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妄图可以得奏肤功。”张宪微微冷笑。
王权脸一红,跟着韩世忠攻了这么多年的淮阳军,一直没有结果。这回,淮阳军的金人守将又格外谨慎,紧闭城门敛兵自保,更有徐州方向的李成虎视眈眈。他的气早就已经泄了,就想着撤军,以至于一时失言,让张宪抓住了把柄。“张太尉,要不要报告韩相公,好做决断。”
张宪颔首:“已经通报了。不过,大概用不到韩相公决断了,我看,今、明两天即可破城。”
“两天?”王权不可置信地叫道,“姓完颜的搞乌龟阵,比咱们还在行,淮阳城里又囤积了许多粮草。我看不出来,一天怎么破城。”
张宪笑道:“金人要是不搞这乌龟阵,咱们也破不了城了。”
原来,昨天攻城,淮阳城南门险些被攻破。金人不是野战外出厮杀以挽救危局,反而用巨石堵死城门,以示死守。张宪说的就是这件事情。
“昨天打了一天,金人兵力不敷使用已经显而易见。我军攻打南门最急,金人便把其他三门的兵力都抽调来支援南门。”
张宪因为留面子,没有说得太细。当天的兵力分布是鄂司原部攻南门,王权部攻北门,张俊原部攻其他两门。依作战的努力程度,也分别是鄂司、张俊原部、王权部。而且王权所部北门壕沟水深,金人原也最放心,是以防卫最少。
王权闻张宪此言,脸已经臊的火热,索性他脸黑不显,未被同僚们发觉。
张宪继续道:“今天,我们继续昨天攻城的样子,让金人加深这个印象。这样连攻两天,金人必定以为我军人马疲困,需要休整。等明天真正总攻的时候,他们先就放松了。这时,我却连夜调动人马。王太尉,”
王权被连续打击,已经颇为悚然,忙道:“是。”
“我与你五千精兵。你要让所有人准备好两袋沙土,只等金人调动人马赶往南门,你便预备填壕沟蚁附登城。将士既能用力,又兼出奇制胜,北门绝没有不克的道理。一旦攻克北门,便一拥而入,迅速占领城墙等地,呐喊助威。金人士气大挫,除崩逃之外,别无他法。到时候,王太尉功劳不可谓不大。”
王权如梦初醒,虽然受了张宪教训,略一盘算,心中却还是感激的。真如张宪所言,这是让自己一部摘桃子,简直天大的面子。于是流着泪道:
“下官必督率士卒,誓死攻下北门。”
张宪却还有其他命令。
“张、王两位太尉,今天,你们各调五千精兵给我,一边我加强北门的攻势。尔等主持其余两门的攻城,也务必尽力。”和自己的部下说话,张宪就不再客气了,脸上罩了一层寒霜,声音斩钉截铁,“若能先登,当职当向韩、刘两位相公露布告捷,尔等也各有封赏,自不待言。倘若不然,军中法度也非虚设。我固自请大罪,尔等又岂能忍心?”
张宪以自请大罪为结尾,帐中不禁一片肃然。
作者有话要说:
老袁:嘤嘤怪呀,是不是又有人提堵死四门了。
“哥,息怒。咱不跟那些人一般见识。”
“啊呸,先给我抓袁黑我才直播呢。”
第221章 终章 燕云(51)
张宪还有更深一层的考虑,只是无法宣之于众。面对侧翼的李成以及金军生军(生力兵)的威胁,他必须节约自己的精兵,以应付随时可能的敌军冲击。虽然有王德驻军于宿州,但他不敢把自己一军的安危都寄托在王德身上。让原张俊部分兵过来,正好可以解决这个难题,最大限度让岳家军修整的同时,维持对淮阳城的压力。
等一切安排妥当之后,张宪小睡了两个时辰。他已经一天一夜未曾合眼以便指挥前线作战,现在小憩片刻并不足以缓解疲劳,但军情似火不容耽搁,张宪还是上了那匹炭黑色的高大母马,在郭进等亲兵的陪伴下巡视各门战况。
南门依旧是僵持状态。替换上场的张家精兵,在各级将官鞭子得威慑之下,攻得也算虎虎生气。其实大多数部队的军官,在临阵之际是不敢以军法威胁士卒的,真逼急了这些士卒阵前倒戈也是常事。不过现在不同,这一年以来士卒受了厚恩,比以往乐于效力。
“另外,我听张大壮透露,这些军官跟士卒们许了愿。说是城破之后,每人按功劳大小分配金银,淮阳城中的女人也都编好了号,由太尉统一配给有功的人。这帮崽子都红了眼。”郭进轻声说道。
张宪笑了笑,淮阳城中金银堆积如山是从韩家军中传出来的,城破自然是要分一部分给士卒。至于那些被金兵虏获的女人,就是他们痴心妄想了。官军是仁义之师解民倒悬,他正要把淮阳城做成一个标杆,岂能干尽失民心的事情。于是对郭进道:“你让那些个统领统制们都老实些,不许胡说女人的事情。”
郭进正要走,张宪又叫住道:“还有,跟他们说,我看了今天的攻势,他们做的很好,尤其注意了用洞子鹅车保护士卒。不过,还要再机灵一些,想办法让城上的金人尽量多投下来石块、蒺藜弹、土瓦罐(□□)。淮阳城内制作□□的工坊不多,今天消耗得越多,明天的伤亡就会越少。”
这样巡视了一遍,最后到了韩家军的阵地。
韩家军正在进行例行的骂阵。
今天北城门上的金兵异常郁闷。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情,原来的手下败将们忽然就有了底气,腰不疼了腿不酸了连眼睛都亮了,一个个骂起来中气十足,污言秽语横飞。
“爷爷们明天就睡尔等的xx。”
这哪能忍,金兵立即骂回去:“你们的xx早都让我们淹死在黄天荡了。”顺带还投了几块石头。当然因为双方距离过远,不会造成实质性伤害,但气势立刻就壮了。
韩家军的一点也不弱:“好汉不提当年勇。现在尔等可敢出来一战?”
