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家都被灭掉了,还逞什么能?”小贩嘲讽几句,惹得男子几乎拔剑,却被身侧的人按下。
子期的目光瞥过,在挺拔清秀的男子身上停留一下。
而穆黎的目光却始终凝聚在子期身上。
“这里的汤面甚是好吃,我们……”
“不饿。”子期见那挺拔清秀男子玉坠在他眼前晃过一下,那分明是西弋国皇室的玉佩。
穆黎语塞,“那我们再往前走。”
子期点头。
走到街头,人渐渐稀少。在一棵两人合抱的大树下,有一个搭建的凉棚,一位老翁正在沽酒。
子期走了上去。
穆黎眼前一亮,他忙走上前,去找老翁问酒。
子期的目光在老翁的脸上流连了片刻,之后便道 “走吧。”
背后子期低沉且冷酷的声音,宛如一道闪电劈开他的心脏一般,蓦然有一种无所适从的悲痛。
“好。”穆黎这一次没有再继续说下什么,只是沉默着回身追上子期。
两人并行离去,凉棚里一直躬身沽酒的老翁却停止手上的动作,那佝偻的背瞬间挺直,那浑浊的眼睛里居然散发着睿智的光芒。
驻足看着子期和穆黎的背影,久久。
路有尽头,二人已经到了冀里书社附近。
穆黎只得无奈地且满是失望的看着子期拐入冀里书社的一间小舍。
穆黎心中百般自惭,他平日里既可以坐而论道,又可以用言语很快就能打动别人,成为他的左膀右臂,然而遇到这个令他瞬间心动的人,这些平日里尚可自夸的才能却通通失去了效果。
廷尉在门前翘首等待。
穆黎振奋心情,让廷尉寻了一个地方,然后和王陵对谈。
一番言谈下来,王陵瞬间感激涕零,颇有种提携玉龙为君死的慷慨之意。
他的那些本事并未失去,只是遇到了子期便一切变得不一样了。
想即王陵和子期相识,穆黎便让王陵立即秘密出发,许以百金,暗中结交其他国家权贵,调理间客,或者以权贵颠覆他国政权,或者以三寸舌摇动他国之策。
他的身份,不予立即让子期知道。
他也不会通过王陵询问子期的身份,他也不会去调查子期,这是他至今为止,唯一一个在他身边他不打算去调查的人。
回去皇宫的途中,下起了大雨,街道瞬间变得湿漉漉的。
而冀里书社,一间小舍里的子期,望着雨水,却慢悠悠的烹茶,在袅袅茶香中,平复心情。恍惚中,他居然有些担心那人会不会淋雨。
子期摇晃下脑袋,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摊开来读。
无论如何,子期决定把此人列为拒绝来往名单的首位人员。
次日,天晴。
穆黎灿烂着一张脸,登门拜访。
子期肃着一张脸,拒绝之。
穆黎却从背后拿出一本古书。
看在古书的面子上,子期让穆黎进了门。
第三天,天晴,惠风和畅。
穆黎又灿烂着一张脸,登门拜访。
子期肃着一张脸,拒绝之。
穆黎却从背后拿出一本拓本。
看在拓本的面子上,子期让穆黎进了门。
一连十日,日日如此。穆黎在一起中午约饭成功之后,便 “蹬鼻子上脸”,得寸进尺,
天天到点来约子期吃饭。
拿人手短,子期也慢慢的跟随穆黎一起去吃饭,当然,并不是二人约饭,而是加上穆黎身边的朋友王楚一起,三人约饭。
就这样又过了十多天,子期终于愿意理一理他,两人渐渐的熟络起来。到了这个月中旬的时候,子期居然说请他吃饭。
穆黎请子期吃饭是司空见惯的事情,子期请穆黎去吃,却是头一遭。
虽然还是两人一起吃饭,穆黎的心情却又变得十分不相同起来。待穆黎紧挨着子期坐下的时候,他的脸颊居然有一抹淡淡的红晕,穆黎低下头掩饰,忙拿自己的一双手搓脸,看着子期的侧脸呵呵笑着。
幸好子期只顾着看菜,并不来得及看他。
“王楚还没来啊?”
