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西漳说:“你先跟我说说,我和他演的白天那段换你你怎么演?”
“咦?”周闻谨愣了一下,怎么又扯到他头上来了?
贺西漳说:“你答上来了,我就勉为其难地提点提点他呗。”
周闻谨:“……”
贺西漳从旁边捡了罐没开的啤酒拿在手上:“来来来,现在我是老年司马罡,你是崇风溟,我们开始,Action。”
“喂……”
贺西漳瞬间一改坐姿,坐没坐相地半倒在沙发上,手里拿着啤酒罐晃荡:“我为什么要与你们一同下山,红尘如何,大晟如何,与我有何相干?”
周闻谨:“……”
见贺西漳兴趣正浓,周闻谨只好站起身来,他走到贺西漳身边,站直了:“当然有关。”周闻谨说话的方式换了一个,他不再端着明光那似笑非笑的表情,而是诚诚恳恳。
周闻谨说:“道长虽然在此隐居,心却不在此间……”他看着贺西漳,嘴角微微带了一点笑,是那种对眼前人了然的笑。他一直知道,周闻谨想,崇风溟一直知道司马罡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尽管他并不知道司马罡与明光的过去,但他知道眼前这位看似沉溺于酒精,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男人并不是司马罡真正的样子。
周闻谨弯下身去,几乎是用谦恭到极点的态度抱拳说话:“道长是,人在深山,心在红尘。别人喝酒,图一个痛快,道长泡在酒坛里的却是不甘心、不称心、不遂心……”他说着,看向贺西漳,看到了贺西漳眼望远处,若有所思的神情。于是,他放心了,崇风溟放心了,知道自己的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撬开了这个用无所谓来伪装自己的男人的外壳。
在这一刻,他们两人离开了这间普通的民宿旅馆房间,去到了山岭之中,去到了滚滚的洪流,激荡的命运中,无数道流水涌向他们的脚下,又向着四面八方奔腾而去,头顶不断有星辰成形又陨落,他们知道,他们的一个决定很可能将影响无数人的生活和命运!
周闻谨说:“道长难道要一辈子在这不甘心、不称心、不遂心中打发时光,硬生生把自己活成一块发臭的苔藓、一条绝流的涸溪、一张风干的老树皮吗?”白天沈敬言演绎这段的时候是慷慨激昂的,就像是在发表演说,他认为这是崇风溟“恨铁不成钢”的一段,而周闻谨却恰恰相反,他的姿态一直很低,语调越来越慢,却也越来越坚定,到了末尾,台词最后一个字尾音下垂,化作了一声轻轻的、又重重的叹息。
贺西漳仍然没有看他,只是手里晃荡酒壶的速度却变慢了,就像是手里的酒壶有千钧重一般。游戏人生终究只是司马罡的一层保护色,是他曾经因自己的刚正不阿,坚持以天下苍生为重而吃了狠亏,导致自己最看重的知交逝去后留下的心理创痛的外露:“你……你不怕我现在就杀了你?”这句话并不是司马罡的威胁,而是司马罡的迷惘。他不知道,不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以后,当他已不再年轻,会有另一个或一些年轻人站出来,想要重走当年他和明光的老路。
司马罡:“你知道你这样下去会死吗?你知道你最爱的那些人也可能因你而死吗?”
司马罡:“如果到时候他们死了,你会跟我一样痛苦一辈子,后悔一辈子吗?”
司马罡:“如果是这样,不如我现在就杀了你?”
这是贺西漳解读出的司马罡,是那句“你、你不怕我现在就杀了你?”中辗转包含,极其丰富的三层意思。司马罡一辈子都在逃避、在后悔,后悔当初没有杀了自己,不然,明光也许就不会受凌迟而死!
周闻谨认真地想了想,随后从贺西漳手中拿走了那罐啤酒,轻轻往桌上一放。
崇风溟/周闻谨:“不怕。”
如果你不敢背负这个包袱,那么我来,你的包袱从今天起,被我接过,你该放下了!
贺西漳转头看向周闻谨,男人一脸坚定无畏地看着他,就像许多年前,他出现在他的面前。2001年9月16日,那一天,他第一次看到了光,第一次知道,自己也可以放下包袱,勇敢地走出阴影,活得像一个堂堂正正的人!
第34章 春雪
对大部分人来说,记忆大概是一本珍贵的相册,尽管已经泛黄,打开来却都是珍而重之收藏的回忆,但是对于小部分人来说,记忆却是一座深渊,里面满满都是主人想要遗忘的可怕噩梦。贺西漳曾经属于后者,直到那个人的出现,改变了这一切。从此,贺西漳从一个困顿在深渊泥潭里的小怪物变成了一个可以在阳光下直立行走的人,小怪物披上了人皮,逐渐学会人类的语言、人类的动作和人类的社交,乃至于今天成为所谓众星拱月的影帝。
那个把他拉出深渊的人,叫周闻谨!
“先生?”
“西漳?”
“贺西漳!!”
贺西漳猛然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将周闻谨抱到了怀里,后者显然吓到了,正睁大眼睛一脸懵逼地看着他,脸上的表情微惊带恐。
糟了!贺西漳猛然回过神来,情急之下,脸上扯出一个促狭的笑容,伸手就在周闻谨光溜溜的脑袋上狠狠摸了一把:“嘿嘿,手感不错啊!”贺西漳故意笑得夸张,“白天看到你的时候就想摸了,终于让我摸着了!”
周闻谨:“……”
周闻谨奋力挣扎出来,笑骂了句:“去你的!这么喜欢你自己也剃一个啊!”大概是觉得刚才那句还不够自然,他欲盖弥彰地又补了一句,“你粉丝肯定支持!”
