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 50 章
50.
却是除夕那天傍晚燃放的烟花声巨大,周母被吵得睡不着,站在窗前往小花园望,一眼就瞧见了自己儿子和他带回来的那个小年轻在花园里玩,她看了会准备重新躺回去,却没想到看见了犹如噩梦般的一幕。
周鹤青抬起头,他下意识地想要否认,张了张嘴,才发现自己百口莫辩。
周母说:“如果你今天要从这扇门出去,就从我身上踩过去!”
他头一次觉得,客厅的灯光何其的亮,它们从四面八方围过来,几乎无孔不入。它们聚在一起,每一道光里都蕴藏着一个声音,它们犹如高傲的审判长宣读他的罪与恶,那么多声音那么多道目光,打得他无所遁形。它们亟不可待地,它们要把他肮|脏的不为人知的一面扒出来展现在人前。
周鹤青痛苦地捂住了脸。
他是背|德的,他无颜面对母亲。
“妈,我改不了了,我喜欢他。”
周母却道:“你改得了的。”
他抬起头来看向母亲,听母亲坚定道:“你改得了的。你只要和徐瑾结婚,你们将来会生一两个孩子,等你体会了女人的好,你就会忘记他,你改得了的。”
周鹤青觉得荒谬,不可思议:“妈,您在胡说些什么?您把我当什么?把徐瑾当什么?”
周母道:“不是徐瑾,也可以是别的女人。”
他站起来,在狭小的出租屋内走来走去,他用双手揪住自己的头发:“不可能的,我改不了的!我就是喜欢……”他后面还没说完,就听周母尖叫道:“你是不是想看我去死!”
那一瞬间,空气都好像凝固了,他只能听见墙上石英钟的滴答声,那一声声却好像催命符般,无形中有一只手扼住了他的喉头,令他口不能言,令他无比窒息。他是为了母亲,才走到今天这个地步,而她现在问他,是不是要看她去死?
周鹤青颓然地坐在沙发上,他双手抱头发出如困兽般的嚎叫。
“以后你的同学会怎么看你?你的老师怎么看你?你的同事们会怎么看你?他们只会觉得你恶心!你的大好未来就要在此葬送吗?你将来老了怎么办?”
“你和他断了吧?啊?儿子。”周母走过来,用力抱住周鹤青的脑袋,“我们以前那么苦的日子都熬过来了,我不想也不愿看到你自毁前程啊。你下不了这个决心,我来帮你,我们总能找到办法的。”
周鹤青挣开她,他双目赤红,紧紧盯着母亲,仿佛在问:“帮我?你怎么帮我?”
周母却受不了这怒视,她崩溃道:“你要我怎样!你到底要我怎样!你要是不和他断干净,我不吃药也不做治疗,更不会去做手术!我死了一了百了!我死了眼不见为净!你以后走哪条路!做什么!都跟我没有关系!你给我滚出去!”她说到极怒处,感觉一阵剜心的痛,竟是站也站不住,直直往沙发上摔去。
周鹤青连忙扶住她,喊了她几声,才见母亲悠悠转醒,便二话不说抱起母亲就奔下楼往医院去。
在医院折腾到大半夜,医生说母亲只是心力交瘁并无大碍,安排母亲住一晚院,要他回去早点休息,明天再接母亲回家。周鹤青隔着玻璃窗看打过镇静剂的母亲一眼,对方在睡梦中眉头舒展,面容安详宁静。原本他应该留下来陪床,但他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母亲,所幸这边小护士来来往往,应该并无大碍,他也就放心地回家去了。
他想一个人静静,躺在出租屋里却辗转反侧睡不大着,一闭上眼就看到母亲声嘶力竭的样子。以后要怎么办呢?未来该怎么办呢?难道他真的要和女人结婚吗?他知道他母亲是个什么样的脾性,什么都好,却是个倔脾气,认准的理看中的事,绝对不会改变,更何况是这么严重的。也许一再激她,她真的会做出不去治疗不去手术的事情来。
周鹤青坐在床边,一根接一根地抽烟。
可他不甘心。
他今后的人生就要因为这样的狗屁道理和一个不喜欢的女人过下去了吗?