“就来就来,我们先吃,不用等他。”穆黎替王楚满口答应着,全然忘记昨天让王楚和子期保持三里的距离。
“玉兰片,春荠,芙蓉豆腐,素烧鹅…… 你喜欢吃那个?”子期也不再问王楚的事情,而是一样一样地介绍完毕之后,侧头问他。
“都好。”穆黎只顾得心里甜蜜,哪里听得见子期说的是什么。
直到他满嘴塞了许多食物,两人离开饭馆,也未觉得出菜的滋味,只是说不出来的甜蜜。
天色颇好,街上身着各国服饰的人熙熙攘攘。
穆黎就是这样紧挨着子期走着路,时不时被拥挤的人蹭到,居然完全没有自己身为帝王尊荣的自觉性,心里仍旧是喝了蜜一般的甜。
过了拐角,又是先前的那个两人才能合抱的大树,又是那个老翁。
子期道:“坐下来喝盅酒吧。”
穆黎脸上居然浮现乖巧的神色,他眼巴巴的看着子期,乖觉的点点头。
老翁给子期和穆黎上了一壶酒,这一壶酒,从天明喝到天昏暗,两个人天南地北地闲谈着,居然毫不疲倦。
子期为他和穆黎分别道了一盅酒,子期把酒杯推到穆黎身边,穆黎正雀跃的说着什么,突然一顿,他凝视着子期半眯起来的双眼,觉得子期似乎想要说什么。
子期半眯着眼睛,似乎在考虑什么事情,“我明日离开,今日就当时你为我送行。”
已经端着酒杯的穆黎,手一抖,酒水洒落在衣袖间。
穆黎的脸色变了几变,他几乎脱口而口为什么,又马上咽了回去。
他没立场,他不敢让子期知道他的心思,更为重要的是,他尊重子期的每一个决定。
他是帝王,却不想勉强自己喜欢的人。
穆黎张了张口,含糊地掩饰过自己洒酒的事实,他注视着子期此刻脸上的表情,只想确认这是不是真的。
穆黎虽然没有开口挽留,但他脸上慌乱的神情却出卖的他。
子期看了出来,正欲开口说话。
穆黎却抢先截断,“那也好,”穆黎下了决心说道,不知道是说给子期听还是说给他自己听。
“怎么去,去哪里?”穆黎问道。
“坐船去。”子期看了眼天色,“也该去了。”子期一边说着,一边结算了酒水的账。
待二人起身,老翁半阖着的眼睛,突然睁开,看着离去的子期和穆黎,嘴角逸出一丝微笑。
穆黎穿过摩肩擦踵的人群,打算送子期到冀里书社。
突然,两个穿着西弋国的衣服的人夹杂在人群之中里,时隐时现,忽快忽慢,犹如流动的波浪一般,忽然之间,到了两人的面前。
子期没反应过来,只是听到刀剑的声音,接下来是身边的炸开的人群爆发出来的巨大喧嚣声。川流不息的人群瞬间四散开来。
刺杀的人,转眼之间,失了踪迹。
“别让人跑了。”王楚不再隐身,他屏息凝气,给手下人交代。
一双温柔的手遮住了子期的视线。
“是谁?”子期问道。
“你怎么样?”子期接着问道。
“子期你是担心我。”流着血的穆黎本该是十分痛苦,语气里却尽是轻松的调侃。
子期没有回答。
夜晚的一串串灯笼里的光辉,照在子期和穆黎身上。
“我留下来。”过了片刻,子期突然说道。
他把穆黎的手放下,穆黎猝不及防的想要去挡住正汩汩流动着血的肩膀。
“别看。”穆黎焦急地道。
“快回宫。”子期撇了一眼丝毫不担心伤口,还未从他留下来这个消息中反应过来,傻呆呆的愣了半拍子的穆黎。
“你……”穆黎支支吾吾。
“就没见过有一个帝王是这么招揽人的。”子期的语气里居然带着点小鄙视,神情却分外轻松,这分明是子期第一次对别人有的亲近的感觉,他身上因为穆黎而有了烟火气。
穆黎半是伤心,半是开心的长长的哦了一声。
伤心的是两个人的关系被子期定位为君臣朋友,他不敢捅破。开心的是子期愿意留下来,这种欣喜充斥的心情,让他 “自私”的说不出让子期离开的话。
子期陪着穆黎回宫,路上子期整理着思绪,他方才说留下来,虽然是临时起意,却在说出来的时候,心里居然莫名的松了口气。
他这是怎么了?子期剖析自己,却没有得出答案。
第78章 故都引 07
子期想要理清自己的想法,却感觉就像一团迷雾,怎么都理不清楚。索性就打算先照看穆黎,以后再做其他打算。
穆黎的伤口极深,御医让他安心静养。未等子期表露态度,穆黎就连连表示他什么事情都没有,活蹦乱跳,出宫约访都是立即可以做的。
看着穆黎那眼巴巴又可怜兮兮的表情,子期自发的做了决定,选择住在皇宫,留下陪穆黎。子期深知,对于一个帝王来说,每日里都跑去宫外,是一件十分危险的事情。
“封我做编纂书籍的内史吧。”子期说道。
穆黎立即欣喜,转而又小心翼翼地道:“真的不走了~”留下来陪朕那句话被贼心不死却无贼胆的穆黎吞到了肚子里。
“书馆里正好有一本好书,我本打算明天带给你看的。”穆黎笑嘻嘻的同子期说罢,就转头利索的朝一旁的小太监吩咐道:“去书馆里取《咨文》来。”
子期又撇了一眼躺在榻上犹不老实的穆黎。
一个眼神瞬间 “震慑”了穆黎,穆黎马上叫住小太监,朝他摆摆手,“去侧殿休息吧。”
小太监躬身离去,他目光有些游移不定,有一股阴冷扑面而来。他走过侧殿,腿脚一拐,身影消失在阴暗的拐角处。
寝宫里的氛围则向烛台上灯光一般,暖烘烘的。
“子期~”那条受伤的胳膊是搁在榻外,穆黎是仰着脸看他。
子期的目光从他的伤口上收回,语气难得有些放软,“怎么了?”
