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秋石看着他的笑容,很想让他不要再笑了,但他却说不出口,事实上这几天他说过的话一只手都数的过来。
葬礼之后,程一榭失踪了。
他的房间还是原来的模样,只是少了几件衣服和一个行李箱。
林秋石是第一个发现这件事的,他问了阮南烛程一榭去了哪里,阮南烛回答是:“我不知道。”
林秋石沉默。
“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我也不知道他能去哪里。”阮南烛用平静的语气说,“他从进门开始就在黑曜石,黑曜石就是他的归属。”
林秋石看着阮南烛,眸子露出些许茫然。
阮南烛轻声叹息,把林秋石拥入怀中,给了他一个安抚的亲吻,他说:“有些事情,是早就在预料之中的。”
“包括死亡吗?”林秋石问。
“自然是包括。”阮南烛说,“每个人都要经历死亡,或早或晚。”
林秋石道:“但他们的死亡,来的太早了。”他们还那么小,什么都没有经历过,他们本该有更多的时间,他们……
阮南烛道:“上天是不公平的。”
程一榭和程千里如果生来就有健康的身体,也不会进入门中,门是磨难,却给了他们更多时间,让他们可以好好的看看这个世界。只是恩赐也有尽头,从天堂坠落到地狱,是最痛苦的事。
那天晚上,阮南烛和林秋石睡在了一起,林秋石说:“程一榭拿的是那种线索吗?”
阮南烛:“是的。”
林秋石沉默。
“有些事情早晚都要付出代价。”阮南烛道,“并且代价比你想象的惨痛许多。”
林秋石正想说什么,却感到阮南烛往他嘴里塞了一颗糖,他含着糖,含糊道:“你的烟戒成功了吗?”
“成功了。”阮南烛回答。
林秋石又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了。这段时间他的沉默的次数越来越多,也越来越长。
阮南烛却仿佛察觉出了他的无措,伸出手搂住了他,轻声道:“睡吧。”
林秋石闭上眼睛,沉沉的睡了过去。
程千里的死亡,像是打破了别墅里面宁静的假象,某种沉重的气氛开始在别墅里蔓延。
卢艳雪经常是做饭做着做着就开始抹眼泪,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看到了某种食材,想到了喜欢吃这种食材的人。
吐司在发现主人不见了之后,也跟着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来在栗子的安慰下才勉强缓了过来。
对于双子的离开,林秋石一直有一种不太真实的感觉,仿佛下一刻自己回到客厅里还能看见程千里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傻乐。这样的错觉,直到某天晚上才被打破。
那天他从楼上下来,看见客厅里的电视机播着恐怖片,沙发上看恐怖片的人用被褥裹着身体,一副十分害怕的模样。看着这一幕,林秋石脱口而出:“千里?!”
然而被褥里却露出了叶鸟的脸,他看着林秋石,小声道:“秋石?”
看见叶鸟面容的那一刻,林秋石终于意识到他再也看不到程千里了,那是一种无法用言语描述的感觉,就好像勉强骗着自己的梦境突然被人戳破,只能面对残酷且血淋淋的事实。
“没事。”林秋石转身。
叶鸟又叫了声秋石,却见林秋石直接转身去了楼上,他神情之间出现些许担忧,因为他清楚的看见,在看到了他的脸后,林秋石脸颊上挂满了泪水。林秋石似乎是将自己错认成了程千里……不知为何,叶鸟心中生出些许遗憾,如果他能早些加入黑曜石该多好,和他们一起经历悲欢喜乐,不至于被隔离在环境外面。
林秋石回到房间后才发现自己哭了,程千里走的时候,他都没有落泪,没想到此时却有些控制不住自己。
他坐在床边,突然间就明白了程一榭为什么要离开。因为这座别墅里,到处都是程千里生活过的痕迹,而这些痕迹,就如同一把钝刀,在一刀刀的割着人的肉,却看不见血。
林秋石躺在床上,长长的吐了口气,他放空了自己,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阮南烛半夜才回来,看到了蜷缩在床上的林秋石,他没有叫醒他,而是轻轻的在林秋石身上搭上了一层薄毯。
“唔。”林秋石却是惊醒过来,含糊的叫了声,“南烛。”