周鹤青站起来,他窝在这狭小的屋子里几乎喘不过气,便想着出去跑跑步能不能冷静一点,趁着母亲不在的这段时间好好思索一下。可他想错了,运动只能挥发掉汗水,并不能帮助他理清头绪,即便是路边的野草石粒,都比当下更能吸引他的注意力。
周鹤青跑着跑着,便觉得头脑一片空白,等到醒悟过来的时候,面前出现了徐闪亮家的公寓。
两个人沉默不语地吃完面条,周鹤青站起来把残渣倒进垃圾桶,又把碗给洗了。他动作迟缓如老叟,却是故意那么慢吞吞的,好像只要洗碗这么大点功夫就能把刚刚跑步时没想明白的问题想明白。
徐闪亮在外面囫囵过了一夜,有些头重脚轻,此刻想泡个热水澡,也可能是害怕周鹤青会说出点什么,便想同他错开来。他坐在浴缸边上,看着水龙头里放出的热水发呆。等到差不多了,才把手探下去试了试水温,有点烫,又往里面倒了点冷水,才脱光了蜷起膝盖坐在浴缸里。热水悬在浴缸边上,徐闪亮用手一拨,便有水流徐徐落在地上。他觉得累且疲惫,正有些昏昏欲睡时,浴室的门却开了,是周鹤青走了进来。
他脱掉了运动外套,内里穿着蓝色格子的衬衫,衬得他的身材健硕好看,他坐在浴缸边上,双手还有洗洁精的淡淡香味,问徐闪亮:“帮你洗|澡?”
徐闪亮摇了摇头,伸手拉了一下他的胳膊:“进来。”
周鹤青便站在他面前脱|衣,他虽然只是个学者,可能是平日里喜欢健身锻炼,他的躯体上附着着一层薄薄肌肉,虽不魁梧却也充满力量,腹肌下是清晰可见的人|鱼|线,胯|下|二两|肉即使尚未完全B起,也能窥见其分量。
徐闪亮看得有些着迷。
周鹤青迈开长腿跨坐进来,那将盈未盈的浴缸水哗啦泼出去许多。他坐进去靠在一头,徐闪亮便靠在他怀里,把头抵在他的颈窝上。
徐闪亮感觉身后那处正蓄势待发地顶着他的后面,便摸了摸周鹤青的脸问他:“做吗?”
周鹤青从身后拥住闪亮,他刚跑完有点累实在是力不从心,便摇了摇头,去亲徐闪亮的侧脸。热水晃晃悠悠,潮起潮落般冲刷着他的胸膛和脖颈,耳后是周鹤青略凉的呼吸和若即若离的亲吻,疲惫感再次袭来,徐闪亮觉得舒服惬意,他喜欢这样的亲昵,于是渐渐地闭上了眼睛。
却听身后周鹤青沙哑声响:“昨天晚上……”
他便猛地睁开眼睛。
徐闪亮维持着原来的姿势没有动,任由周鹤青玩|弄他的手指。
“是我母亲骗我去的,她拉我去陪她逛超市买东西,又是西装又是皮鞋,我以为她只是单纯地想给我买两件衣裳,没想到到了六点直接拉我去了那家西餐厅,我事先并不知道,去了才知道是相亲……”
他看起来有点紧张,一句话颠三倒四的说,胡乱缠着徐闪亮的手指,“昨天晚上没及时跟你说是我不好,但是家里突然出了点小情况,我妈她……她病情突然加重了。”不知怎的,他不大敢说昨天发生了什么,也不敢去想徐闪亮知道后的反应,母亲逼他,他已经够无力招架了,甫一想到徐闪亮以前为了和他在一起所做的种种努力和痴态,他便觉得头大如豆。
他怕什么呢?怕徐闪亮不管不顾去找母亲摊牌?还是周母跑到徐闪亮面前说些伤人的话?