金人险些为之气窒。今之南军勇锐如昔之我军,今之我军怯懦如昔之南军,完颜们的这句感叹并非虚言。“呸,你们有本事上来呀,城下不见城上见。”
“下来。”
“上来。”
“下来。”
“上来。”
……
韩家军出了大招,派了一个精壮青年出来,赤条条在城下慢悠悠走了一遭。
郭进看得哈哈大笑,韩家军真是无赖到极点了。
张宪冷峻的面庞上也浮现出一丝笑意。昔有诸葛赠女装,今有……今有实在不好比拟,太过唐突先贤。幸而近来天气炎热,赤露身体也不会着凉。
可城上就热闹了。金人以为这是韩家军施放的法术,会妨碍自己一方的运气,于是立即找来了两个萨满,披散头发,只露出一张涂得猩红的嘴唇,一边舞蹈歌唱一边喃喃有词。这个仪式当初金人曾在黄天荡突围之前使用过,靠着萨满的法力高强,当天一丝风也没有,让韩家军陷入了绝境。现在金人故技重施,随着大声地祝颂,军心逐渐稳定下来。
张宪看了片刻,笑着叫过郭进:“有一件好事交给你。”
郭进把耳朵凑到张宪唇边,连连点头。
正在欣赏着萨满舞蹈的金人,忽然发现城下宋人的队伍后退了五十步,围出一片空地。继而,几个军官被推搡着拉到了空地中间。一个相貌英俊的大将,坐在胡床之上,大骂不已:
“当职命尔等努力攻城,尔等竟然敢藐视命令,爱惜兵力,并不敢与金人做决死之战。而其他三门的将士俱与敌手拼厮杀,流的血染红了城墙,染红了护城河。尔等岂不有愧!尔等纵不以当职为念,宁对得起韩招讨相公(韩世忠)!韩相公统军在五十里外,知道尔等作为又宁不伤心,以为尔等有负所望!当职念在同袍情份上,暂不将尔等作为报知韩相公。尔等当善体此意,努力作战,为韩相公争气。”
冗长的训话结束了,胡床上的大将却并没有起身之意,反而下令左右亲随,手执柳条鞭,对韩家军的高级将领逐一行刑。柳条一鞭鞭抽响在光脊梁上,虽然不疼,但震慑效果颇为可观。至此,那大将的嘴角方露出了一丝笑意。
等到抽完,亲兵们为受刑的高官掩上衣服。随即簇拥着大将离去了。
城上金人看得目瞪口呆。不同系统的宋军共同作战,一直不能齐心协力,这也算是宋军通病了。金人这几天,觉得攻城的宋军虽然分属三宣抚司,但大致是团结的,还以为宋军忽然转性了。现在看来,大谬不然。而那大将的行刑,除了换来韩家军的怨恨外,并没有半点作用。他走之后,韩家军的攻城更加怠慢。
果然还是熟悉的宋人。北门的金军一哄而散,都觉得韩家军再不足畏惧了。
……
这正是张宪和王权商量好,演给金人的一出好戏。见金人对自己这出戏深信不疑,张宪不禁轻蔑地抬起嘴角。当夜,他将养精蓄锐的五千岳家军调拨到北门。众军各备两袋黄土,做好了强登的准备。
第二天的战况便完全不同了。
先是南门,以破城的态势发动了总攻。
一字排开的二十台大型投石机,把大量的石块倾泄到城头。雉堞立即被砸崩了数个缺口。守兵无法在城头立足,只能暂时躲藏在望楼之下。
趁着这个时机,宋军步兵推着鹅车,快速行进。鉴于前几天金兵大量投掷□□,宋军的铁匠营连续赶工了几个昼夜,终于打制了几十辆新型鹅车。这些鹅车在关键连接部位覆盖上了铁皮,在车毂上设置了互相连接的钩索。几十辆连接在一起,恍若一个巨大的移动堡垒,发出了震耳欲聋的轰隆声。轰轰轰,震动心弦。
被抛石机压制的金人偶尔射出几只强弩,都被鹅车的铁皮阻挡住,无力地坠落在地。
很快,第一批勇士已经到达了城墙之下。鹅车中的士兵分成了两部分,一半继续以鹅车撞城,另外一半则聚集在云梯之下。
张大壮紧张地盯着郭进。即使到此刻,他仍然难以置信,自己竟然揭榜愿为先锋。一时血气之勇好逞,真到了这一刻,腿还是止不住地颤抖。勺爷,看勺爷这架势,下了护腿,难道是打算爬云梯吗?听说勺爷八年前曾经第一个登上莫邪关,可是今非昔比,勺爷如今已是一军统领。
郭进波澜不惊,仰望云梯,大声说道:“我第一个上,你们跟着。咱们上到城头的,都立稳足跟,接应其他人上城。”
大壮:“勺统,你要主持大局,让我先上。”
郭进看了大壮一眼,朗声道:“饼子,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咱们岳家军呀,遇到登城,你以为谁会第一个上?”
