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只说了这一句话,后续没有再说半个字。无声地殴打开始了,这个过程持续了三个多小时,中途三人轮流休息,因为傅嘉已经失去了反抗能力,他们只派一个人打他就够了。一旦傅嘉失去意识,他们就把麻布拿开,用凉水浇醒他,确保他没有死,再重新套上麻布。
他们什么时候走的,傅嘉不知道。他的口鼻出了很多血,将他的眼睛都糊住了。
模糊的视线中,他看到卫生间已经没有其他人了,手腕上的手铐也被解开,因为他激烈反抗,那里被磨蹭得血肉模糊。
他可以动,可是他动不了。仅仅是抻了抻手臂,就痛得眼前一黑,浑身痉挛。
他躺在原地,陷入了昏迷,清醒,再昏迷的循环中。他的记忆混乱,好几次醒来时都疑惑自己为什么不去学校上课,他必须得上课啊,一节课、一道题目都不能漏,不然他怎么考A大?
有时,他也会以为他是在林家别墅醒来的,因为很黑啊,只有那间佣人房才会这么黑。他和陆齐安的家总是很敞亮,就算是关灯的时候,他也不觉得黑,因为陆齐安会抱着他。
他呼吸渐弱,口鼻仍在渗血。
第三天,又有人来了。这一次,来的人终于是傅嘉心心念念的陆齐安。
陆齐安已经答应了父亲,要和傅嘉分开。这两天,他一直跟着父亲为他和陆婉卿母子办理出国事宜,很快,他就要离开国内了。
他求父亲让他再见傅嘉一次。
陆致远同意了他的请求,还亲切地撤走他身边监视他的下属,叫上李沁和和他一起去。
虽然李沁和一样要监视他,但陆齐安是去告别傅嘉的,陆致远没有让冷冰冰的下属跟随,而是让他从小到大的好友陪他去,已经是难得的温情了。
司机将他们送到六中家属区,停在楼下。李沁和拦着陆齐安不让他下车,说:“我让他下楼见你,你们在外面随便说两句就好了,陆叔叔说,你要早点回去。”
陆齐安看向他,眼神锐利:“为什么直接让司机来小区?今天不是休息日,傅嘉应该要在学校上课。”
李沁和甩开他的手,心里打鼓,面上却装作不知情:“他自己要请假,我哪知道,出了这事,他也不好意思去学校上课吧?”
陆齐安脸色难看,知道他在隐瞒什么,却无法查清真相。陆致远对他看管严格,整整两天,他都得不到有关傅嘉的任何消息。
他迫切地想要确认,傅嘉过得好不好。他不在身边,傅嘉会不会难过?如果傅嘉夜里做噩梦了,害怕了,想要找他怎么办?如果警察一直找傅嘉调查,他会不会被吓到?
他不在傅嘉身边,以后都不会在了。可傅嘉这么需要他,他怎么放得下?
李沁和躲开陆齐安的眼睛,不由分说地将他关在车里,独自上楼了。他没有来过这个家,却奇怪地清楚傅嘉所在的楼层和门牌号。
李沁和站在门前,轻轻一推门就开了。显然,昨天殴打傅嘉的人走时没有锁门。李沁和暗骂一声,嘟囔道:“妈的,都说了让他们做好善后工作。”
他进入室内,顺着地上狼藉的痕迹走进卫生间,看到里头的惨状,他倒吸一口凉气。
他明明叮嘱过,让那三个人不要在傅嘉身上打出显眼的伤痕,可他眼前的傅嘉却一身血污,裸露在外的手脚和脖颈都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瘀痕。他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好像没有呼吸了。
李沁和吓白了脸,蹲下去推了推他:“喂,你没死吧?”
傅嘉被他推动,轻轻地晃了晃,没有反应。
李沁和彻底慌了,一边使劲摇晃傅嘉,一边拿出手机联络他雇来殴打傅嘉的三个人。
“你们是怎么办事的?”接通后,李沁和大骂道,“他为什么出了这么多血,而且我晃他都没反应了!”
电话那头一点也不着急:“你太温柔了,没事的,血嘛,擦擦就得了,你拿凉水泼他,踹两脚,准能醒过来。”
李沁和又骂了一声,挂断电话,大着胆子倒了一盆凉水,尽数泼在傅嘉身上,并用脚踹了踹。
傅嘉反射性地躲了躲,呻吟一声,终于有反应了。
李沁和松了口气,见他没死,态度又恶劣起来:“你还装死,快点起来,齐安在楼下等你。”
傅嘉艰难地睁开眼睛,有些茫然。
他说什么?
他是不是说了……齐安?
