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熙言兀自摇着头,想说他问的不是这个,可他却也说不清他想问的到底是什么。他现在脑子里太乱了,除了没顶的悲痛,再也想不明白任何东西。
他只垂着头,细细碎碎地追问着:“为什么没给我用避孕药?为什么没告诉我?为什么连做b超的时候都不告诉我?”
“你那个时候由于信息素冲突造成了严重的荷尔蒙紊乱,根本不能用避孕药。如果有得选的话,你以为我愿意看到这样的结果吗?”容珩苦笑着说道,“而我也不是有意想瞒着你的,我就是想着,要是上天对我们宽厚些,没让那一夜的事留下后续的问题,那就让那件事这样过去吧,就别说给你知道,让你也跟着一起提心吊胆了。可哪知道,上天对我们没那么宽厚。”
“那他……为什么,为什么……”迟熙言满眼哀伤地抬头看了一眼容珩,却旋即又躲闪着避开了那双深邃浓黑的眸子。他踌躇着,想要知道他的孩子是如何离他而去的,可面对着因为不同理由却同样悲愤着的容珩,又怎样都问不出口。
“为什么会流掉吗?”容珩接话道,“那天做b超的时候就检查出来,那时已经胚胎停育了。但当时还没有流产的征兆,所以喻院长建议,等你身体再好一些的时候,进行人工终止妊娠。可没想到,还没等人工终止妊娠,它就先自己流掉了。”
“胚胎停育……”迟熙言莫名地笑了出来,可那笑扭曲得比哭还难看,他道,“你也松了一口气吧。知道他存在的时候,他就已经死掉了,也能省得你再去想办法除掉他了。”
迟熙言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
他并不是在怪容珩,相反的,他对容珩同样也抱以最深重的、让他难以面对的愧疚感与负罪感。
只是他在听到胚胎停育这四个字的时候,整个人就自责到近乎崩溃了。
任何有生理常识的人都明白,一个omega在被标记后又怀了并非自己标记关系人的孩子时,因为信息素冲突以及缺乏alpha方的信息素,那腹中的孩子必然是难以顺利生长的。他的孩子的死,怪不得旁的任何人,只能怪他自己。怪他在与容珩结婚后仍不能自已地爱着明子熠、甚至还有了那出轨的一夜。在他做下这些无耻的选择的时候,他就已经埋下了注定会让他与明子熠的孩子死去的祸因。
他恨自己恨得直想去死,他真的觉得自己快要活不下去了,只能这样胡乱地攀咬着,挣扎着。而他甚至不知道,他在指责的到底是容珩,还是他自己。
应该是他自己吧,因为他很清楚,他是没有任何资格来指责容珩的。毕竟,对于容珩来说,那孩子本就是个不该存在的、他的出轨的罪证。
他明知不该如此说,却仍是说出了这番不知廉耻的话。而这样的话一脱口而出,非但不能赎免他半分的负罪感,反而让他因为又一次地伤害容珩而更生自责。可他真的控制不住自己了,害死自己孩子的这一罪过实在太过沉重,重到让他无力思考,重到生生地就要将他彻底压垮。
容珩并不知道迟熙言的这番纠结,只觉得迟熙言是因为那孽种的死而在迁怒于他。他心中的愤恨与妒意一同暗生,同时也不得不承认迟熙言确实说对了,可这些他都不能表现出来,只能流露出一丝不加伪装的委屈,以此来面对着迟熙言。
“我知道你舍不得它。”容珩握着迟熙言的手,看着对方,说道,“其实我之前也做了很多心理准备,想着如果真的有了它,并且它还坚强地生长着,那么我该怎么办。说实话,我真的很难接受一个你和别人的孩子,但我也做了种种设想,发现比起接受这样一个孩子,我更怕你伤心难过。所以之前我就决定了,如果它好好地在你身体里生长着,那么我就把决定权交给你,你若是想要它,我就接受它,对它视如己出,让它成为我的世子。”
