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烧多快啊,万一的我灵魂被禁锢在肉体上,一把火烧过来,说不定我就轻飘飘的, 跟着灰烬一起飞到天上去当神仙了呢……”
赵菡萏说过的话犹在沈云舒耳边回响。
说这话的时候,正是她才第二次发作完情丝缠的药瘾,最虚弱的时候。
沈云舒一如既往地没法反驳她的话。
只能对她道,好。
如果这是你所愿的,我做什么都好。
只是事到临头了,她到底舍不得。
她为赵菡萏换了一身衣裳,雪白的料子映衬着她雪白的皮肤,如墨一般的乌发披散在肩头,乍一眼看上去,就像她只是睡着了一般。
她亲昵地蹭了蹭赵菡萏的脸颊,“菡萏,我带你回去找爹爹。”
马车调转了方向,从哪里来的,又驶回了哪里去。
副将有心劝诫,话几次到了嘴边,却说不出口。
说什么呢?
说将军,皇后娘娘已经死了,咱们回京城只是在对永安帝投怀送抱。
还是说……
还能说些什么呢?
他什么都说不出口。
事实上,现在副将都还是恍惚的,不光是他,队伍里的其他人,也是一样的。
好好的皇后娘娘,会和他们开玩笑胡闹的皇后娘娘,怎么说没就没了呢?
不是说熬过三次情丝缠,人就能变得好起来吗?
虽然每一次情丝缠发作的时候,都是大将军守在皇后娘娘的身边,他们并没有直接见到过发作时的场景,可是每次从事后皇后娘娘苍白的脸色,将军心疼的眼神里,他们都能猜到有多难受,有多疼。
这么痛苦的事情,一连三次,皇后娘娘都熬过来了,怎么到了最后,人偏偏没了呢?
逃离京城的心情有多轻松,回去的时候就有多沉重。
沈云舒现在根本顾不得永安帝会抓自己的事情,她现在的心里头,只装得下一个念头——她要带赵菡萏回家。
她要带赵菡萏去见赵丞相最后一面。
她还记得赵菡萏在她耳边念叨赵相时候的模样,一边抱怨,一边却又忍不住怀念。
“那个老头子啊,一肚子的坏水,你可千万别被他老好人的样子给骗了。”
“哼,我跟你说,别看我爹凶巴巴的,他啊,最喜欢吃甜点了,每次让下人去合芳斋买小点心的时候的,净打我的名义。”
“老头子其实可喜欢喝酒了,偏偏他说自己是丞相,不能贪杯,听说魏国有百花酒,等咱们到了魏国,把我爹接过去养老,天天给他买酒喝……”
她呀,即使做好了跟着她远走他乡的决定,心里还是对自己的父亲,有所亏欠的吧。
既然在她去世前,沈云舒要带她离开,在她去世后,沈云舒打算带她回去。
回到她的爹爹身边。
没到京城,赵相的人便到了。
两边的马车相遇,一边的车帘子掀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跌跌撞撞地从马车上下来。
“菡萏,菡萏,我的小荷花……”
沈云舒为他掀开车帘,马车里,摆放着一个精致的水晶棺,一身素衣的少女,正静静地躺在棺椁之中。
她的身旁,堆满了冰块,还有防腐的药材,一朵紫红色的荷花正放在她的胸前,由她两手握着,含苞欲放的红色的花瓣映衬着她的肌肤,好像将其染上了粉色。
“菡萏。”老人抱着棺椁,泪水簌簌而下,他的嗓音满是凄怆,“我的小荷花……”
在那一瞬间,赵相回忆起了很多的事情。
他的妻子身体并不好,当初怀上赵菡萏的时候,大夫便说,若是想要活命,孩子不能要。
他不是个爱孩子的人,至少比起与他青梅竹马,一同长大,感情深厚的妻子,还在肚子里不知道是圆是扁的孩子,根本比不上他的爱妻。
然而妻子却对这个孩子很是期待,她的身体不好,大夫早有断言,若非奇迹,她很难怀上孩子。
这让她对他心中有愧,赵家一脉单传,她觉得赵家在自己这儿断了根,她对不起他。
赵相不这么想,可挡不住妻子要这么想。
这个孩子的出现,对他来说,是意外,是惊喜,也是忧愁。
对她来说,却是奇迹,是上天给他们的爱的见证。
即使肚子越大,她的身体越差,腹中的孩子尚未出生,便如同贪食的野兽,不断地吸收着她身上的营养。
别的孕妇都是怀孕发胖,只有她,越显怀,人却越瘦,到最后,皮包着骨头,只剩下一个突兀的大肚子挂在身上,她纤细的腿已然支撑不住身体,只能卧在床上,或者坐在轮椅里,才能出门透透气。
相府里有一池荷花,她很喜欢,快要到预产期的时候,她尝尝让他将她推到荷花池边,看着含苞待放的荷花对他道:“荷花出淤泥而不染,修之,日后我们的孩子,若是男儿,就叫渊明如何?”同东晋末年的隐逸诗人陶圣人的名字。
“那女儿呢?”
