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皇子走到子期身侧,伸手把书盖上,嘴角露出邪恶的笑容,他就要让子期听下去。
撞击声,吞咽声,交杂一起……
一股浸润着汗水和奢靡的味道传来。
而书房内,随处可见的摆件,皆是引人联想的图腾;书架上雕刻的花纹,是男女共赴巫山的绘图;书桌上触目的茶杯,文房四宝都绘着男女风月之事。
皇子不怀好意地打量着子期,从子期的头到脚,不放过一丝一毫。
他突然蹲下,在子期猝不及防地时候,伸手向子期的腰部以下袭去。
然而这时,却从子期的嘴里传来更胜一筹的呻吟声。
子期嘲讽地看了皇子一眼,“口技而已。”
皇子瞠目结舌,被震惊地无话可说。
子期起身,扯下帘子。
一个年轻俊朗的太监,面色发红的看了一眼子期后,灰溜溜的跑出书房。
子期用手指甲敲了敲书架上雕刻男女共赴巫山的绘图的花纹,随手拂过书桌上的文房四宝,拿起宣纸,挥毫写了三个字《思无邪》。
他向一旁傻了眼的皇子微瞥头,“喜欢风月?”
子期说罢,便开始画起画来。
论风月之事,子期从不熟知,却也不陌生。
曾有人亲自在他面前绘制过。
看过一遍的技法子期便不会忘记。
顷刻之间,皇子便对子期笔下的风月之画像露出如痴如醉的神态。
然后,他马上反应出,他为子期下的套,反倒是把自己装了进去。
忍无可忍的皇子朝子期怒目而视:“你居然敢羞辱孤,你教孤风月之事,是要让孤陷入淫乱之中。”
子期却一边画着,一边慢悠悠的说道:“圣人说,思无邪。”
“我笔下的这故事,在殿下眼中,是媾和之事,在我眼中,却是芸芸众人的求不得,怨别离,辛酸苦辣,五味杂陈。”
“殿下对风月故事感兴趣,我自然会拿殿下感兴趣的东西授课。”
皇子被子期理所当然的姿态吓懵了,只是气得说不出话来。
这是第一个坦坦荡荡地在他面前把媾和之时说的如此风月无边而又理所当然的。其他的人无一不是藏着掖着,如同禁果一般。
皇子好似突然领悟了父皇为什么会亲自点他过来授课。
正在这时,子期已经挥毫画了二十余张。
他一张一张的铺设在书桌上,待完成后,子期面带微笑,瞥向皇子,“开始授课吧?”
皇子余怒未消,又添新火。
“你?大胆。”
子期平静地问道:“殿下何处此言?”
“请殿下走过来,讲一讲这些画上的故事?”
真是荒唐的提问。皇子瞪了一眼子期。
子期却笑了,“既然殿下不愿开口,便由我讲解一番。”
前三幅话,讲的是女娲的故事。
女娲和她的兄长如何造人的故事。
中间六幅画,讲的是吴越两国之间,越国如何靠西施的美人计使得国家反败为胜的。
后十幅画,讲的是连环计。
哪些风月故事到了子期的口中,衍变成波澜壮阔的历史,鬼魅莫测的计谋,皇子竟没意识到,他渐渐地把子期的话全听到脑海里去了。
并且几乎忍不住就要开口提问了。
幸好,标志着课时结束的钟声响了。
子期一语不发的拿起书籍,便起身离开。
皇子默默地注视着子期远去的背影,对于自己本来捉弄子期,却反倒被子期捉弄的事情居渐渐地不再生气,反而有一些其他的异样情绪。
皇子看着书桌上的那些绘着风月故事的画像,他并未让宫女太监动手,而是自己收拾起来,放入书架的一个特定位置上。
第57章 思无邪 06
子期对皇子的礼仪和饮食进行了要求。
而皇子也并不抵触。
反而收敛了一身跋扈,就连语气也愈发温和起来,整个人都变得极具耐心。
他不仅仅听从子期的教导,更是逐渐地模仿起着子期的行为。
子期和他体形相似,子期的手指葱白而细长,而他也让太监养护起一双手来。
子期总是一双眼似笑非笑,他便照着镜子模仿其那种笑容。
子期嗜好的和不喜欢的,他记在心间,渐渐地连饮食喜好都类似起来。
