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容易连停都未停顿一下,护着怀中的孩子,轻轻一跃到了骨龙的背部,坐到了骨女的身边。
骨女撑起了一个结界,风雨不侵,滴水不入。她探过头,好奇地看向了江容易,指了指那个他怀中的小孩,问:“这是谁?”
“这是……”江容易露出了孩子的半张脸,“周思危。”
此时,他怀中的孩子睁开了双眼,那是一双蔚蓝如海、深沉如夜空的眸子。
按道理来说,刚出生的孩子应该是什么都看不见的,可这双眼睛中竟清晰地映照出了江容易的脸庞。
他在看着他。
第130章
周小危今年六岁,他有一柄剑, 一个骷髅阿姨和一个师父。
剑很长, 竖起来比周小危还要高上一截, 他背着的时候总是会绊着脚, 从会走路开始不知道因为这把剑摔倒了多少次了。
但周小危并不讨厌这柄剑,反而讨厌那个骷髅阿姨。
骷髅阿姨总是用着一种慈爱的目光看着他,天天念叨着:“快快长大,快快长大。”好像等他长大了,就要把他一口吃了。
骷髅阿姨长得很奇怪,她是由一根根的骨头组成的,浑身上下没有一丝皮肉, 走出去都是可以止小儿夜哭的角色。可就算长成这样, 骷髅阿姨还说她是什么《天下美人图》上面的美人。
周小危心想, 难道这《天下美人图》上都是丑八怪吗?
骷髅阿姨好像能够听到周小危的心声,抽出了一根雪白细腻的胫骨在周小危的头顶敲了一下,插着腰说:“《天下美人图》懂吗?全天下最美的美人,我排第六!”她说着, 用细细的指节骨比划了一个“六”的模样。
周小危仰着头, 他现在的身高才到骨女的腰部,以他的角度只能看见骨女那光滑白皙的……颚骨。
周小危那两条浓密的眉毛皱在了一起,他说:“可是,你还没我师父好看?”
“他?”骨女的声音提高了几个度,变得尖锐刺耳,“我们可是女的!怎么能拿我和他比?”
周小危不懂, 还是老老实实地说:“师父就是比你好看。”
“咔嚓”一声,骨女的脑袋转到了后面,她看向了不远处的凉亭,可以看见里面坐着两个人,其中一个正是周小危口中的师父。
她看了一会儿,又“咔嚓”一声转了回来,她无奈地说:“好吧好吧……他确实比我好看,不仅是我,《天下美人图》第一都比不上他!”
周小危虽然没听懂,但还是板着张小脸,认真地点了点头。
周小危本来还想再说些什么,他嘴唇刚一张开,不远处突然传来了熟悉的呼唤声:“周小危——”
是师父在叫他!
于是周小危连刚刚要说的话都忘得一干二净,朝着凉亭的方向跑了过去。由于他背着的困龙剑实在是太长了,心急之下,他被脚下的台阶绊了一下,眼看着就要重重地摔倒在地,与地面来一个亲密接触。
就在他快要撞上地面的时候,一只手稳稳地扶住了他的身体,同时耳边响起了带着笑意的声音:“也不知道看着点路。”
周小危呆呆地抬起了头,映入双眸的是一抹猩红云纹。他眨了眨眼,过了一会儿,才低低地叫了一声:“师父。”
“哎,乖儿子!”江容易伸手捏了捏周小危的脸颊,又白又软,手感不错。
周小危皱了皱眉,无视脸颊上那只捏来捏去的手,纠正道:“我不是你儿子。”
“你这小孩怎么这么较真呢?”江容易捏着一块软肉,问道,“叫我一声爹又怎么了?”
周小危对别的事都无所谓,但是这件事却从来不让步,他抿起了嘴,有些严肃地说:“不是就不是,我不会叫的。”
江容易忧愁地叹了一口气。
这小孩,倔得要命。就算他失去了以前的记忆,也不肯叫他一声“爹”,本来江容易还想着等周思危回复记忆以后好好嘲笑一下他。
江容易想着,看了眼周小危。
不过……小时候的周思危也很可爱嘛。一双湛蓝的眼睛扑闪扑闪的,就像是完美无瑕的蓝宝石。小脸白嫩,脸颊上还有婴儿肥,带着孩童特有的天真稚嫩。
江容易心里想着事,手上就不免没轻没重,等他反应过来松开手的时候,周小危的脸颊上已经有两道红痕,在雪白的肌肤上显得极为明显。
“疼吗?”江容易揉了揉他的脸颊,问,“怎么疼也不知道叫唤?”