迟熙言听到了容珩的这一席话,反而又是被戳到了深埋心底的痛处,忽然不能自已地笑了起来,笑得凄厉而悲伤。
“然后呢?然后先把我稳住,再制造点小意外,甚至什么都不用制造就直接告诉我:啊,他胚胎停育了必须要拿掉了!反正我又不能到别的地方去验证,反正是我自己作的孽是我自己害死了他!然后你就可以嘴上说着视如己出,事实上就不声不响地把他除掉!你是这样打算的吧?反正你也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了!”迟熙言哑着嗓子嘶喊道。他从未像现在这样歇斯底里过,仿佛一尾离了水的鱼,不顾一切地无助又奋力地挣扎着。
扎着针的手在挣扎中回了血,容珩连忙上前紧紧地搂住突然激动起来的迟熙言,牢牢地箍住迟熙言,以防迟熙言在激动之下再伤了自己。
容珩任由迟熙言把心中的积怨倾泻了一通,听得他心中也是悲愤得能烧出一团火来。
不得不说迟熙言确实很了解他,那些猜测也分毫不差,可他真的不觉得有那样的想法就是他的错。他一再地包容一再地退让,就只求迟熙言能安安稳稳地与他在一起,难道这还是他做得过分了吗?
“它本来就不可能好好的!”容珩少有地对着迟熙言吼道,一双浓黑的眸子与迟熙言一样烧得通红,“我才是你的丈夫!那个与旁人得来的野种,就算我能容得下它,自然法则也容不下它!阿言,我知道你现在难过,但是你看看我好不好?我不是有意瞒你的,我也真的没有对它做过什么。它既然已经自己去了,那就让它安稳地去吧。不要再做无谓的假设了,也不要再为难自己,好不好?”
迟熙言被容珩箍在怀中,再一次静默了下来。他一脸的悲戚,容珩看着怀里的人,直觉他已是一副悲哭的样子了,可他偏偏只红着眼睛,眼里却干干的没有一丝水汽。
迟熙言明白,小家伙的离开,真的不是容珩所为。他也并不是为此而怨愤容珩,或者说,他不会、也没有资格,为任何事而怨愤容珩。本来就是他有愧于容珩,无论对这个孩子、对明子熠、对容珩,他都是同样地身负着弥补不清的罪责的。他连补偿都觉得来不及,怎么还可能把自己的罪孽转嫁到容珩的身上呢。
可他是真的无法面对容珩了。他清楚他对容珩的亏欠以及犯下的过错,但他也同样难以释怀容珩对他的欺骗。
容珩对他的第一次欺骗,让他失去了他的爱情。而第二次欺骗,又是在算计他的孩子的生命。
其实迟熙言也明白,容珩说的没错,他与明子熠的孩子,就是个不可能、也不可以生下来的野种。
但那小家伙原本不该是这样的命运的。那小家伙原是该在家人的期待中、在双亲的呵护下,一点一点地被孕育,平平安安地降生,再备受宠爱地长大的。可那小家伙却没能如此,反倒成了一个连自然法则都容他不下的野种,而这一切都是他害的,是因为他与容珩的这段不知是对是错的婚姻。
“容珩哥,”迟熙言忽然开口嗫嗫道,而一双赤红的眼睛却直愣愣地不知看向何处。他道,“我们离婚吧。欠你的,我当牛做马地还也可以,以死抵罪也可以,只求你,放过我吧。”
容珩一时间竟也怔愣住了,他都不知道迟熙言竟然为了一个孽种和一个奸夫怨他到这种地步。他恨不得把自己的心肝都掏给迟熙言来证明他的心意,可迟熙言却叫他放过他。
可他凭什么放过他?迟熙言本来就是他的人啊。他要留住他的丈夫,这难得还是他的过错吗?
