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坐在玉石上正闭目养神的玺尘眉头微动,睁开眼来,听着淅淅沥沥的雨打绿叶的声音,他甚是惊异地吐出一句:“下雨了?”
玺尘凝神静气地又听了一会儿,这确实是雨声,他信手一动,化出一张白绒小毯,搭在熟睡的桐儿身上,自语道:“今夜……有点寒呢…”
竹屋内,大小卷耳互抱着睡在那张竹制罗汉床上,木之嫌挤,就变成猫儿蜷缩在床角,姜木叶变成狐狸趴在姜卫七背后埋着脑袋闭眼深睡。
楼凡卿一人独醒,背靠着罗汉床,看着床上那一人一狐,听着外面的雨声,不知在想着什么,甚是入神。
……
……
姜卫七在床上整整躺了七日,不吃不喝也不说话,恍如一具死尸,把姜木叶急得哭了好几次。每到深夜大小卷耳等人睡过去之后,姜卫七才紧抓心口忍痛暗自垂泪。
第八日。
姜卫七突然坐起身子,守在他身旁的大小卷耳都看傻了眼,狐狸哥哥竟然起身了。
大小卷耳半惊半喜,激动得不知该说些什么,愣了半天才喊出一句:“狐狸哥哥。”
姜卫七轻轻嗯了一声,起身推开竹门,抬头看了看天空,浊气重生,灰蒙蒙的,时不时还会飘过一两个长发女妖。
许久不见,这三灵山竟变成了这副模样。
外出寻找果子的姜卫七和楼凡卿捧着一堆果子上了竹道,见姜卫七肯起床了,姜木叶快步跑过去,在他身边蹭了蹭,亲昵地唤着:“卫七哥哥。”
“木叶……”姜卫七还是像以前那般抬手轻轻摸着姜木叶的脑袋,只是脸上再也看不见往日的笑容。
姜木叶甚喜,将怀里的果子往姜卫七身前送:“这全是哥哥你往日爱吃的果子,快尝尝。”
“我不饿。”姜卫七扫了一眼,便快速挪开目光,往竹林走去,姜木叶紧张起来:“哥,你要去哪儿?”
姜卫七没有回头,边走边应声,道:“出去走走,别跟过来。”
姜卫七好不容易才肯出来透透气,姜木叶不敢阻拦,也不好阻拦。
待姜卫七走到竹道尽头,预备提步迈进竹林时,他的身子被一层透明的结界挡住,姜卫七那苍白的脸上顿生怒火,他抬手拍打结界,震得整个结界都在波动,好似石子落湖溅起的涟漪,层层晕染而去。
楼凡卿抬手调灵,忽而收手,对姜木叶说着:“这不是我布的结界。”
姜木叶:“怎么会这样……明明刚才我们都出得去……”
姜卫七双手抵着结界,集中精力调灵,始终都只有殇谷那一丝残灵,姜卫七怒而猛呵,以那一丝残灵撞击结界,最后被结界上的灵力震开,震得他连退数步。
姜卫七大恼,化成狐狸,扬起狐尾,朝着那结界冲了过去,撞上结界那一瞬间,好似鸡蛋碰石头,‘咚’的一声,姜卫七被弹了回来,若不是楼凡卿及时调灵接过,他早已掉进了湖里。
姜卫七撞得鼻血直流,他甩了甩撞晕的脑袋,后而幻成人形,朝那东山大骂:“流白!你凭什么将我困在这里!凭什么!”
声嘶力竭的怒吼声穿透了半座山,众妖魔皆竖起耳朵屏息聆听,那颗八卦心早已按耐不住了。
“流白!你出来啊!”
姜木叶连声劝着:“哥哥……流白散仙并非困你,你身上的伤还未好,身子弱,他是担心你……”
“你出来啊!流白!”姜卫七推开姜木叶,继续朝东山怒吼:“无聊了就带在身边,厌倦了就一脚踢开,你如今将我困在这里又是为何!”
“是觉得我不够狼狈吗?!”
“还是你看戏没看够?!”
“又或是你觉得我碍着你与何佑了?!”
“流白!你出来啊!”