“嗯?”
“赢官人!岳帅的长子岳云!”
郭进说着一矮身,嘴里衔着钢刀,猱身而上。
“杀虏人。”
张大壮红着眼眶跟着大喊:“杀虏人!”顺序登上了云梯。血洒在脸上,迷了眼。大壮举起左手盾牌,抵挡金兵的长矛。一枝、两枝、三枝,枪尖穿透了薄铁,刺进了骨头。大壮已经分不清楚,疼痛是从何处传来的,他的胳膊还有肋骨已经断裂,每一次呼吸都无异于一次酷刑,然而即使到了这种时候,他的右手仍旧死死抓住云梯。大壮残存的唯一个念头,只有杀……
……
“伤亡。”张宪沉着地问道。
“郭统领受了重伤,张大壮等三十人都牺牲了。”
张宪心中一痛,郭进本不必亲冒矢石的,但他带的是个混合部队,为了鼓舞士气,必须身先士卒。
“重伤的全力救治,牺牲的要好好抚恤他们的家属。”
“是。”傅选低头道,“太尉,要不要发动伏兵。”
张宪望着城下惨烈的战斗,沉默片刻,摇头道:“还是再等等,金军还有余力。”
“那我率人去攻。”
“也罢,傅太尉要特别小心。”
傅选极是勇悍,十几次冲锋之后,金人的组织已经非常散乱,只是勉强守住城头。城头的金军万夫长频频挥动旗帜,调动兵马。
时机到了,旗帜下的张宪举起长剑,以威严的声音命令道:“传令,总攻。”
四面杀声同时大作。
……
王权踏着累累尸骨,走到南门,拜见张宪。一路上,他诧异于战况得惨烈。从军几十年,韩家军没有打过这样的逆风仗。也不对,是遇到这样的战况,韩家军早就横溃了。“这帮人,”王权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自己不要命也就罢了,连带着忽悠得我们也不要命了。一帮疯子。”
想到疯子们的首领正等着自己,王权打了一个寒颤。
“王权拜见太尉。”
第222章 终章 燕云(52)
虽说这会王权只想枕着女人白花花的手臂,美美地睡上一觉。如果能有一坛子好酒供他尽兴,那就更妙了。王权打小没上过学,斗大的字不认识一箩筐,可有句文雅的词他只听一遍就记住了:醇酒妇人,人间至乐。可惜,他得先打发张宪这尊佛。在城楼底下金人搭建的临时大帐中,王权毕恭毕敬地叉手施礼。
按说,张宪应该在府衙驻节,不过攻入南门后的战斗结束得比较晚,他就近选了此处作为临时指挥中心。张宪客气地请王权看座,又用亲切的语气祝贺道:“王太尉,你率部首先破城,是为奇功,可以从速开具立功将士名单,韩相公不会吝啬赏赐的。”
“不敢,都是四厢调动之功,下官不过奉命从事,何功之有!”王权知道张宪是武学生,有意说得文绉绉的。又猜度张宪叫自己来的用意,不待询问,便主动道:“淮阳军的府库下官已经着精兵看守,专等四厢验看。四厢验看之前,绝没有人敢私自开库。府衙稍微麻烦一下,除派兵看守之外,下官怕有金人暗中破坏,焚毁重要文件,所以先派了五百官兵,抄捡文件抓拿逃跑的金人官吏。至于大街之上,已经贴出了安民告示,我们是仁义之师,破城之后不掳掠不□□,请百姓们放心开店。”
张宪颔首赞道:“太尉做得很好,轻重缓急分的十分清楚。”
“都是四厢麾下的士兵干练。一看就是平日里常做这些事情,碰到百姓们,连说话都细声细气的。”王权想到这里,顾不得礼仪,发出一阵大笑。那些如狼似虎的岳家军士卒,碰到百姓们,真是温顺极了。有些百姓的门户因为守城被金人拆走了,士卒们就把军中遮雨的草帘钉在门框上,凑合一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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