“你答应过我的,你给我记好了,你永远别想和别人在一起,这辈子就只能是我的人!”容珩捏着迟熙言的下颌扭过迟熙言的头,逼着对方看着他,坚决地说道,“你就当这是惩罚也行!”
“我不和别人在一起。”迟熙言说的是实话。他早就不再幻想能够与明子熠在一起了,更何况,他先前就先背叛了明子熠、又害得明子熠受了伤,如今更是害得明子熠的孩子没能出生就已经死去,他哪里还有颜面再去面对明子熠。他对容珩尚且还能想出当牛做马、以死抵罪的补偿,而对明子熠则真的是注定只能相欠了。他向容珩提出离婚,真的不是为了明子熠,甚至都不是因为那个死去的小家伙,就单纯只是因为他再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容珩了。他看着容珩,喃喃地说道,“真的不和任何人在一起。求你,离婚吧。”
“你给我闭嘴!”容珩厉声喝断。他甚至可以原谅迟熙言出轨的事,但他绝对无法接受迟熙言想要离开他。从心底里顿生的从未如此强烈过的愤怒与慌张让他不知所措,他只能匆忙打断迟熙言的话,说道,“我不可能和你离婚的,这件事你想都不要想。我知道你是太累了,所以才说了胡话,刚才的话都不作数,我也全当没听到过。你看你躁得,手上都跑针了,先让护士来帮你把针处理一下,然后你再好好睡一觉休息一阵子,其他的问题以后再慢慢想,嗯?”
“你要是暂时不想看到我,那我就先出去。我们都先冷静冷静。”容珩胡乱地翻找出搁在床头的呼叫器,按了下去,又对迟熙言说道,“不过你要记着,你是我容珩的太子内君,惟一的。”
第53章 第 53 章
容珩独自坐在病房外间的客厅里发着呆。
他叫了护士来之后,就留了护士在迟熙言身边看护着,自己则躲了出来。
他现在是真的没有办法心平气和地来面对迟熙言了,而他也知道,迟熙言现在也同样的保存不了多少理智。他怕他们激愤之下争执起来,再伤到迟熙言,或是再激化到更加糟糕的地步,所以不如就像他对迟熙言说的那样,他们都先各自冷静冷静。
不过想要冷静下来真的很不容易。
他想不明白,那个明子熠到底有着怎样的能量,为什么就能给他们的生活带来仿佛山崩地裂般的影响。他对迟熙言,几乎是捧在手掌心里地宠了爱了二十来年,这二十来年的情分,凭什么就比不过迟熙言与明子熠做贼一般偷偷摸摸地相处的两年?
迟熙言不止是他的爱人,更是他的家人、是他生命的一部分,他可以对对方做出些许退让,能容忍迟熙言在与他在一起的同时,还对外人留有一点点的小喜欢。但那小喜欢也是要有限度的,再怎么样,外人仍旧只能是外人。而迟熙言必须明白,能与之共度一生的伴侣,也只可以是他。
可现在,他心尖上的人,就为了那么个突然闯入他们生活的外人,竟一而再再而三地要与他提离婚,要真的将他们交缠着的生命轨迹生生撕裂开来。这几乎要将他逼疯,让他还怎么保持得了平静。
就在容珩努力地平复着自己心中悲伤的怒火的时候,病房里却来了位不速之客。
容珣敲了敲门,随即推开了虚掩着的房门。
“你怎么来了?”容珩抬头看到从门口走进来的容珣,不由地皱起了眉头。他暂时没心情应付旁人,更何况容珣有与这件事情多少还有着牵连,他此时是当真不想看见容珣。
“我来看看熙言哥。”容珣面对着容珩,垂着眼睑说道,“我刚才在母后那儿。母后本来想亲自来的,被我劝住了,我是代母后来探望的。”
迟熙言流产的事,容珩刚才就已经告知了宫中以及毅诚公府上。迟熙言的当众晕倒,必然是瞒不住两边长辈的,与其等长辈们问询,还不如他主动告知占得先机。
