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了。”徐闪亮朝阿琛摊手,阿琛一脸晦气地往他手上塞了三十。
徐闪亮一边把钱塞裤兜里,一边说:“行啦,我要价又没有很高,我这也是按外面家政阿姨的时薪算的好不好,我又不是天天收你钱。”
阿琛“啧”了一声,又给人打电话,似乎是喊来了什么人。
周鹤青坐在门口单人沙发上晒太阳,一边饶有兴趣地打量清吧里那两个人搬货。过了会,头顶上笼了片阴影,阿琛捏着菜单站在他旁边说:“不好意思,这张沙发,只有在本店消费才能坐的。而且你已经坐下去了,就必须在本店消费。”他说着打开菜单:“你看你想要什么饮品呢?”
周鹤青一脸错愕,没想过还能发生这种事,这杀熟也杀得太快了,虽然他们可能还并不怎么熟,但……周鹤青无话可说,他开车来的,喝不得酒,只得掏钱买了两瓶零售价可能不超过十块钱的可乐,还和啤酒同价。阿琛接过现金欢天喜地地跑进去,还差点被门口台阶绊了个狗吃屎。不一会儿徐闪亮又出来,见他还在门口坐着:“你参观完了吗?参观完了赶紧滚回去,我们还要开店做生意呢?”
周鹤青笑着朝他摇摇手中的可乐瓶。
阿琛在店里拿着个摸布到处东摸摸西擦擦,见徐闪亮瞪他,赔着笑说:“来者是客来者是客。”
徐闪亮就只好跑进去,踏过那节台阶时也差点摔了个狗吃屎。周鹤青扶额,难怪这两能当朋友。他撑着下巴看向店内,就听徐闪亮说:“那不行,人是我带来的,你要给我提成。”
周鹤青:“……”
没过多久,一个骑着三轮车的老大爷停在了酒吧门口。周鹤青还有点新奇,这年头收破烂的老大爷也能喝得起一百五两支的啤酒了?他看老大爷停在门口,见徐闪亮和阿琛两个人把刚才装的两大麻袋空瓶子又倒出来,蹲在地上来回数了两三遍,生怕人家大爷给他们少算了一个瓶子的钱。
阿琛擦擦汗站起来,见周鹤青盯着他们两瞧,擦擦额头上的汗水:“那什么……生活不易哈。”
周鹤青喝着七十五一瓶的可乐,觉得自己可能过得有点过分奢侈了。
这还是那个视金钱如粪土的徐闪亮吗?如果真这么缺钱,他大可不必给他三百万,也大可不必让自己家破产。
他发现自己可能真的不太了解徐闪亮,他想要什么,他在乎的是什么?他什么都不知道,他只是一个被留在原地的可怜虫,而对方已经大踏步向前走,开始迎接新的生活。
69.