“你到榻上来陪我好不好。”
子期没动。
“我见书上说朋友之间可以抵足而眠~”穆黎地垂下眉眼,有些委屈道。因他受了伤,便想着顺便来一次苦肉计,见子期脸色不变,他心中却颇有些忐忑,唯恐子期拂袖而去。
穆黎这边正在求全责备自己,子期大踏步远去。
穆黎脸上的表情几乎是悲壮的,不敢抬头看。
然而子期却是从书架上取了两本书,便折返回来,只待子期上了榻,穆黎才因为这东动静,而瞪直了眼。
子期把书抛给他一个,自己则是斜靠在塌边,慢悠悠的翻书看。
“我和你看一个呗。”穆黎嬉皮笑脸的厚颜问道。
子期敲着这位脸皮颇厚,无半点帝王仪态的受伤人士,无语了片刻,才漠然地把书放在两人之间。
“哈哈,这人真是蠢的可爱。”不一会,穆黎就迸发出一阵大笑声。
原来子期拿的是一本史书,讲了是列国的掌故。
而刚刚被穆黎嘲笑的则是宋王打仗却遵循礼数,未过河前不打,士兵未准备好之前不打,结果等对手过河了,也准备好了。宋国这边就被打了屁滚尿流,惨败。
子期翻了几页,又是一则掌故。
“哈哈哈哈,这个脑子多半有坑。”不一会,穆黎就迸发出一阵大笑声。
这次是吴王分不清真假太子而导致国家覆灭的故事。
……
子期翻了半本书,被穆黎也吐槽嘲讽了半本书。
子期愈发无语,干脆合上书。
命运真是奇妙,子期禁不住想起在弥央书舍时,他还思忖着穆黎是不是他棋逢对手之人,一念及此,子期仍不住嘴角弯起,微微一笑。
穆黎似乎看痴了一样,而后马上警告自己,不能在子期面前露出痴态,以免暴露本性。
“我们歇息吧。”穆黎掩饰道。
子期嗯了一身,阖上了眼睛。
而穆黎特意吹灭烛台,在黑暗中屏住呼吸,静静等待子期入睡。他方才进入甜蜜的睡梦中。
小太监又重新出现在侧殿里,他脸上的表情变得平和起来,靠在角落的椅背上,却似睡非睡,断断续续的做了好几段梦。
他梦到哥哥的头颅被大刀砍掉,哥哥的眼睛不甘愿的睁着,血喷涌到他的身上和脸上,他猛然从噩梦中惊醒。脸上是湿漉漉的汗水。
小太监迷迷糊糊的醒了过来,头就像针扎似的疼,眼皮肿了起来,脑子拉响了警报,他却不想立即起身,只是懒懒地坐在椅子上发呆。哥哥什么时候才能放弃复仇的心思,什么时候才能离开这儿,他的心中不禁感到一阵怅惘。
不敢再耽误,小太监揉了揉眼睛,打算去寝宫候着。小太监伸了个懒腰,捯饬下衣服,正打算起身离开侧殿,小太监一低头发现自己腰间多了个荷包。
小太监打开荷包,脸上瞬间变得苍白,荷包里只有一张纸条和一包药,纸上写道:药到人除。
冥冥之间,他似乎被命运扼住了咽喉,不得挣脱。他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一片灰白。
小太监顿时瘫倒在椅子上,他不禁回忆起昨日见面的情景,哥哥派人说刺杀失败之后,人准备离开穆国,为了给哥哥更多逃走的时间,小太监握紧了手中的□□,暗下决心。
穆王寝宫。
小太监端着药走了过来,指尖在簌簌发抖。
“放这吧。”子期没有从书里抬头,说了一声。
小太监听从命令放下了药,他没看到穆黎,便在寝宫里站了一会,终于忍不住向门口踱去,他又不敢大胆的张望,只是一点一点的挪移过去,几乎是紧贴着门,才时不时的朝门外撇过几眼。
又会时不时的打量放在桌上的药会不会变凉。
“你是哪里的人?”子期突然开口问道。
猝不及防之下,小太监毫无防备,他刚才下意识已经张开口说出西弋的嘴型,他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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