无论是哪一种他都不想看到。
徐闪亮问他:“阿姨身体没大碍吧?”
周鹤青摸摸他的脸:“现在还行,在医院里睡了一晚上,我等会去接她。抱歉,这几天我可能不怎么能来陪你了。”
闪亮侧过身来,两条胳膊圈住周鹤青的脖子,脸颊贴在周鹤青的锁骨上:“那你还会再去见她吗?”
这个她不言而喻。
周鹤青道:“不见,肯定不见。”
徐闪亮就点头:“好,我信你。”
他好像有许多的心事,没去想为什么一回来这么急,周母就给周鹤青安排相亲,没去想为什么相亲还得骗着周鹤青去,也没去想既然周母只是病情恶化了,怎么周鹤青也不给他打个电话或者发条短信简单说一下,叫他不要担心。他有那么多那么多的心事,还有那么多那么多的秘密,他想和周鹤青说,却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说起。
他不想当个自怜自艾的可怜虫,只想当个幸福美满的糊涂蛋。
所以周鹤青说什么,他都信。
他们絮絮叨叨地说了好些话,彼此唇舌相贴细细接吻,却又无关情|欲,只是享受着此刻的宁静和谐。渐渐地,徐闪亮头低得越来越下越来越下,竟是抵挡不住睡意在周鹤青怀中睡了过去。
待到他醒来,发现自己深陷柔软床铺,而周鹤青已经不见踪影。
第51章 第 51 章
51.
他睁开眼睛看天花板,又转过头去看闹钟,才发现自己不过才睡了两三个小时,坐起来又有点畏寒,头晕乎乎的,便从床柜抽屉里拿出一支温度计,默数三百秒后拿出来一看,三十八度四,便把温度计往旁边一扔,又浑浑噩噩睡过去。
等到徐闪亮再次醒来时,天已经完全黑了,屋子里静得可怕,紧紧合上的窗帘把他与整个世界隔开了,外面似乎淅淅沥沥的下了点小雨,滴答滴答的,不大,却令人感到安稳,当真是春雨绵绵。他躺了一会,浑身酸得厉害,不大想起来,可耐不住饥肠辘辘,就只好给自己外卖点了一份海鲜粥和小笼包,一想到吃饱了还得跑出去买退烧药就觉得要不算了,反正也不高不会烧成傻子的。
他不太想像周鹤青撒娇,至少现在不太想。
长能耐了啊徐闪亮,还会闹别扭了,要知道搁以往,哪怕是拔了根倒刺他都能捧着手在地上滚七八圈都不止,非得要周鹤青哄哄他亲亲他抱抱他,他才能冷静。可是现在他居然生了“发烧”这么大的病,如此良机,他却提不起兴趣。
他总是在发呆,茫茫的,心不在焉的,好像想了许多的事,可细想起来却又觉得脑海里空白一片。在家里饿了就点外卖,困了就睡,醒着的时候……还不如睡着,如是过了三四日,烧真的退了,周鹤青也真的像他说的那样一次都没出现过。
想打电话又不敢,毕竟现在周母正“情况恶化着”。
周鹤青的日子也好过不到哪里去。他那日把母亲接回家,已经再三保证他绝不会去找徐闪亮,可母亲还是不信,不让他出门,即使出了门去学校,也非得让他同门师兄弟接会电话证明儿子并没有欺骗自己。一次两次也就罢了,多来几次,旁人看他的眼神便怪怪的,周鹤青也就真的不敢去找徐闪亮了。可母亲仍觉得不够,她非要周鹤青当着她的面再约一次徐瑾。
“妈!”周鹤青崩溃道:“你还有完没完了?强扭的瓜不甜!我对那个姓徐的小姑娘一点感觉都没有!”
