说完,石导又对工作人员道:“男一号定了,通知后面的人可以散伙了——小林,后天你来剧组,咱们把合同签了!”
林挚大喜过望,从一堆毛巾和厚厚的军大衣里艰难地伸出去一只手,跟石曙光握了握:“谢谢石导!”
石曙光回握着林挚的手,热情地摇了半天。
试镜结束后,林挚先分别给庄映棠和杜析雨报了喜,又兴高采烈地回家做了一大桌子菜。过了不久,庄映棠也回来了,两个人开了瓶红酒,开开心心地吃了一顿饭。
林挚喝了小半杯红酒,整个人都飘飘然地迷离起来。他亲昵地咬着庄映棠的耳朵,用自以为低沉暧昧、实则震耳欲聋的声音说:“双、双喜临门,不如吃颗脐橙啊。”
庄映棠捂住耳朵,回吼了过去:“就你这醉猫样,行不行啊?”
这林挚可不干了,他忽然发难,一把把庄映棠扛了起来,不满地说:“你、你竟然说你男人不行……我现在就让你看看,到、到底是谁不行!”
一边嚷嚷着,林挚走着猫步就把庄映棠扛回了卧室。大头朝下的庄映棠默默捂住脸:还行,醉成这样了,还认得家在哪儿……
而林挚不仅没忘了家,也没忘了肩膀上的媳妇。短短的一段路,林挚走得一步三摇,都没忘了吃豆腐,弄得庄映棠面红耳赤。好容易等林挚晃晃悠悠地进了房,一把把庄映棠扔在柔软的大床上,然后整个人都扑了上去。
这醉鬼没轻没重的,再把自己压出个好歹来!庄映棠吓得往旁边一滚,林挚扑了个空,整个人陷进柔软的被褥里,怀里正好抱住一个枕头。林醉猫也不挑,抱着枕头嘿嘿直笑,还拿脸颊蹭了蹭:“庄导,你可真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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