他什么都不知道。
他不知道他不喜欢吃香菇。
他不知道原来他这么缺钱。
他不知道为什么他会考到他们这个系,又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戏弄自己。他看起来可以对任何人都抱有善意,可一旦发起狠来才知道其实他能有多么的冷硬决绝。
他说他只爱自己。是啊,因为人们爱他,他才会去爱人。
到底以前那个软软糯糯爱撒娇的徐闪亮是真的呢?还是现在这个看起来自在独立的徐闪亮才是真的?还是,一旦逃脱了曾经束缚住他的牢笼,才渐渐展露出自己的本性。可比起以前那个只会哭哭啼啼撒娇耍赖的徐闪亮,他发现现在这个竟更加让他着迷。他爱他狡黠的笑,爱他捉弄人时得意的小表情,爱他斤斤计较的脾性,也爱他冲他发脾气时的羞愤和气恼。
他有那么多不为人知的面啊,就像一个谜团,每次拆开一点剥离出一个线头,往外抽时,才发现真是无穷尽也。周鹤青甚至开始有点嫉妒起阿琛起来,什么时候,徐闪亮对他能像对阿琛一样,可以肆无忌惮地玩闹,说心里话,彼此坦诚相待,互帮互助。
他曾有过机会的,是他自己放弃了,但还好现在不晚。
粘稠的海风吹过,带来一丝凉爽夹杂着海水的腥气。周鹤青坐在偌大的遮阳伞下乘凉,他喝着冰可乐,背靠沙发,面朝大海,看着夕阳一点一点被海岸线吞噬殆尽,把蔚蓝的海面都染上一层血色,沙滩上的人们渐渐多了起来,人声、海浪声,还有身后店面里调试吉他的乐声,是从未有过的新奇体验。
阿琛走出来,把闪着霓虹灯的布告牌摆在周鹤青旁边,这样他的清吧就有了两个招牌。
周鹤青:“……”他喝了一口冰可乐,看了眼布告牌,上面写着几个人名还有时间段。第二个就是闪亮,七点到八点半。另外几个大虾、小鱼什么的看起来就是化名,闪亮的名字混在里面竟完美融合。周鹤青问:“这什么意思?”阿琛白他一眼:“卖艺呗。”
周鹤青当然知道,但他不知道的是原来徐闪亮还会弹吉他,他以前在公寓楼里见过那把木吉他,但一直放在那里落灰,徐闪亮也只是偶尔擦拭两下,从未见他弹奏过,甚至细想起来也没听过他唱歌。他一直以为,那不过是每个少年人的文艺梦想,三分钟热度褪下能给抚抚灰就不错了。
不知怎的,他心里竟有点难过起来,是为以前自己的不关心。
他更加不知道的是,徐闪亮唱歌竟这么好听。
约莫七点的时候,海滩上的人们渐渐多了起来,那时候太阳已经落山,四周渐渐呈现出一种灰雾色。在海水里玩尽兴了的人们纷纷来到海岸上小憩,偶尔听见那动人的歌声旋律便都不由自主地驻足倾听。
酒吧里的灯光调得很暗,独留一盏小灯挂在闪亮头上。他戴着一顶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他半张脸都隐藏在阴影下,光从上空倾泻下来,打在他的帽檐上,那些纷纷洒洒的破碎的光就不断跳跃在他翻飞的手指上,是一种干净利落的美。
他开口的那一刹,声音清脆,婉转动听,又像是透着无尽的哀伤,述说着动人的情。
周鹤青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手中的玻璃瓶。
渐渐的,围在酒吧门口的人越来越多了起来,阿琛脸上堆满了笑,忙不迭地招呼着他们落座消费。
周鹤青隔着人海看他,看他坐在光与影的交接处,像误入凡间的精灵。
周鹤青这才发现,自己是有多么的想他,那种刻骨的思念叫他浑身上下每一个关节酸痛起来,几乎遏制不住想要将他拥入怀中的愿望。于是他就眼睁睁地看着有个年轻人挤过人群,站到徐闪亮面前,掏出自己的皮夹子,唰唰唰抽了几张红钞拍在乐谱上,想了想又把里面剩余的全部抽出来放到一起。
周围一下子静了下来,闪亮也停了下来,他错愕地看了一眼这个年轻人又转过头去看阿琛,但很显然,阿琛也呆住了。
那个年轻人摆手道:“这没什么,嗯……我也是刚才路过听见你的歌声,你的歌值这么多。”他像是有点不好意思,“你继续,我没别的意思。”说着,就自己寻了个小桌坐下来。
徐闪亮有着不知所措,阿琛抱着菜单走过来,示意徐闪亮将钱收着,问那小哥:“先生,您想要喝点什么?”那小哥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徐闪亮,手在菜单上随便指了下,阿琛就忙不迭地回吧台去准备了。
徐闪亮就只好收了钱,闭上眼睛努力忽视掉两道灼人的目光,继续唱起来。
周鹤青心里一阵卧槽,这哪里来的黄毛二缺?