周母急道:“你怎么就没感觉呢?你才见了人家一次面,连话都没说两句,你就知道你和人家不合适?我可听人家妈妈说了,人小姑娘加你微信想跟你聊聊你也不理。”
周鹤青烦躁道:“我忙。”他看母亲似乎对他的说辞并不十分满意,简直要被这个胡搅蛮缠的老太太气笑了,只得补充几句:“我们没什么话题,有什么好聊的,我跟她说什么?数学模型吗?还是公务员制度?”
周母瞪他一眼:“那我怎么知道!你约人家一次,面对面就有的聊了!”
周鹤青不理她,眼瞅着吃药的时间到了,他便倒了杯温水拿着药盒给母亲:“吃药。”
周母拧着身子转过去,气道:“不吃!你不约徐瑾出去我就不吃!”
周鹤青换了一边,重新把药递过去:“吃了!”
周母再次转身的时候,胳膊肘碰到了周鹤青的手,两片白色的药片横飞了出去,就连端在周鹤青手里的那杯水都荡出去些许。周母一时愣了,周鹤青也有些发愣,索性倒的是杯温水,眼下手腕上只泛了点红,不至于烫到的程度。
周鹤青便放下手中水杯,弯腰去捡那药片扔进垃圾桶里,又拿抹布来把水渍细细擦干净,就见母亲捂着脸哭泣道:“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哦!”
她指着周鹤青有些歇斯底里:“你不见徐瑾我就不吃药不去做透析不去做手术!我们看谁熬得过谁!你要是想见那小子,你就从我尸体上踩过去!”
就像是打蛇打七寸,她拿捏住了周鹤青的命门,谁都知道他儿子是个孝顺孩子,在经历过母子两相依为命的艰难后,更是舍不得母亲吃半点苦,好不容易守得花开见月明,怎么可能让母亲撒手人寰。她知道,她在周鹤青心中的分量,怎么也比那个毛头小子重得多。
周鹤青靠在门板上,他对这样的境地感到深深的难堪和无力,这是他的错吗?为什么非得这样逼他。
像是赌气般,他给徐瑾打了个电话,母亲紧紧盯着他,和弦音乐过后,是徐瑾甜美的声音:“鹤青哥,怎么了?”
他看见母亲放松般地垂下肩膀,便觉得这个世界都疯了。
母亲有些得意地笑了一下,拿纸巾擦拭了一下眼角,拿过杯中剩余的水合着药片咽了下去,“早这样不就好了?”她这样说,又长叹一口气,“你把徐瑾约家里来玩吧,我上次答应人家小姑娘了的,不然我明天就不去透析了啊。”不在她眼皮子底下盯着,她着实不太放心,见周鹤青满脸颓色,她又道:“你不要不高兴,你要是见着徐瑾还是这个死样子,我可跟你没完。说到底,妈妈都是为你好,你怎么这么不开窍呢?我还不是怕你今后一个人孤苦无依,起码回家以后有个人能跟你说说体己话,有个小孩趴在你膝头叫你爸爸!我有什么错!”
那我又有什么错呢!就因为喜欢的是男人吗!
他心里有个邪恶的声音,都说出来吧,全部都说出来吧,告诉母亲治病的钱从哪里来,医院联系好的□□是谁的。那个念头不断地在胸腔里翻滚,在脑海里肆意,逼得他太阳穴阵阵发痛,喉咙干涩难耐。
周鹤青再也呆不下去,拉开门逃了出去,周母在身后叠声问道:“你跑哪去?”周鹤青却不理,三步并两步跳下楼梯,一转身就消失在楼宇深处。
他起初在学校里处理工作,可终究是忍不住,一路骑着单车风驰电掣跑到徐闪亮家楼下,远远的,瞧着那间公寓没有光,浑身的沸腾的血液逐渐冷却,一路上,他想了千百种碰见徐闪亮的情形,却没想过对方会不会不在家。就好像他已经习惯了徐闪亮站在他身后,只要他回头,就能握紧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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