周小危回答:“不疼。”
他的话音刚落下,身边又响起了另外一个声音。
“哎呀……真是个好徒弟。”佘向雁盯着周小危,露出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徒弟一来就把我忘到一边了。”
江容易毫不客气地说:“羡慕你就自己去收一个。”
周小危一声不吭地站在了江容易的身后,任由那双金色蛇瞳在他的身上扫视。他不喜欢这些来找江容易的人,无论是前段日子来的那个温文尔雅的谭景方,还是这次来的这个阴冷诡异的佘向雁,看江容易的眼神都让他讨厌。
可是他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周小危垂下了眸子,看着自己白白嫩嫩的小手,他还是太弱太小了……
“站着干嘛?”江容易一把拉过了还在沉思的周小危,按在了旁边的位置上,“你乖乖坐在这里。”
说完后,他才看向了佘向雁,问:“这次你又来干嘛?”
佘向雁捏起了面前的酒壶,倒满了白瓷酒杯,他一边品尝着杯中酒,一边说:“你上次托我查的事情,有眉目了。”
江容易的神色一敛,问:“怎么样了?”
“这种情况很少。”佘向雁转动着手中的酒杯,慢吞吞地说,“我翻阅了各大门派的古籍,终于找到了一个差不多的故事。”
他的那双金色蛇瞳缓缓转动,冰冷的目光落在了周思危的身上,说:“当初有一位大能转世重生,成为了一个懵懂无知、不记前尘往事的孩童。门派将他带回,修炼数百年还是未曾恢复记忆,也不知道后来遇到了什么契机,大能才恢复了记忆。”
江容易平静地说:“所以他可能……”
佘向雁接下了下半句话:“……永远记不起属于‘周思危’的记忆。”
凉亭内安静了下来。
周小危坐在那里,只觉得周围十分压抑。他转过头,看向了江容易,悄悄地伸手搭上了江容易的手掌。
两人手掌相交,温热的体温传达了过来,周小危感觉好了一些后,才有空去想其他的事。
比如……周思危是谁?
好像是一个对师父而言非常重要的人。
周小危安静地听着,想要获得更多的讯息。
“所以……”佘向雁放下了手中的酒杯,与桌面相碰发出了清脆的声响,“如果他永远恢复不了记忆怎么办?”
怎么办?
江容易根本没想到这个结局。
他说:“没想过。”
“守着他,再让他喜欢上你吗?”佘向雁眯起了双眼,“这可不像你啊……”
江容易握住了面前的酒杯,眼角眉梢皆带着笑意,他说:“是啊,这不像我。”他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如果他恢复不了记忆,我可不会守着他。不是就不是,我要的只有周思危。”
佘向雁举了举杯,也将杯中酒饮尽,说:“这才像你。如果有那一天,希望你给我一个机会。”
江容易笑了笑,说:“不会有这一天的。”
佘向雁还想要说什么,江容易挥了挥手,阻止了佘向雁,他说:“周小危,帮我送客。”
周小危立刻站了起来,对着佘向雁说:“请和我来。”
佘向雁也没有强求,就站了起来,跟着周小危走了出去。
两人沉默了一路,在临走前,佘向雁突然说:“你不好奇吗?”
周小危一愣,摇了摇头,说:“不好奇。”
佘向雁没想到得到的是这个回答,一肚子的话全都憋在了口中。他盯着周思危看了一会儿,冷哼了一声,说:“以后有你求我的时候。”
他袖子一挥,消失在了原地,只留周小危一个人站在那里。
好奇?
周小危当然好奇。
但是他才不会去问这个奇怪的男人,如果他要问,一定是回去问师父。
周小危站了一会儿,转身走回了凉亭。
江容易还坐在那里,他一个人自饮自斟,把酒壶中的酒喝得一干二净了。周小危回来的时候,江容易已经红霞浮面,趴在了酒桌上。
周小危走了过去,轻轻地叫了一声:“师父。”
江容易醉意朦胧地睁开了眼睛,有些迟钝地说:“回来了?”
“师父。”周小危仰着头问,“你说的周思危是谁?”