那家伙看起来年纪不大,还在读书的样子,穿着个牛仔外套,头毛被海风吹得乱七八糟的,可看向徐闪亮的眼睛里却有星星。星星诶,周鹤青酸溜溜地想。
阿琛上了一杯特调鸡尾酒放到小黄毛的桌子上,黄毛说:“谢谢。”然后转过头去继续看徐闪亮的表演。但阿琛没走,他只是站在黄毛边上,笑容尴尬又勉强。见黄毛困惑抬头看他,才点了点菜单抱歉道:“不好意思先生,我们这里是先消费再落座的,不限时。”黄毛就恍然大悟,他把皮夹掏出来却发现里面空空如也,又问:“能刷卡吗?”
阿琛微笑道:“本店不备有POS机,您可以选择支付宝或者微信。”
那真是巧了,他今天跑出来没带手机。
“我……我能先赊着么……”黄毛把皮夹放回兜里,有些坐立难安。
阿琛就黑着一张脸道:“哈,本店概不赊账。”怎么说呢,客人打赏给歌手的,跟他有半毛钱关系?他坐在这里又不消费,岂不是白白浪费了一张桌子?
周鹤青忍不住在心里鼓起掌来,因为认定了阿琛绝不是徐闪亮的男朋友,就起了一种想要拉拢“小姨子”的心思。如今“小姨子”还这么给力,简直天助我也。他又忍不住鄙夷,没钱还跑出来学人家当大佬当散财童子,快滚吧。
徐闪亮刚好一曲唱毕,抬抬下巴:“他这杯我请了。”
周围发出“哦哦哦”的乱叫声,黄毛涨红了脸说了声:“谢谢。”阿琛则两手摊开耸了耸肩走开了。
那时候的心情是怎么样的呢?气氛、懊恼、悲伤、黯然?最后都化作一缕苦涩萦绕在心头。
周鹤青一口气抽干了剩下的可乐,转身走出了小清吧,他没注意到的是,闪亮在他离开的时候顿了顿,拨吉他弦的手没有跟上声音的节奏。
那时候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悬在天边的弯月泛起了一层红光,寂静无人的海岸边能听见街边小店里传出来的欢声笑语,亦能听见海水冲刷礁石发出的回响。潮起潮落间,他竟久违地找到了内心的平和。他脱掉了昂贵的皮鞋,把裤脚高高卷起,沿着海岸线走了很久,海水卷着细小的沙粒不断地冲刷他的脚背和小腿,脚底板踩在柔软的海沙上,痒痒的。他终于脱掉了累赘的西装衬衣,赤裸着身体一个猛子扎到海水里。
如果,他想,我是说如果,要是闪亮真的遇见一个真心待他,他又喜欢的人呢?
那个人不会叫他伤心难过,不会让他受一丁点委屈,疼他宠他爱他,不会像自己一样让他受到伤害,更不会像他一样恃宠而骄不知道珍惜。到那个时候,他又该怎么办呢?
因为自己的劣迹斑斑,他着实对自己没什么信心。又因为阿琛是假的,所以内心才残存了那么一丝侥幸。白天说的话,做的事不过都是他在虚张声势而已,实在是没什么底气,才会晕头巴脑地学人用什么激将法。可也看见了,并没有什么效果,徐闪亮一点也不买他的账,甚至还故意说些令他分外气恼的话。
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他会放手吗?可是光想想,就觉得令人喘不过气来。
他把自己沉在水底,海水从四面八方涌上来将他包裹起来,等到憋不住气了才浮上来换一口气,如此几个来回,竟也将心里的郁气排了个七七八八,顿时快意不少。
等到上岸的时候,才猛然觉得身后站了个人,顿时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刚才还不觉得,如今再看看四周黑布隆冬的,是剩下海浪冲刷的声响,要多渗人有多渗人。更何况面前还站了个看不清面貌的人。
周鹤青心下骇然,僵着动作竟不知该上岸还是继续泡在水里,只好大着胆子问了一句:“谁在那儿?”也不知道这个人站在这里看了多久,他现在可是真真切切的赤手空拳,哪怕他健身了好几年,也只是空长一身漂亮肌肉,要是人家意图不轨,这身肌肉还真派不上什么用场。
月光下,那人向前走了一步,却是面色不清的徐闪亮。
周鹤青舒了一口气,笑起来:“怎么?担心我?”