姜卫七身上的伤还未痊愈,如今又气急攻心,一股浓烈的铁锈味儿从喉咙里喷涌而上,原本青翠的竹道染了一抹猩红之色。
“哥哥!”姜木叶大惊,大小卷耳亦变了脸色,急急唤着:“狐狸哥哥。”
姜卫七眼中的事物开始旋转,他双腿一软,身子前倾,楼凡卿一把将其抓住,姜卫七瘫坐在竹道之上,盯着那道结界,眼中看不到任何希望。
姜木叶扯袖擦着他嘴角的血渍,好言劝导:“哥哥,你伤还没好,身子要紧……”
“木叶……”姜卫七眼眶中的泪水直杠杠地滚了下来:“你帮帮我……我不想待在这里……木叶……”
“求求你了……木叶……带我离开这里……好不好?”姜卫七似孩子一般哭了起来,仿佛是丢了自己最心爱的东西,再也找不回来了那般伤心。
“好,我带你走。”泪花在姜木叶眼眶里打转,她捧着姜卫七的脸颊,轻拭热泪:“不管你想去哪儿,我都带你去……”
姜木叶起身,抬手调灵,灵力撞上结界,颤动了一阵,楼凡卿结灵相助。
立在东山山巅的流白看着湖上一切,满目疮痍,右手紧紧握拳,拳头散着整整灵气。
玺尘和桐儿并排坐在一棵老树的分枝上,静静看着流白和竹道上的那群人。
桐儿突然扯了扯玺尘的衣角,偏着脑袋问着:“大人,他们为什么要走呀?”
玺尘微微一笑:“因为情。”
桐儿:“那流白散仙又为何不让他们走呢?”
玺尘:“也是因为情。”
“真奇怪!”桐儿翘着小嘴巴,满脸的疑惑:“照大人这么说,他们明明都有情,为什么做的事是反方向呢?一个要走,一个要留,很矛盾哎!”
玺尘抬手摸了摸桐儿的小脑袋:“你还小,自然不会懂,等你长大了,就会明白的。”
桐儿往玺尘那方靠了靠,软声道:“他们之间的情我的确不懂,但大人对我的情,我可是清清楚楚的都藏在心里呢!”
玺尘轻笑了两声:“小笨妖,这两种情是不一样的。”
桐儿拽着玺尘的衣角咕哝着:“一样的。”玺尘摇了摇头,以表无奈,也不再同他争,继续看着流白。
楼凡卿心道这结界越来越强,看来流白是铁了心不想让姜卫七离开,姜木叶再度加力,楼凡卿也跟着发力。
他转动眸子看着这林中的事物,一切都是那么熟悉,湖畔的白粟、苍翠的竹道……以往的种种似走马灯一般,在姜卫七脑中回放。
姜卫七踉跄起身,机械地转过身,望着东山山巅,看着相思树下那一抹白,泣声道:“你放过我罢!我认输了……流白…散仙…”
流白心脏骤疼,右拳微松。
“以前是我不谙世事,胆大妄为,冒犯了您……求您大人不计小人过,高抬贵手……放过我,我玩不起了……”
流白红了眼眶。
姜卫七双膝一曲,‘扑通’一声,直杠杠地跪在竹道之上:“流白散仙,姜卫七知错了……姜卫七再也不敢了,求您放过我……放过我罢……”
流白满眼泪水,右手青筋暴起,姜卫七说的每一个字都戳得流白心上甚疼……这一切,都是自己的错,流白缓缓闭上双眼,慢慢松了右拳,合眼那一刻,两行热泪滚落。
结界散去,大小卷耳扶起姜卫七,姜木叶等人望着东山山巅,几次张口欲说些什么,最后都变成了一声叹息。
木之看着姜卫七等人,强颜欢笑:“下山后……记得照顾好自己……”
姜木叶回了其一个苦笑:“木之,流白散仙就拜托你了。”
木之横袖擦去泪水:“放心罢,我会照顾好流白哥哥的。”
姜卫七提步迈向竹林,东山山巅之上的流白默然转身,背对着山下,有时候我们能坚强到在刀刃上行走而不弃,有时候我们也会脆弱到被几句话伤得泪流满面。
他是仙,情根未断的仙。
你转身离去,寂寞覆盖了我的天空,看不见日月,看不见光明,繁华沉坠,往事消弭,这里的一切都带着你的影子,我一人……该如何度过?
第85章 白七互虐十八式(四)
姜卫七一行人沿着小路下山,小妖怪们的碎碎议论声不断传入众人都耳朵。
“哎哎哎,你快看,他就是姜卫七!”
“哟!长得还不错嘛!”
“我觉得一般呀,真不知他先前是如何将流白弄到手的。”
“流白哪能看上他啊!只是和他玩玩罢了!”
“说得也对,流白将来是要飞升成仙的。”
这一群小妖论毕,那一群小妖又开始指着姜卫七小声嘀咕起来。
“你看,那狐狸走了。”
“看样子是被赶出来了!”
“流白有了新欢,自然会弃了这旧爱。”
“新欢?是谁啊?我怎么没听说呢?”
“何佑呐!善渊宗的首徒!你还不知道吧,一年以前,何佑还同流白在泷沙谷腻歪了一阵呢!”
“哟!厉害厉害!”
……
……
“哎,上次我听一哥们说,姜卫七的妖丹被毁,是流白干的,这事儿是真的吗?”