江容易看着周小危,过了一会儿才说:“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
周小危说:“我已经长大了。”
江容易没有再说什么,趴在了桌子上一动不动,像是喝醉了。周小危只能将疑惑按在心底,给江容易披上了一件外袍。
转眼就是数年。
周小危今年十九岁,还是只有一柄剑,一个骷髅阿姨和一个师父。
他的身高超过了这柄剑,背在身后的时候已经不会再被剑绊倒了。
骷髅阿姨不再用慈爱的目光看着他,而是用这种眼神去看另一个人了。她也确实是一位美人,当骷髅上覆盖了一层血肉之后,就变成了一位面若桃花,琼鼻秀挺的美人。
“哎,周小危!”骨女如少女怀春,坐在树枝上摇晃着小腿,叫住了从下方路过的人。
周小危停了下来,仰头看着她。
骨女捧着脸,问:“如果你喜欢一个人,会送他什么?”
周小危回答:“不知道。”
骨女像是没听见,又问道:“你说送他我的肋骨,他会不会喜欢。”
周小危沉默了片刻,说:“也许会喜欢吧……”
骨女欢呼了一声:“好!我就知道他会喜欢的!”话音还未落下,她已经从树上一跃而下,化作了一道白光朝着远方而去。
周小危只停留了一会儿,就继续向前走去。
可是他走着走着,就想到了骨女的问题。
如果喜欢一个人……
喜欢……
喜欢是什么情绪?
他是不是,喜欢江容易?
于是抱着这个问题,周小危停留在了江容易的门前,他有些犹豫,不知要不要推开面前这扇门。
还未等周小危做出决定,门就“吱嘎”一声,自己打开了。他猛地抬起了头,愣愣地看着里面的人。
江容易看起来是刚睡醒,发丝凌乱,脸上还有一道红痕,他含糊地问:“怎么了?”
周小危赶紧低下了头,说:“没什么!”
他连江容易的反应都来不及看,直接就落荒而逃。
江容易看着他的背影,有些奇怪地挠了挠头,自语道:“怎么了……”
最近,江容易发现周小危有些不对劲。
周小危平日里总是喜欢凑到他的身边,现在却避着他走,就算远远地看到了,也只是冷淡地喊一声“师父”。
江容易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只觉得也许是周小危的叛逆期到了。不过,他最近也不想看见周小危,大概是他长得越来越像周思危了。江容易一看到他,就会想起周思危。
也不能说长得像,他们两个本来就是一个人,只是周小危没有以前的记忆而已。
他在夜晚常常梦见周思危,可醒来时,面对的又是一个毫无记忆的周小危,这样反而让他更加想念那个人。
午夜梦回之时,这种空虚的感觉更加强烈。
江容易从梦中惊醒,睁大着眼睛看着上方的横梁。过了一会儿,他伸手揽过了枕头,将脸埋在了柔软的枕头之中。
“周思危……”他喊着这个名字,轻声说,“我想你了。”
“如果你再不回来,我就……”江容易本想威胁一番,可话说了一半,就再也说不下去,只能叹了一口气。
周小危与江容易只有一墙之隔,他能够清楚地听见隔壁发出的声音。
江容易在喊着一个名字。
周思危到底是谁?
周小危想着这个问题,神识之中突然传来了一阵剧烈的疼痛。他抱着脑袋,用力地咬住了嘴唇,没有发出一点声音。直到嘴唇上鲜血淋漓,疼痛才缓缓退去。
周小危失去了所有力气,摊着四肢躺在了床上。
冷清的月光顺着窗檐流入房间,周小危看着窗前的月光,心想,他一定要知道周思危这个人是谁!知道这个人和师父是什么关系!
于是在佘向雁来的时候,他一改之前避而远之的态度,走到了他的面前。
佘向雁嘴角带笑,说:“怎么,有事求我?”
周思危直视着那双金色瞳孔,问:“周思危是谁?”
佘向雁脸上的笑意变得有些古怪,他先是冷笑了三声,然后才回答了周小危的问题:“周思危?当然是江容易的道侣了。”
周小危的手掌攥紧,就连指甲深深嵌入手心都没有察觉到,他问:“师父的道侣?”
“是啊……只是后来他遭遇不测,身死魂灭了。”佘向雁伸出手指,捏住了周小危的下巴,说道,“你长得和他很像。”
周小危本应该拍开佘向雁的手,可不知为何,他愣在了原地,喃喃道:“很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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