容珩只说,先前伤到迟熙言的那次潮期,他只挂心着迟熙言的伤势,而在慌乱之下忘了避孕,等迟熙言的伤情渐好后,又出现了新的症状,他们才想起来可能是有孕了。可等他们发现有孕时,都已经用了许多孕期禁用的药物了,所以等再一检查,才发现孩子的发育不大好了。之所以之前没有告诉长辈们迟熙言有孕的消息,也是想着不管是好是坏都至少等这孩子的情况明了了再说。只是没想到的是,不仅没能保住这孩子,反而还出了这样的意外。
他打了电话去帝后寝宫,与皇后简略地解释了一番,并说了自己正在医院陪护着迟熙言,等迟熙言的情况稳定了,他就回宫去再做详细说明。
皇后听闻这个消息,一颗心都揪了起来。她之前就觉得迟熙言近些日子一直看起来精神不济,原本还有些疑心怎么久久不康复,如今听了容珩的这一番话,才晓得还有这样的缘由。她一边气着这两个孩子瞒着宫中,一边也不由地担忧起来。
皇后不知内情,自然不会往别处去想。可容珣却不同,他在皇后那里听闻迟熙言流产的消息时,整个人如遭雷击般的顿时就愣住了。
他两个月前套了容珩和明子熠的话的时候,就已经猜到那一晚明子熠与迟熙言是发生过什么了,而在那之后的一个多月里,迟熙言也都不曾回宫,这也更证实了他的猜测。
可猜到终归只是猜到,当他真的听到了迟熙言怀孕并且又流产了的消息,他还是觉得一瞬间宛如天塌地陷。
他大哥的伴侣,竟然怀过他爱的人的骨肉。
而这件事中,还有他的一份阴错阳差的推波助澜。
他被这消息砸得犹如呆傻了似地愣在那里,好在皇后也是既震惊又伤心,只当他也是一样的心情,没深究他的反常,反而又拉着他宽慰了许久。他被拽回了神来,心中才后知后觉地涌出滋味难辨的百般情绪。
他悔恨得要死,若不是他的鬼迷心窍,也不会发生这样的悲剧。他明白他该反省,是他的一念之差让另外三个人都陷入了这样混乱而痛苦的泥淖。
可他一面自责,一面却又抑制不住地生出许多嫉妒来。他也不想波及迟熙言的,他多希望与明子熠发生这一切的人是他。可偏偏不是他,是迟熙言,是迟熙言与明子熠发生了那些他惦着念着都求而不得的事。他知道他对不起迟熙言,但一想到明子熠,他就又实在是扑不灭心底的那一簇熊熊燃烧的嫉妒的野火。
还有那个孩子,当他在听闻那孩子已经流掉了的时候,竟也生出些庆幸来。他知道他不该存着这般丑恶的心思,迟熙言一定正在伤心,明子熠知道这事后也一定会深陷悲痛,他明白不该为他的亲人和爱人的悲伤而窃喜,可他却还是可耻地心生了劫后余生之感。他没有办法,只能安慰自己说,是这孩子的存在本就是个错误,如今也是去了该去的地方了。
他拼命地做着心理建设,却还是不得不承认,他在这幕悲剧里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而他也真的是不知该怎么再去面对迟熙言、面对容珩了。
可就在他万般纠结的时候,皇后就说要亲去医院探望。他连忙收拾起自己的纷乱情绪,拦住皇后。他猜现在迟熙言与容珩的情绪一定更是好不到哪里去,这样毫无准备地对上皇后,说不好会不会露出破绽。他不希望隐情暴露,他知道容珩与迟熙言同样也不会希望。
他劝皇后说,在经历这样的事情后,迟熙言与容珩一定又自责又悲伤,若是长辈现在就去探望,他们难免更有心理压力,不如给他们一些自我调适的时间,先由他替皇后去看望。皇后思量一番,也觉得容珣说得有道理,便也就应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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