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用去。”
青栎的声音忽而高起来,“你不带我?你走了我去哪儿?”
李桎收拾衣物的动作都没停,“你留在这儿,让人带你出去玩。”
青栎扑腾从床上翻下来,“不行,你带着我,我谁都不认识!”
李桎总算把那一丢丢东西打包好了,回过头来沉沉盯着他,“行军,打仗,路上没屋子住,没地方躺,战场上拼杀起来百十里外都是血腥,你能去?”
“你以为我看不出你灵气在消耗?你在昌邑城都不能呆太久,冤魂恶鬼盘桓,全是浊气的战场你能呆?”
青栎被堵得不说话,李桎说的一样不错,自下山以来他的灵气与日俱减,人间浊气不断侵蚀,他试过打坐,结果一事无成,全身翻涌灵气像是被豁开了一道口子,怎么堵也堵不住。
“那你几时能回来……”
“少则半年,多则……”
“不打下荆州,你不会来了就是?”
李桎点点头,“差不多。”
“那我去哪儿?”
“你在昌邑再呆些日子,呆够了我找人送你回去。”
青栎要哭,“不行。”
李桎没接他话茬,转身走了。青栎愣怔了一会儿,把头闷进被子里,撅着腚,像个委屈的鹌鹑。
李桎从窗外走过,停下脚步来最后看了一眼道士,头也不回地走了。
门外有千军万马,未来有整个天下。
刘平策马而来,两将相遇,李桎扬起手中阔刀,高喝一声:“开拔!”
响彻三军。
步兵两万,骑兵五千,抽出了兖州的一半兵力南下,途径豫州继续抽调兵力,取荆州,他们酝酿了十年。
马蹄扬尘,李桎的战马突然躁动起来。李桎控制不住,怒而扬鞭要打。远处一个身影冲破黄尘飞奔而来,后边跟着一整队护卫,明明投绳就能把人抓住,可那一对护卫谁也不敢动手。
刘平看清楚黄沙中逐渐清晰的身影,心里咯噔一下。
是那道士。
谁都没料到这道士跑起来比兔子还快,一队卫兵险些跑断腿,依旧没赶上。
李桎瞳孔一缩。
青栎从漫漫黄沙中冲出来,直冲三军最前,李桎不由自主伸手去接,青栎奔至马前,搭着他的手往上一跃,李桎顺势一拉,青栎被拉到马上。
战马再次扬蹄,三军开拔。
青栎气喘吁吁,但眼神晶亮,“我想好了,你走到哪儿我就跟到哪儿。”
李桎的铁甲紧紧挤压着他,却没说话。
反军要打荆州,荆州北面几个府战战兢兢。沿途兵力源源不断扩充,最终到荆州与豫州边境时汇成十万大军。
青栎不与李桎同行,他身体状况不太好,脸颊上的肉一天天往下掉,怎么也补救不回来。李桎没再逼他回去,只是单独调了一百骑兵给他,遇到深山老林,灵气充裕的地方便让他停几天,但青樾通常呆不住,几天之后又赶上来,就这样断断续续跟着行军部队往荆州跑。
全军上下都知晓那是怎么一回事,几个敢于诤言的追随者以死相逼,被李桎下令绑到马后拖了一路,逼的其中一个险些自杀。
军中情绪越来越大,大到青栎也觉察出他们眼神不善来,小心翼翼问了李桎一句怎么回事。当夜青栎无知无觉睡在李桎的营帐里,中军帐中李桎把前些日被拖在马后的几个人招进去,不过半柱香的时间,所有人出来,脸色煞白。
谁都不知道李桎那晚说了什么,那一夜的话被所有人都带进了棺材板,至死也没透露一分。
军中情绪很快安抚下来,青栎也不再有一百骑兵的特权,但不是李桎收回了,是青栎病了。
青栎病来如山倒,军中最好的大夫过来都束手无策,他并未受伤,也并未染疾,就是眼见的肉从骨头上削下去。一日半夜行军,他坐在马上,李桎一回神的功夫他就从马上摔了下去。
他们两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尘世浊气横生,青栎又跟死气最重的军队一路行走,自身的灵气,快要消耗枯竭了。
李桎把他拉到自己马上,青栎窝在他身上难受地睁不开眼。
“还要继续往前走么?”李桎问。
“嗯。”
“为什么不回终南山?”
青栎迷蒙中回答,“我只有这一次下山机会,回去之后我就要飞升了。”
“非要成仙么?”