突然,傅嘉的身体里又生出一股力量,伸出手,紧紧抓住李沁和。
“陆齐安要见我吗?”傅嘉在说话,很努力地在说话,可是他发不出声音,仅仅做出了口型。
李沁和又怕又气,粗暴地扯着他的胳膊,想将他从地上扯起来:“你别装死了,快点站起来,齐安不会一直在楼下等你,如果你不快点下去,我就要带他回去了。”
傅嘉摇摇头,用力攀着李沁和,想从地上站起来。
李沁和看他实在狼狈,就算心里有一百个不愿意,也得用手扶他起来。他扯了一块毛巾,扶着傅嘉站到洗漱台前,将毛巾塞给他,说:“看看你这副鬼样子,能去见齐安吗?”
傅嘉视线模糊,透过镜子只能看个大概。他被自己的样子吓到了,疯狂拿毛巾擦拭脸上的血。
他的手颤抖个不停,擦了半天也没成效,李沁和怕耽误太久,就抢回毛巾,在水龙头下沾了水,用力蹭着他身上肉眼可见的血迹。
不亲手去擦还好,一擦起来就没完没了了。李沁和发现光靠擦根本擦不去他身上的淤伤,就急急地将他拽出洗手间,在卧室翻找出一件带领子的大衣,套在他身上将他裹得严严实实。
现在,傅嘉终于有个人样了,李沁和不敢再耽误,半扶半拽地将傅嘉带出门外。
老式低层住宅没有电梯,他们只能走楼梯下楼。傅嘉几乎挂在李沁和身上,每往下走一阶都要往下滑落一寸。李沁和烦得要命,怕他走到陆齐安面前会晕倒,就骂他:“你要再做出这副死样子,我就不让你见齐安了。”
傅嘉全身都在发抖,显然是疼得厉害。他咬牙忍着,加快了下楼的速度。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才终于走到一楼,李沁和累出一身汗,怕陆齐安看出端倪,就在走到室外的时候松开了傅嘉。
傅嘉晃了晃,勉强靠自己站住。他眯起长时间没有见光的眼睛,模糊地看到了眼前的轿车。
陆齐安也在车里看到他,迅速打开车门走了出来。他看清傅嘉的样子,瞳孔瞬间缩紧。
为什么……为什么傅嘉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为什么他的身体在摇晃?那件冬天的大衣是怎么回事,谁给他批的?他要遮掩什么,他受伤了吗,衣服下会有伤吗,会他妈的有伤吗?
这些念头几乎要将陆齐安逼疯了。
看到他下车,傅嘉焦渴地望着他,眼神近乎痴了。这三天,他每分每秒都盼着陆齐安,他太想他了。
“陆齐安……”傅嘉的声音很小,但他尽力了。“你、你姑姑还好吗,对不起,我不知道傅晓丽会伤害她,我会赎罪的,我可以替她赎罪,你怎么惩罚我都可以,但是我求求你,别不要我……”
傅嘉求他,“别不要我”。
陆齐安的手指下意识向前伸了伸,想要碰触傅嘉。可是,在他的手还没有抬起来之前,他就硬生生忍住了,手指痉挛着被他收回,带出蔓延全身的剧痛。
他好像小死了一回。
傅嘉微弓着腰,不时痛苦地皱紧眉头。可他看向陆齐安的的眼神没有变,依旧带着化不开的依赖和眷恋,好像在说:你抱抱我吧。
陆齐安好想抱住他,成为他的支点,可他偏偏不能。
他将自己钉在原地,好像变回了幼时站在母亲房门外的那个自己。母亲也是这样热切地看着他,期盼他能走进房间,和她说说话,但他从不靠近,只是站在门口,在两人间划出一道清晰的界限。
他听到自己说:“我要出国了,很快就走。”
傅嘉费解地看着他,好像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陆齐安掐着手心,一字一字地说:“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他是为了这句对不起才站在这里的吗?傅嘉打了个哆嗦,拼命摇头:“不行……不行……”
他的身体突然裂开了一道大口子,力气、生机,全都透过这个口子疯狂地流逝出去。他抓紧最后一丝希望,说:“没关系啊,你要出国,我可以跟着你一起去,你先走,我马上就跟来,我可以自己在国外生活,你不用管我,只要别拒绝我就好了……”
陆齐安双眼充血,闭了闭眼,笃定道:“傅嘉,我们不会再见面了。”
哈。
傅嘉荒谬地笑了一声,笑他自己。
陆齐安不要他了,他就知道,终有一天陆齐安会丢下他的,是他一直在欺骗自己,骗了太久,就当真了。
他皱起眉头,不解地想:既然陆齐安不要他,为什么一开始还要来管他?为什么要在给他尝到了甜头后,再来抛弃他?他是不是陆齐安一时兴起养的宠物,就像人们无法对路边流浪的猫狗置之不理一样?