“菡萏,女儿就叫菡萏。”
在第一朵荷花打开花苞的时候,他的女儿赵菡萏,在仲夏的深夜里,静悄悄地诞生了。
没有啼哭,没有嚎叫,就像是一朵开放的莲花,静悄悄地,从母亲的肚子里,诞生了出来。
稳婆都说,这个孩子怕是活不下来。
一个出生了都不知道哭的孩子,如何能活呢?
他的妻子很失望,脸上带着深深的疲惫,对他说,对不起,让你失望了。
他抓着她的手道:“我不失望,孩子我们还会再有的,还会再有的……”
“不会了……不会了……待我去了,你要找个贤良淑德的姑娘,好好给你……”床上女人的眼睛,一点点地涣散下去。
即将失去的疼痛占满了年轻的赵相的胸口,他用额头抵着妻子已经冰凉的手,泪水横流。
直到一道细若蚊吟的哭声,打破了房间里的悲伤。
女人眼里又重新聚集起了色彩,她失去力气的手再度握住了赵相,对他道:“孩子,孩子——”
与此同时,院外所有的荷花,随着这一道哭声响起,依次绽开。
荷香满院,年轻的赵相抱着新生的孩子,对即将离去的妻子许下承诺。
“好,我会好好照顾她,照顾她一辈子,让她衣食无忧,让她平安喜乐。”
掌心是冰凉的棺椁,寒冰的凉意穿过水晶的棺椁,渗入赵相的心里。
他的心一点点的变得冰冷。
他就是这么照顾他们的女儿的?
看看他做了什么啊!
将她送入皇宫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将她送到陈明哲那个阳奉阴违、多忌猜疑的小人手里。
他错了,他错了!
什么陈国的江山,什么宰相的位置,什么天下的万民。
哪有他的菡萏重要,哪有他放在掌心里面,细心呵护了十八年的小荷花重要?
他是个不合格的父亲!
“噗——”
怒急攻心,悲极欲绝,一口鲜红的血便落在了赵菡萏的棺椁上。
“老爷,老爷。”随行的赵管家连忙扶住赵相。
沈云舒却让人将他带下马车,自己拿了一块帕子,一点点擦拭着棺椁上的血迹。
“菡萏放心,我不会让任何人,弄脏你的棺椁的,你最爱干净了,我一定要让你漂漂亮亮的走……”
旁人是一夜白发,赵相用不到一夜,满头的青丝,便尽数化作了白发。
沈云舒沉默地跪在他的面前,赵相身边,是捧着鞭子的赵管家。
此时赵管家的眼睛亦是通红,他是管家,管理着这个赵家,所以许多事情,赵相并没有瞒着他。
他知道永安帝对小姐做了什么,也知道是眼前的人带走了小姐,甚至知道小姐是死在了去魏国的路上……
可是他同样了解小姐,若不是真的喜欢这个人,她怎么会说走就走,毫无顾忌。
只是他什么也没有说,即使知道赵相要打沈云舒也一样。
他没有说话的立场,赵相才是失去了女儿的那个父亲。
鞭子提起,在空中停滞了许久,半晌后,却又颓然地放了下来。
赵相何尝不了解自己的女儿。
便是她没有亲口对自己说过有多喜欢沈云舒,从其他人的嘴里,他也了解得到。
她女儿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如果不是真的喜欢这个人,怎么会愿意让她见到自己情丝缠发作时的狼狈。
他不能打她,打了她,菡萏会心疼的。
身为父亲的赵相这样想着,却不愿再多看沈云舒一眼,转身,准备离去,脚步踉跄。
尽管知道自己会激怒赵相,沈云舒还是没忘提出赵菡萏最后对自己的要求。
火化。
赵相愣了愣,没有如同她想象中一般勃然大怒,眼泪簌簌而下的同时,却笑了起来。
这个笑容里,带着深深的怀念。
“她啊,和她娘,真是一模一样……”
他转过身,深深地看了沈云舒一眼。
“我会实现菡萏的愿望,但不是现在。”他转头,看向皇城的方向,那里还高坐着一个男人,一个害了他们心爱之人的男人。
沈云舒深深地将头磕下去,已然明白了他的意思,“是。”
而此时,跟着赵菡萏的尸体,一路进了宰相府的冰库的晋江系统,正蜷缩在她的身旁,像个被抛弃的小可怜。
小可怜用带着哭腔和深深的疲惫的声音喃喃道:“菡萏,你到底在哪儿啊……”
作者有话要说: 【采访环节】
q:日日,你的肝还好吗?