“师父他们已经期待一千多年了,我飞升也是了了他们心愿,我回山,就回不来了。”
夜里行军,无人交谈,只有兵甲撞击声,马蹄声,和战马鼻孔发出的粗鼾,李桎和青栎在其中低声交谈。那些话儿顺着微风吹拂过山谷,飘进行走在其中,每一个士兵的耳朵。
那是后世相传的暴戾帝王,唯一温柔的时候。
荆州边境,反军和端王朝骁将两军相遇,大战一场,反军长途奔袭,不敌。
端王朝收复豫州边境两城,反军退后三百里。
已入深秋,营地寂寂。雨滴落河,泛起涟漪,开出一朵朵嫣红的花来。上游尸体,泡了三天,下游沉下来的河沙里,依然不时泛出血红。
入荆州境,青栎消失,大战之后又回来。
青栎入营地,只觉营地之内死气沉沉,无数厉鬼朝他扑来,刚养回的精气两日之内又掉的差不多,又成个病秧子。
李桎已经不再睡在地上,青栎夜里睡得不宁,辗转反侧,每每在李桎身上滚八个来回,才将将睡过去。
荆州潮湿,营中已有疫病流行,秋雨一淋,病倒大片。
军心低落,李桎似无所觉,依旧每日练兵。
营地靠山靠水,山水有灵。
对荆州气候来说委实不是驻军的好地方,但李桎执意不改,秋蚊子个个大如蜻蜓,咬的士兵叫苦不迭。
李桎又收拾着派人把青栎送出去一段时间,夺城已筹划多时。青栎执意不肯,只说明日清晨再出发。
青栎瘦的脸颊凹下去一大块,愈发可怜,扯着李桎袖子不撒手,低声哀求,“让我再呆一晚,就一晚。”
只一天也无妨,李桎同意了。当夜李桎从中军帐中回来,行至半路突然看到天空中帝星闪耀,光芒逼人。所有士兵都从帐中出来,呆呆望着天空。
东南方向升起一簇蓝色光箭,逆势而上,缓缓升空,接着四周升起冲天火焰,蓝色光芒瞬间如离弦飞矢,直插天空。
李桎拔腿就奔,众人都不知为何,浩浩荡荡跟随,顷刻汇军如水流。
离营地两里地之外,青栎躺倒在大阵中心,昏迷不醒,青栎说阵周的火焰不熄灭就不许踏进一步,跟班在阵外心急如焚。
“将军您不能进!”跟班跪在阵外,苦苦请求。
李桎单手把人抓起,一把扔出去,“滚开!”
跟班连滚带爬回来,死死抓住李桎的腿,冒着被杀头的危险,继续哀求,“您别进去,道长说火焰熄灭之前有人进去这阵就白费了!”
李桎一瞬间起了杀心,豁然拔刀。
阵中心的人动了动,青栎抬了抬手指,四周火焰渐渐熄灭。
所有人都抬头看着天空,紫薇星的光芒盛大,那束蓝色光芒直插入紫微星,瞬间光芒暴涨,紫微星膨胀至极限……
紫微星暴涨至临界点,在一瞬间炸裂,倏地暗淡,直至湮灭在茫茫星海。所有人都仿佛听见了无声的爆炸,被骇得说不出话来,呆呆看着头顶的神迹。
只有李桎没有抬头,在那一瞬间,眼睁睁看着青栎已经被截掉大半的头发,瞬间染上白霜。
大阵将熄,一切归于平静,李桎不顾阻拦冲入阵中。
青栎发髻早已散开,头发只剩短短一截,而那头发似乎有生命般,不断生长。李桎抱着人离开,短短几步之内,那头银发已经长至腰际,还没有停下来的趋势,李桎不得已将头发放在青栎身上,很快,那些头发就像蚕吐丝做茧一般,将青栎整个人包住了。
青栎偎在他怀里闭着眼,嘴角溢出一股血来,哑着嗓子说,“我把端朝的寿数缩短了五年,你们不用打太久的仗了。”
长长的军队一分为二,李桎抱着人经过,所过之处士兵次第单膝跪地。乌云瞬间遮蔽天空,滂沱秋雨接踵而至,刘平站在最后,目送他们离去,抹了一把被秋雨冲刷的脸。
感觉像是在送葬。
秋雨三日不歇,反军趁机攻城,王朝军队反应不及,退走。反军继续南下,有如神助,兵分三路,连拔七城。
八月过半,连绵秋雨歇,天放晴。
青栎卧床不起。
反军于江陵举兖旗,拥首领李桎为帝,订国号为兖,与蓟州端王都遥遥对峙。
黄袍加身,李桎被拥立为帝。行大典之后被灌了许多酒,至深夜,拂了所有人,踉踉跄跄进了隔壁屋子。
青栎陷在锦缎之中,满头银发铺了一床,正接着床头油灯读□□家经。
李桎踉踉跄跄直奔这儿,青栎被熏得捏住鼻子不愿喘气,“离远点,你要熏死了。”
李桎神志不清,眼前晃啊晃,是梦里的人,便一头扑上去。