“嗯。”阮南烛在林秋石身边坐下,“我在。”
“我想千里了。”林秋石说。
阮南烛道:“我也想他。”他竟是很坦然的承认了这件事,“每次我看到吐司,都会想起千里。”
想起千里抱着吐司的模样,想起那个小孩儿灿烂的笑颜。
“这种时候要怎么办呢?”林秋石说,“我还想起了吴崎,谭枣枣……”他们都是他生命中的过客,来了,又走了。
“只能忍忍了。”阮南烛说,“忍过去就好了。”
听着阮南烛平静的语气,林秋石突然心疼了起来。程千里离开后,几乎所有人都处在崩溃的状态里,只有阮南烛平静的处理着后事,他通知了双子的父母,联系了殡仪馆,选择下葬的时间。
林秋石不知道阮南烛到底是经历多少这样的事,才会变得眼前这般冷静。
阮南烛却是看懂了林秋石的眼神,他微微一叹,却是笑了起来,道:“不用那么心疼我,我真的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惨。”
有些事情,总归是要习惯的。
程一榭离开黑曜石三个月后,给黑曜石寄了一封没有地址的信,在信里表示自己现在很好,让他们不用担心。
卢艳雪是第一个收到信的,看着信上熟悉的字体当场就哭的差点晕过去,抱着信封一个劲的抽泣,她说:“这个坏孩子,怎么现在才发信回来,这个坏孩子——”
“能查到他在哪儿吗?”陈非在旁边问阮南烛。
阮南烛检查完了信纸后又从卢艳雪那里拿过了信封,最后摇摇头:“没什么线索,他很小心。”
陈非叹气。
“他还会回来么?”易曼曼其实和程一榭关系一般,但和程千里关系却很好。
“不知道。”阮南烛没有给出确定的答案。
“无论他回不回来,只要他心里舒服就行了。”卢艳雪说完这话,却又再次落了泪,“可是他要怎么一个人熬过去,熬得过去么?”
没人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但熬不过去,也是要熬的。那是用程千里性命换来的时间,程一榭不可能放弃。
林秋石盯着信封上的字体,许久没有说话。
直到阮南烛把他拉回了房间,他道:“秋石,你最近状态好像不对劲。”
林秋石:“嗯?”
“你一直在发呆。”阮南烛说,“你没有发现么?”他微微蹙起眉头,目光落在林秋石的脸上。
“我在发呆?”林秋石莫名,“有么?”
阮南烛没说话,但他的眼神给了林秋石答案。
“哦。”林秋石摸摸自己的脸,道,“我只是觉得有点累了。”
阮南烛说:“我们出去度假吧。”
“嗯?”林秋石倒没想到阮南烛会突然这么说,他愣了一会儿,思维又游离开来,直到阮南烛轻轻的拧了一下他的脸颊,“又发呆?”
林秋石:“咳咳。”他这才察觉自己又走神了,还是在阮南烛盯着他的情况下,于是干咳两声,尴尬道,“不好意思。”
阮南烛叹息。
看出了林秋石的状态不对劲,阮南烛迅速的开始着手准备旅游的事。
春天本来应该是万物复苏,充满了幸福感的季节,但因为千里的离开,他们的这个春过的比寒冬还要艰难。
林秋石甚至完全记不得树木抽发新芽的场景,等到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时间却是已经到了盛夏。
街道两旁都是茂密高大的树木,这几个月的时间简直好像被什么奇怪的力量从他们的生命中抽走了。
但生活却依旧是要继续的,只是这段时间里别墅里没什么要进门的人,所以大家的生活非常平静。阮南烛也一反往常那不停进门的状态,准备带着林秋石出去玩一段时间。
“想去哪里呢?”阮南烛拿着地图问林秋石。
“哪里都行,我还没出过国呢。”林秋石说,“你去过吗?”
“以前去,现在不常去了。”阮南烛回答。
林秋石:“以前?”他突然想起,自己阮南烛很少提起他的家庭背景,也几乎没有听到他提起过家人。
“嗯。”阮南烛说,“我家境不错,只是他们都觉得我疯了。”他缓声细语,像是在说着什么同自己无关的事,“后来就没有再和他们联系。”
林秋石道:“哦。”他感觉阮南烛对谈论家庭这件事似乎兴趣缺缺,于是便也不再询问。
“如果你想知道,我也可以带你回去一趟。”阮南烛说。
林秋石道:“不太想。”他笑道,“我只要了解你就行了。”
阮南烛看向林秋石:“真的?”
林秋石摊手:“不然呢?”
最后他们定下了一个赤道附近的群岛,决定去那里休假。
知道他们要出去玩时,陈非还很惊讶,说阮哥你这都几年没休息了,今年怎么突然想起来出去玩。
阮南烛道:“累了出去休假很奇怪么?”