“那可不,比金子还真。”
“哎哟!可惜了,姜卫七这会儿算是彻底费了,魔尊黎诛灭他白水山的仇也没法儿报了!”
“可不是嘛!他也真是蠢,仙妖自古不相容……”
“你们说够了没!!!”姜木叶再也忍不住了,回身怒吼一声:“要是再敢乱逼/逼,信不信老娘把你们的舌头割了下酒!!!”
四面八方的嗡嗡议论声戛然而止,姜卫七长叹一口气,继续迈步朝前走着,姜木叶又破口骂了几句,稍稍解气后快步跟了上去。
下了三灵山,楼凡卿止了步,大小卷耳四下望了望,道:“楼哥哥,我们往哪里走?”
楼凡卿亦在想这个问题,如今姜卫七妖丹被毁,自身修为尽散,三宗会不会派兵继续追杀,他不清楚,但他很了解方莱兮的行事作风,那女人定然不会放过楼凡卿。
思量了半晌,楼凡卿开口道:“南、北、西这三个方向都去不得,我们就去东边,正好我以前在东边的流霞城待过,那地方山清水秀,灵气纯净,很适合姜兄养伤。”
众人应声,幻形赶往流霞城,约莫一炷香的时间,众人抵达流霞城外的山谷。
目光所视之处有一排茅屋,楼凡卿道:“这是我多年前住过的地儿,稍微收拾收拾就可以入住了。”
姜卫七转眸看着附近事物,看什么都能联想到流白,青草叶儿像他的眉,花朵的娇媚又似他笑颜……
姜卫七冷着脸转身腾空而起,欲腾上那不算高的山峰之顶,腾到一半,灵力渐退,身子突然下降。
“哥……”姜木叶欲出手,楼凡卿一把拽住:“让他自己来,你帮得了他一次,帮不了他一生,修为散尽已成事实,你得让他慢慢接受。”
姜木叶的心一紧,楼凡卿的话虽没错,但她听得总觉残忍,快速往下落的姜卫七伸手抓住山崖上的一棵老松,趁势再调体内殇谷残灵,借力腾至山顶。
如今登顶都这么费力了!姜卫七盯着右手手心,他努力调灵,挣扎了许久,手心还是只结出一个李子那么小点儿的灵力团。
姜卫七慢慢垂了手,抬眸望着不远处的流霞城,此处离流霞城很近,因而能看清其全貌。
“走罢,让他自己静一静。”楼凡卿朝茅屋走去,姜木叶极不放心地驻足多看了几眼,大卷耳拉住姜木叶的手,道:“木叶姐姐,放心吧,我们会看着狐狸哥哥的。”
“只要哥哥一有反常举动,你们就大声喊我!”姜木叶按着大小卷耳的肩膀,正声叮嘱着,那两人郑重地点着头:“木叶姐姐放心!”
姜木叶三步一回头,走向茅屋,进屋前一刻,还不忘多看他一眼,姜、楼两人收拾着屋子,大小卷耳就一动不动地立在原地,死死地盯着山顶之上的姜卫七,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入夜,姜卫七没有吃饭,只喝了几口水就躺上了床,只要闭上眼睛,以往与流白在一起的种种就止不住地在脑海里晃悠。
在灵山笙湖旁第一次相遇,他的微笑很美,被方莱兮暴揍后第一次相救,他的怀抱很暖……往事太美好,回忆太过清晰。
姜卫七突然按住自己的心口,将皮肉同衣服一起揪在手心,不断涌现的往事像一把把尖刀,反复戳着他的心脏,这锤骨噬髓的疼痛随着血液传遍全身,姜卫七蜷成一团,低声痛哭。
越想忘记,越是刻骨。
睡在姜卫七左侧屋子和右侧屋子的楼凡卿与姜木叶皆无心睡眠,听着姜卫七的哭声,他二人只能长叹。
清冷的月光下,茅草屋外那一抹白,尤显落寞悲凉。
……
……
第二日。
姜卫七一起床,大小卷耳就像跟屁虫一样跟在他身后,姜卫七出门四下扫了一眼,没见着那两人的影子,便道:“他们去哪儿了?”
大卷耳应声道:“木叶姐姐和楼哥哥去城里置办菜食去了,说很快就回来。”
姜卫七顿了几秒,往前走了几步,调灵腾空,一如昨日那般,停下来借了些力才腾上山顶。
姜卫七慢慢走到崖边,望着那流霞城,小卷耳无奈叹道:“狐狸哥哥又开始了,昨天他像这样站了半天,今天他不会是打算站一天吧?”
大卷耳亦是一脸担忧:“可能罢……楼哥哥说让我们别去打扰他,等他想通了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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