青栎被李桎蛮力撞倒在床里,还不觉危险,只觉得被酒气熏得要吐,不停推据李桎,李桎醉死的身躯如山重,压得青栎从肺里直往外倒气。
李桎昏昏沉沉抬起头来,只看见满目银白,眼前人影像蚕一样裹在银丝中,不时拧动,像砧板上的鱼。
压制许久的情绪,像闷在地下许久的陈酿,瞬间被点燃了火星子。
轰~
烧的理智渣都不剩。
缠*绵,放*纵,暴虐,温柔。
李桎被酒烧掉了脑子,只剩下轰轰烈烈的情*欲,床第之间肆意发泄 ,酣畅淋漓。
“别走……将来整个王朝都是你的。”
作者有话要说: 冲冠一怒为红颜
第59章 回山
群山之间,一辆马车晃晃悠悠。是行商小贩模样,只带一个车夫,在战乱时代,敢单枪匹马这么行走在外的,不多见。
车内。
青栎已经从卧床不起,变至形销骨立。很难从他现在的模样忆起终南山那个无忧无虑的少年。
“多谢道长您以天下大局为重。”刘平诚心道。
青栎闭了闭眼,嘴唇干裂,说出的话音嘶哑如锯木。
“我只是要死了,想葬回终南山,不是为了你所谓的王朝。”
刘平不在乎,他只要这道士走就好,“那就多谢您不辞而别。”
青栎转过头去,似乎有眼泪滑过。刘平无动于衷,那眼泪不一会儿就如断线一般,扑簌着流下去。
“你走吧。”
刘平沉默道,“那道长有什么话要转述给皇上?”
“不用了,你就告诉他我回终南山飞升成仙去了。”
“好。”
李桎醒来头疼欲裂,床边多了几个服侍丫头。他既然做了皇帝,就有了礼制区别,不和以前一样随便。
“现在几时?”
“还有一刻便是巳时了。”
巳时,居然睡了这么久。李桎往脖子里一摸,猛然顿住了。
新皇帝衣服都没穿,光着脚发了疯一般冲出门去,隔壁正有几个士兵被指挥着往外搬东西,李桎刹那间红了眼,一脚踹翻了指挥的人。
嘶吼道,“里面的人呢!”
所有人,连带着从屋子里随着跑出来的侍女都跪下来,瑟瑟发抖。
“谁让你们干的!”
“里面的人呢?”
唯一一个不怕死的颤声解释,“道长他,被送走了……”
李桎一把揪住他的领子,把人举起来,面空已经扭曲,“谁弄得?”
“刘将军……”
李桎一把把人扔出去老远,指着所有人,“通通给我搬回去!原封不动!错一个地方我砍了你们所有人的脑袋!”
李桎披头散发出去,没出门口就被堵住了,那是他的心腹胡成。
胡成带人跪在地上,将大门堵了三层,“陛下,请您以大局为重,不可因美色误国!何况还是……”
李桎一脚踢上胡成后背,“滚!”
胡成滚噗地吐出一口血,滚出去一丈远,爬起来接着跪下。
“陛下您忘了他吧,江南女子……”
“你他妈的给我滚!”
战马还拴在门一侧,李桎哗一声拔了胡成的刀,胡成下意识闭上眼,李桎却砍了拴在一侧战马的缰绳。
胡成大喊:“陛下!他们已经走了两天了!”
李桎翻身上马的动作顿住,仿佛一瞬间冷血回流,静静地问,“我睡了多久。”
“两个白天……”
李桎不再动作,他知道,即使他冲出这一层包围,还有下一层,层层叠叠的包围着他,他被困在王座上。他当年逃进山林时是为活命,打下兖州是为了自由,如今他要把天下握在手里了,却被困死在王座上。
“刘平呢?让他来见我。”
“刘大人护送道长离去了。”
李桎把刀哐啷一扔,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他怎么走的?”
“行大典当夜,小道长深夜派人来找我,让我送他出城。”
“他说什么了么?”
“他要回终南成仙去了。”
“还有呢”
“让你别再找他。”
李桎一语不发,拔起手边长刀照着刘平脖子砍下去。刀快如一道虚影,刘平眼睛都没眨一下,阔刀已经压进肉里,汩汩冒出血来。
李桎贴着刘平耳朵,咬牙切齿,是要把人给吃了。
“你知道,我不是不会杀你们,你再胆敢自作主张一次,明天我就剁碎你去喂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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