皇子和子期的日常渐渐亲密起来,唯独一样,读书。
子期向皇子身边的太监询问皇子以前的读书习惯,而小太监支吾着说不出什么来,最终,他犹疑地说起前几任老师教导皇子的经历来。
皇子不喜欢看书,也不喜爱背书。
曾经有一任老师逼迫皇子背《章经》,最后却被皇子极其粗暴地赶出东宫。
还有一任老师曾逼迫皇子看过《书经》,却被皇子设计,同样赶出东宫。
小太监又说了几个老师,总而言之,凡是逼迫皇子读书的老师,都没有好下场。
小太监只想劝阻子期不要越过皇子的界限。
因为子期是唯一一个超过十天且皇子心情愉悦的老师,就连东宫,因为皇子心情愉悦而宫人们也变得灿烂起来。
他实在是不希望子期会被赶走。
但他又没什么地位可以劝阻皇子的老师,只能婉转表示。
只不过,子期听完之后,只是笑了笑而已,并没有答应他什么。
天上飘荡着一簇一簇的云彩,天分外的蓝。
凉亭,有风自来。
坐在凉亭里的皇子看到子期手持一本书而来,风吹起子期的衣角,翩翩若仙,皇子的嘴角不由得向上扬起。
“今天看那些图画?”皇子眼神带笑,挑眉笑问。
子期闻言,摇了摇头,坐在皇子对面的位置,把手中的书放下两人之间的小圆桌上。
“读书。”
皇子听到读书二字,他的眼角向下撇去,脸控制不住的起了变化,带着一丝压抑的气愤。
之前,子期每次都为他带来思无邪的画册,子期通过以一幅幅风月无边的春宫图为蓝本讲解故事,让他觉得蕴含在这些风月之事的道理并不比贤人哲人的《章经》、《书经》差。
从此,迷上子期所讲授风月之事以及风月之事背后所蕴含的故事,那些潜藏在风月背后的欲望、挣扎、思辨、人际、相处等等道理,让他逐渐揣摩出一些为人之道。
听子期授风月之事的课,是他翻来覆去毫无新意的皇子生活中现存地唯一乐趣。
而现在,子期居然要亲手打破。
“孤拒绝。”
子期扬起头来,说罢 “我读你听而已。”之后,朝他露出神秘而又一闪而过的笑容。
“你讨厌的书也正是我讨厌的。”子期又悠悠地加上一句。
皇子颔首。
听听亦无妨。
子期把书打开,从开头念起。
在微风的吹拂下,子期的声音愈发的朦胧。
而皇子阖上眼睛,随着书页翻动,在微风的吹拂下,子期的声音愈发的朦胧。皇子沉浸在子期无比温柔的声音中,渐渐地恍若坠入沉沉的梦中。只是似梦非梦,因为子期所有的话语,并无消失,而是就仿若刻在他脑中一般。
渐渐地,风云吹动,天色渐暗。
子期的书读到最后,皇子也睁开了眼睛。
说不出来是什么感受,只是皇子的眼神居然变了不是以往那般凌厉。
“这是什么书?”
“《意经》。”
“你为孤讲一讲他为何说这一句话?”从前,他只觉得那些书都满目可憎,然则现在通过子期之口读来,他居然觉得有些意思,便忍不住问道。
子期嘴角浅笑,不仅为他解惑,更是把书作者的经历和书的内容道理一同讲来。
听罢子期的讲解,皇子居然难得地稍稍可以理解这本书了,也不觉得这本书有那么的令人不快。
子期却突然道:“我不认同他的观点。”
这句话无异于是当头一棒。
瞬间让皇子处于懵逼状态,无法做出任何反应。
课时结束的钟声想起,子期欣赏完皇子脸上的表情之后,淡然的捡起圆桌上的书本,转身离开。
皇子坐在位置上,久久没有离开。
这一日的震惊,在他内心引起的涟漪比以往无数个平凡的日常都来得大。
然而,这震惊除了来自于子期对他的轻易 “戏弄”和轻视,更是让他开始反省自身。
他是父皇膝下唯一的孩子,他从未觉得有什么大不了了。
他将会继承父皇的皇位,成为这江山的主人,他也从未觉得这有什么了不起的。
他只想看他想看的,只想听他想听到的,不想有人在旁边对他指手画脚。
他讨厌什么,就一定要让哪些令人不爽的东西亦或者人,都避他三尺。
他习惯与此,所有人的也从未指出他何错之有?