徐闪亮说:“是啊,看你死了没。”当他看见周鹤青转身离开的时候,心里说不在意是假的,他在意得不行,怕得不得了,完了又自嘲,觉得自己大抵真是个贱骨头,便又强忍着不去想。他边唱边等,可等了很久都没见周鹤青回来,一边忍不住鄙夷,一边却又愈发惶恐担心。听到外面有人喊,说嘿这么晚了,居然还有人下水游泳,怕不是要自杀吧。他就又坐不住了。好容易挨着到了结束,就一阵撒丫子跑到海边,先是在一棵老树上找到了周鹤青的衣服,才在不远处见到了那个不知死活练闭气的人。
这到底是周鹤青在逼他呢?还是他在逼周鹤青?
可是还不够啊,远远不够。
什么时候,你才能眼里只看到我,而不是随随便便的什么人什么事,就成为你放弃我的理由。
70.
周鹤青从水里爬出来。
皎洁的月光下,水雾像是给周鹤青披上了一件银色的华服,勾勒出他卓越的身姿,不论是恰到好处的肌肉线条还是修长饱满的双腿,亦或是两腿之间即便是萎靡状态也十分可观的器物。借着月光的遮掩,那东西躲躲藏藏,看不真切,徐闪亮忍不住细细打量了片刻,才不太自然地移开了目光。
毕竟他们曾有过亲切会晤,看看总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周鹤青当然也注意到了,他故意上前一步,离徐闪亮更近了些,那东西随着他的步伐略微甩动了一下,徐闪亮就又很吃惊地看过去。
周鹤青就问:“你以为我自杀?”他背后是一望无际的海洋,那些斑驳的月光借着波光粼粼的海面尽数达到周鹤青身上,配上那一脸邪气的笑容,哪里像个教书先生,倒更像是从漆黑大海里走出来的惑人心神的海妖。
海妖离他越来越近,徐闪亮似乎能闻见他身上湿漉漉的海腥气,也不知道是海水本来的味道还是周鹤青身上的味道。这味儿弄得他晕头巴脑的,连动动脚趾头都做不到,只能傻愣愣地站着,看周鹤青越走越近越走越近。他整个人赤条条地走到徐闪亮面前,毫不掩饰地展露自己的身躯:“还没把你追回来我怎么舍得死呢?你说是不是?”
他大概在水里呆得太久了,呼吸间都带着一股薄凉的气息。他问“是不是”的时候,鼻尖抵着徐闪亮的鼻尖,欲吻不吻的样子,额发上凝结的水珠终于滴到徐闪亮的眼睑上,冻得他一个哆嗦,才彻底清醒过来涨红了脸,哗一下向后跳了好大一步,指着周鹤青的鼻子破口大骂:“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我管你是死是活,跟我没半点关系!”气呼呼地转身跑了。
周鹤青往前追了两步,又想起自己没穿衣服,这要真追过去,保不齐会被人当成变态。他“啧”了一声,揉了揉自己的胸口,自言自语道:“真是个小混球,说这话我可是会伤心的啊。”
放手什么的,这辈子怕是都不可能了。
徐闪亮气喘吁吁地跑回店里,那个黄毛居然还没走,原本正垂着脑袋用脚盘弄地上的沙子,见徐闪亮跑过来连忙迎上去问:“小哥,你等会还唱吗?”
“不唱了。”徐闪亮摆摆手,指了指布告牌:“我今天时间到点了。”他说着又踮脚往沙滩上看,没见周鹤青追上来,心里又不免松了口气。经历过刚才的羞愤欲死,他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跟周鹤青说话,甚至也怕跟阿琛讲话,要是阿琛问起来,他总不至于说自己是因为看周鹤青裸体看忘形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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