陈非干笑:“不奇怪不奇怪,你们好好玩,有什么事就打电话回来。”
阮南烛嗯了声,扭头看向林秋石时,发现他居然又坐在沙发上发呆,阮南烛神情间露出些许无奈,走到林秋石旁边,低头就在他的脸颊上来了一口。
“啊!”被阮南烛一口咬在脸上,林秋石这才惊醒,捂着脸莫名其妙,“你咬我做什么?”
阮南烛:“我怕不把你咬回来,你的魂儿会飞了。”
林秋石无奈:“哪有那么严重。”阮南烛这一口可是实打实的咬了下来,他现在脸上不但火辣辣的疼着,还多了一个整齐的牙印,
“怕被咬就别发呆。”阮南烛说的非常认真。
林秋石面露难色,他也不知道自己最近为什么会这么喜欢发呆……况且走神这种事,真能控制的住吗?
第128章 时光
黑曜石, 又被称为阿帕契之泪, 传说里,这是为死去亲人流下的泪水化成的黑色石头, 谁拥有了黑曜石, 就意味着永远幸福, 不再哭泣。
林秋石是很久之后才知道黑曜石这个名字的含义的,他问阮南烛, 黑曜石这个名字是谁取的。
阮南烛说, 取名的是他的前辈。
那时候待在黑耀石里的还是另外一群人,只是时光变化, 人们来来去去, 不变的, 唯有名字而已。
在察觉了林秋石异样后,阮南烛休了一个长假,他把林秋石带到了一个热带岛屿上。
那个岛屿温暖潮湿,海水是漂亮的蔚蓝色, 有白色的沙滩和高高的椰子树, 偶尔还能看见可爱的寄居蟹在沙滩上匆忙溜走。细细的沙滩, 赤脚踩在上面,会有些烫,柔软的沙子从脚趾缝隙里滑过,带来些许痒痒的感觉。
阮南烛站在海水里,裤脚挽起正在低着头摸着什么东西,林秋石坐在不远处的太阳伞底下, 看着阮南烛突然停住了动作,转身朝着他走了过来。
这是个小岛,人很少,格外的清静,在这里住了一个多月,阮南烛白皙的肌肤被晒黑了不少,不过变成巧克力色的阮南烛反而看起来更可口了,此时他顺手脱掉了湿乎乎的T恤,露出漂亮的,小麦色的腹肌。肌肤上还有水珠滑落,顺着颈项到胸膛,再隐没入劲瘦的腰线。
阮南烛走到了林秋石的面前,伸手递给了他一个东西,林秋石接过来看,发现是一只很漂亮的彩色大海螺,他笑着接过来,道:“能吹响吗?”
“不知道。”阮南烛在林秋石旁边坐下,盘起腿随手拿起一个椰子破开,插进吸管慢慢的喝。
林秋石则开始尝试吹海螺,但是没什么经验的他,果然没能吹出声音,他歪了歪头,露出略微有些苦恼的表情。
阮南烛见状顺手接了过来,研究一会儿后,指着海螺的底部道:“好像这里要磨掉。”
林秋石:“那磨掉试试?”
“待会儿去找工具。”阮南烛说,“晚上想吃什么。”
林秋石伸了个懒腰:“我来做吧,你不是借了烧烤架么……不吃鱼啊。”
阮南烛嗯了声,然后两人就躺在太阳伞底下打起了瞌睡。
谁知道过了一会儿,天公却不作美,厚厚的乌云覆盖了蓝天,海平线上也荡起了波澜。阮南烛先醒过来,他转头看见了躺在旁边还在熟睡中的林秋石,心中一动,凑过去亲了亲他的唇,把他唤醒:“要下雨了。”
林秋石迷迷糊糊的睁眼,还没反应过来,便被阮南烛直接抱了起来,转身进了身后的小屋。
林秋石被放在了柔软的床上,有一双修长的手在他发丝间穿梭,舒服的感觉让他有些分不清梦境和现实,他含糊的开口:“我做了个梦。”
“什么梦?”阮南烛问。
“我梦到你死了。”林秋石说,“我很害怕。”
阮南烛抓住了林秋石的手,亲吻着他的手指:“不要怕,我就在这里。”
“我还梦到了千里。”林秋石说,“我梦到他就坐在我旁边,问我要不要看电影,但是那部电影我看过好多遍了。”他睁开了眼,“好真实……”
阮南烛看见林秋石的模样,心中微微一痛。
之前对于死亡,林秋石的反应都很淡漠,直到程千里离开,他所有的情感却突然爆发了。
那些积累在他灵魂深处的情绪全部涌了出来,压的林秋石喘不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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