然而子期却让他意识到了这一点,他也会遭受别人的忽视乃至于轻视,这种情绪翻荡在他心中,一点都不好受。
他也因此想了很多,子期对他表露出轻视,可以说他从始至终都未欣赏过他。
而小太监的反馈证实了这一点猜测。
的确,子期当日奏对的时候,请命去肃郡任职。而父皇却把他调任翰林院任职编修,后来又亲自去考察,才让他作为皇子老师。
而直到现在,他逐渐认同了子期这个老师,而子期却从未认同过他这个学生。
而他之前的想法和态度又是多么的奇怪。
凭什么可以任意的去判定别人,因为好恶而轻易让别人远离,因为好恶而随意处置。
皇子沉默地坐在凉亭里,第一次回忆着过往的点点滴滴,直至晚风吹拂。
一轮弯月悬挂在天边,他抬头居然在弯月中看到子期的脸庞,就连子期脸上的一闪而过的轻视笑容都清晰可见,他朝弯月挑了挑眉后,起身离开。
次日,子期又持一本书走进书房。
这次,皇子认真地听完后,不等子期开口,首先发言,说明自己的看法。
“即使你和我意见不同,我仍旧坚持我自己的看法。”皇子重申立场。
子期却点了点头,课时结束的钟声想起,子期转身离开。
第三次,子期又换了一本书走进书房。
这次,皇子不仅发表了看法和立场,更是问道:“老师,你讨厌什么书,又是为什么?”
子期合上书,不假思索地回道:“所有自以为是的书。”
这一次,和以往不同,即便是课时结束的钟声想起,子期也没有马上离开,而是朝有些沉思的皇子问道:“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出宫?”
夜幕四合的街道上,有一些行人来往。
皇子带着一点好奇,矜持地打量着。
子期停在一条飘着脂粉的街道,朝一侧的皇子低声道:“跟紧我。”
楼里半依在窗棂边的袒胸露乳的女人从开启的窗子里,朝子期和皇子媚眼流转。
子期大步向前,无视周遭的莺歌燕语和楼外拉客的门人。
皇子嫌弃地躲开一些涂抹着低廉胭脂的女人,紧紧地跟在子期身后。
越往里,女人越少,男人越多,悠扬的丝竹声渐渐放大,传至耳边。
子期抬脚拐入醉红楼。
和冷静的子期不同,头一遭从宫中出来,就入了胭脂地的皇子的表情则比较奇怪。
待他和子期都坐下来之后,皇子才问道 “这是什么地方?”
“应当你最喜欢的地方。”子期淡漠地回答。
他最喜欢的地方,风月之地?
他粗略地观察了一下。
一些粗鲁的男子吵闹着,和一些女人勾搭着,调笑着,女人们散发着的胭脂味和男人们身上散发的酒味,让皇子忍不住捂住的鼻子。
发呕。
台上有一些表演,丝竹、管弦和舞蹈,在皇子听来,无异于拙劣。
桌上摆着一些绘制着含蓄的风月图片,在皇子看来,那花纹,着实粗劣。
皇子忍不住蹙眉连连。
见此,子期招手唤了一个门人过来。子期低声朝他说了一些话,然后赏了他一些银子。
那门人便领着子期和皇子从大厅拐入一个走廊,朝子期嘱托了两三句后离开。
皇子沉默着,眉间深深戏蹙起,这难道就是风月之地?和他想象的完全不同。
“听一听。”子期朝身侧的皇子说道。
从一个挨着一个的小房间,传来此起彼伏的喘息声,卖力的娇滴滴的叫喊声,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奇异的味道。
让皇子差点吐了出来。
而他刚刚低头,就瞥到透过薄如纸张的窗纸的图景。
大腹便便□□着半身的男子,吐着浊气,匍匐在一个女人身上。
女人强忍着折磨,却又故意发出动情的声音。
皇子忍不住转过头,却又看到一个垂泪女人送别恩客后,又笑逐颜开的迎来另外一个恩客。
他再次转头,无意间看到一个书生装扮的男子,接过一个女人的珠宝,而后藏在怀里,却不过走了数十步,就从怀里掏出珠宝递给从暗角里走出的另外一个女子。
……
“走吧。”又过了一会,子期把皇子带离醉红楼。
出了胭脂街道,皇子不由得问道:“为什么会带孤来这里?”
子期回答:“你还记得我讲过的?”
皇子不期然想起那句话:“所有自以为是的书”。
瞬间,他如同打通了任督二脉,明白了老师的言下之意。
带来他见识一下真正的风月之地,哪些春宫图终究是自以为是的描绘而已,而他也只不过是叶公好龙,自以为是沉浸其中。
“我们走吧。”皇子冷静了片刻,朝子期说道。
“等一等。”
子期又看到那个靠在烟花巷街道边等着剩饭的小乞丐,他的衣衫整洁了一些,可以避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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