他想问问陆齐安,喉头却堵着一口腥甜的血,发不出声音。
该说的都说尽了,陆齐安不再多留,逼迫自己转身,向着背离傅嘉的方向走去。
望着他的背影,傅嘉脸上泛起病态的红色,只觉得陆齐安一走,他身体里的骨头也跟着被他抽走了。
傅嘉不能没有他,他就是支撑傅嘉的骨头。谁能没有骨头?他会死的。
“陆齐安。”他将喉头的血咽下去,终于发出了声音,“你要是走了,我会恨死你。”
傅嘉恨了很多人,但他不恨陆齐安,永远都不会恨,他只是太难过了,才忍不住说出狠话。
陆齐安没有停下,径直回到了车内。
傅嘉没有追,因为陆齐安一定不允许他追来。他不做陆齐安不许他做的事。
他留在原地,眼里浮现出恨意,死死盯着陆齐安的背影。眼泪从他深红的眼眶中滚落出来,乍看上去,就像是泣血一样。
看陆齐安回到车里,李沁和也赶紧上车,催司机马上离开。车子启动,很快就能远离六中家属区,可他胸中的心悸之感却久久不散。
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傅嘉。距离隔得远了,他的身影缩成一个小点,直直地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李沁和。”陆齐安突然叫他。
他没由来地慌了神,心虚地问:“怎么了?”
“是你找人做的吧。”陆齐安眼里没有一丝人类该有的温度,“你知道傅嘉不在学校,还能独自上楼找到他,一定是事先查过了。你在楼上待了很久,还拿大衣遮住他,是不是因为他身上有伤?会对傅嘉出手的人不多,林恒已经不能动手了,我爸也答应过我会放过傅嘉,就算他要动手,也不会做得这么明显,所以,动手的人是你。”
他眼中恨意滔天,盯着李沁和不放:“等我爸放松对我的警惕,我会抽出手查清你究竟做了什么,如果我的猜测没错,我不会放过你。”
李沁和遍体生寒,吓得话都不会说了:“齐安,我……”
陆齐安不再看他,转头往向窗外。
沉默远比责骂来得可怕,李沁和知道他真的惹怒了陆齐安,愧疚之余,更多的是心惊胆战。
“齐安,对不起……”他想求饶,却在看到陆齐安的瞬间愣住了。
陆齐安望着车窗,李沁和只能看到他的半张侧脸,以及眼角的一道泪痕。
李沁和从没见陆齐安哭过,哪怕是齐冰去世的时候,陆齐安也没哭过。他以为陆齐安这辈子都不会哭,他天生沉稳,天生就不会被悲伤影响。
可是现在,陆齐安哭了。
李沁和彻底吓破了胆子,跟着他红了眼睛:“齐安,你别吓我……”
无人回应他。
陆齐安终究是陆齐安,就算是哭,他也哭得克制,哭得无声。
车内,只剩李沁和一人的抽泣声。
第55章
陆齐安离开后,傅嘉彻底没了力气,晕倒在地。
好心的路人发现他,将他送到医院,四处联系他的家人。可他们找来找去,都找不到傅嘉的父母,只有刘老师一个人得知消息后愿意来医院照看他。
在病房看到傅嘉的惨状,刘老师后悔不已,责怪自己这几天没有跟在傅嘉身边,如果她在,也许傅嘉就不会受到折磨了。
她为傅嘉缴了医药费,守在医院照顾他。傅嘉昏睡了几天,她就在医院待了几天。
傅嘉醒来时,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坐在他床边的刘老师。昏睡的这几天,他并没有完全失去意识,他知道有人在照顾他,只是每次醒来时都没力气睁眼,所以不知道那人是谁。
几天不见,刘老师憔悴了不少,平日里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也乱了,见傅嘉醒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清醒,她高兴地坐直身体,对他说:“你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老师去叫医生来看你,你等我一下。”
傅嘉尝试着出声,失败了,就朝她点了点头。
刘老师摸摸他的头发,夸了声好孩子,起身去叫医生。
医生过来检查后,告诉刘老师:傅嘉正在慢慢好转。
刘老师松了一口气。
她坐回傅嘉身边,说:“你会很快好起来的,今天可以吃流食了,有没有想吃的东西?老师做给你吃。”
傅嘉认真想了想,脑中却一片空白。
他不饿,一丁点都不饿。
刘老师看他反应迟钝,心里难受极了。事情不该变成这样,她还记得傅嘉入学时的样子,那时他的成绩并不理想,却硬是靠着自己的努力把学习成绩提上了来,如果照这个势头继续进步,想考A大也不是不可能,可他却在高三最重要的时间被学校开除,还平白遭受一顿毒打。
刘老师心里痛惜,面上却表现出一派轻松,说:“我看着给你做吧,我记得你以前跟我和齐安吃饭的时候,就一点也不挑食,真好啊,不挑食的孩子身体都健康。”
她想用这话来安慰傅嘉,暗示他身体会很快恢复。可当她说到“齐安”两字时,傅嘉却突然皱紧眉头,微微发起抖来。
“怎么了?”刘老师着急地问,“是不是伤口在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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