本日【双眼青黑,脚步虚浮】:肝?什么是肝?我摸摸,我没有这个东西诶。
q:对于近期的大量深水鱼雷你怎么看?
本日【两眼发光】:怎么看,当然是当钱看啊!【爱钱爱得坦坦荡荡虚伪不做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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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小皇后与大将军(完)
晋江系统在这个空间停留了数日。
没了赵菡萏, 它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按理说,世界将赵菡萏排斥出去的时候, 也应该将它一起排斥出去。
然而赵菡萏不见了, 它却没法主动离开这片空间,两人彻底失去了联系。
它守在赵菡萏的身边, 有时候觉得太孤寂了,就出去看看沈云舒他们在做什么, 然后回来絮絮叨叨地念给赵菡萏听。
“沈云舒又做大将军啦,赵相帮她回了朝堂, 她带着军队, 把狄人打得闻风丧胆, 我还录了像, 以后你随时都可以看啦。”
“赵相头发都白了,眼睛好像也看不见了, 不过他还是很厉害, 大臣们都很听他的话,男主现在天天被怼的说不出话来, 权力基本上都被架空了……”
“他们好像计划让皇室一个很远的宗亲来继承皇位,把男主给拉下去。”
沈云舒和赵相挑选的继承者, 是一个闲王的世子。
夺嫡之争的时候,这位王爷,比永安帝还要小透明,发现势头不对劲,当即哭着喊着让父皇给自己一块地, 包袱款款地就逃出了京城,寻个安生。
到了治下之后,他也不励精图治,当什么好王爷,该吃吃该玩玩,该收税收税,该花钱花钱,该朝廷官员管理的事情,他绝对不掺和不插手,安分守己地当个吉祥物。
正因为他的乖觉,在永安帝铲除异己的时候,他才被放了一马,当做永安帝对兄弟的仁慈给留了下来。
这样的王爷,本来赵相是看不上的,固然他明哲保身,保全了自己,但是他太圆滑,太没有野心和报复,太不像一个皇帝。
好在他生了一个很看不惯自家老爹一天到晚混吃等死的世子。
世子放着偌大的王府不愿意继承,改名换姓,冒充一个乡里来的秀才,从乡试开始一路往上考,势要当一个状元,进朝廷做官,为国效力。
思路虽然奇葩了点,但出发点却是好的,赵相一看,得,皇帝的位置就给这个一看就很上进的小伙子吧。
将皇帝拉下马几乎不废什么功夫。
赵相又不是自己要当皇帝,把情丝缠往永安帝的杯子里一放,量是常人用的十倍不止,不过数日的功夫,本是慢性毒药的情丝缠的药性便浮现了出来。
暴躁,易怒,疑心病越发严重,张嘴杀人,闭嘴砍头。
更是在上朝的时候,当着群臣百官的面,发作了一次情丝缠。
一个皇帝,居然染上了这种毒药,宗室如何敢让他继续把这个皇帝做下去。
在陈国,宗室的权力是很大的,皇帝若是没有宗室的支持,是很难坐稳皇位的。
一剂假死药,就给了宗室换皇帝的借口。
陈明哲是被水泼醒的。
他睁开眼,发现自己居然被关在地牢里,手上还套着铁链,当即勃然大怒,“是谁?还不快把孤放开,孤要砍你们的头。”
一个慢吞吞的声音响起:“皇上好大的威风。”
陈明哲身体一僵,他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先看到的是一双黑色的靴子,再往上,才是赵修之那张他日日相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
见到赵相,陈明哲心底什么都忘了,他只记得他是赵丞相,只记得他曾经日夜悉心教导过自己,如何当好一个皇帝,如何陪自己下棋,如何抚慰自己的怒火。
当即惊喜道:“赵相,赵相,你是来救孤的吗?快,快把孤放出去——”
他的声音在看到赵相的一双眼睛的时候戛然而止。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仇恨,愤怒,在那双墨色的眸子里面翻滚,像是大海上的风暴,却又被死死地禁锢在他平静的表面之下。
如果不看这双眼睛,赵相面无表情的脸上,和站在大殿上,低眉顺眼手捧竹笏时,看起来没什么两样。
陈明哲突然胆寒起来。
赵相站在大殿下的那些日子,是不是每一天,都带着这样一双充满恶意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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