贺西漳虚虚动了动空了的手臂,忍耐着那种空虚站起身来:“行啊,下次可以考虑看看。对了,时间不早了,明天还要赶戏,我就先回去了,晚安。”
“嗯嗯,”周闻谨忙送贺西漳出去,“晚安晚安,你看你来就来呗,带什么礼物……啊。”
贺西漳又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定定地看着周闻谨。周闻谨吓了一大跳,自己也不明所以地心跳加速。跳什么跳呢,周闻谨想,两个大男人站一块儿还能站出个心动过速来?
贺西漳定定看了周闻谨一会儿,忽而翘起唇角笑了笑:“闻谨,”他说,“以后像刚才那样喊我西漳吧。”
“嗯?”
“之前是跟你开玩笑的。”贺西漳说,口气温柔得几乎可以溺死人,“晚安,闻谨。”
“晚……晚安,先……”周闻谨顿了顿,“晚安,西漳。”
贺西漳挥挥手,下楼去了。周闻谨莫名有些怅然,之前觉得喊贺西漳先生怪怪的,好不容易习惯了,结果人家现在又让他改口。
“西漳……西漳?西漳。”周闻谨把这两个字放到嘴里嚼了又嚼,想到贺西漳刚才那副傲娇的样子,心里哂然,“还不如喊大西呢!”想到家里那个毛绒绒的公仔小西,周闻谨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贺西漳的外号。
第二天一大早,周闻谨刚到剧组就看到沈敬言一脸苦逼地小跑过来找他。
“闻谨哥早!”小鲜肉的确长得挺养眼的,关键是年轻,周闻谨看着沈敬言就忍不住想,我二十来岁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吗?但是时间好像过得太久远了,他走过了三十的关卡再往回看,竟然有些想不起当初的自己是什么模样了。
“早,敬言。”周闻谨手里拿了几份小镇上买的早点,有豆浆生煎等等。他这些日子在剧组混,时常自掏腰包给工作人员买点小东西。剧组工作人员比他们可要累多了,早上他们演员还没开工,工作人员已经开始布景安道具了,晚上他们演员收工回去休息了,工作人员还要收拾现场,周闻谨顺手为之,觉得没什么大不了。
沈敬言眼珠子滴溜溜地盯着周闻谨手上的生煎包子转,周闻谨就问他:“吃过早饭没,要不要吃,刚出炉的。”
沈敬言可怜巴巴地看一眼,叹了口气:“经纪人不让。”
周闻谨也知道卡路里高的油炸快餐食品是艺人的大忌,不过偶尔吃一下还是能让幸福指数直线飙升。
周闻谨还没开口,沈敬言又反悔了:“就、就吃一个。”
“什么一个两个?”沈燊一也跑了过来,刚刚化完妆的她看起来比起平时有了点不同的感觉。因为今天的拍摄中有女主角闫楚白女扮男装的剧情,小姑娘一改平日里娇滴滴的模样,梳着马尾,穿一身中性服装,眉毛加粗上挑,看起来倒真有几分英气!
“锅贴!”沈燊一惊喜地叫道。
“是生煎。”周闻谨纠正她,“我去的时候锅贴刚卖完。”
沈燊一就有点遗憾,不过很快原地满血复活:“生煎也好,给我二两!”
沈敬言在旁边惊诧:“你、你吃那么多?你不怕胖吗?”
双沈合作拍戏虽然有半个多月了,外界通稿都说他俩如何默契关系好,其实沈燊一和沈敬言从没这么对过话。沈燊一虽然是个没心没肺的小姑娘,但是出身好、心气其实也有点儿高,看不起的人,一般都是客客气气,说白了就是不爱搭理;至于沈敬言,因为知道自己这次就是来搭沈燊一的船,做她的绿叶的,所以对着沈燊一也有种低人一头的自觉,平时讲话从不敢造次,结果到了现在,两人才有了这么点正常的交往。
“不就几个生煎吗,”沈燊一吃得满嘴流油,“哪那么容易胖!”
沈敬言看沈燊一吃得不亦乐乎,终于忍不住了说:“闻谨哥,也给我两个,不,四个吧。”
周闻谨觉得不知道的人大概会以为他们剧组穷得连早饭都吃不起。
周闻谨分了早点,坐在两人旁边看他们吃,顺口问沈敬言:“今天的戏都准备充分了吗?”他这么一说,沈敬言的筷子又停下了,刚刚还满满幸福感的脸孔又变成了苦逼的脸。
“准备是准备了,照你说的我练习了好久,不过还是没信心。”
沈燊一说:“什么?周老师你教他演戏了?”小姑娘顿了一顿,突然道,“不对啊,我还喊周老师呢,他凭什么叫闻谨哥啊!沈敬言你瞎套近乎!”
正一口一口跟多宝贵似地慢慢吃着生煎的沈敬言说:“啊?我没有啊。”
沈燊一:“那我不管,我也要喊周老师哥。”
周闻谨:“……”
周闻谨赶紧打圆场:“喊什么都行啊,只是个称呼而已。”他自觉自己没那么受人欢迎,认为多半还是沾了贺西漳的光,所以倒也不会轻飘飘。
沈燊一说:“那我要跟别人不一样的,我喊你小谨哥吧。”
周闻谨说:“行行行,都行都行。”他对沈敬言说:“你既然都准备好了还怕什么,贺西漳也是人,又不是妖魔鬼怪。”
沈敬言说:“我也不知道,反正往他面前一站我就憷!”
初生牛犊不畏虎的沈燊一难得也点起头来:“贺老师演戏的时候确实蛮凶的呢,上次《铅笔盒》有小谨哥你在,我感觉还行,这次你一不在,我都觉得贺老师好吓人哦。”
“他哪儿吓人了?”
“就……”沈燊一猛然吞下了话头,乖乖地大口吃起自己的生煎。她连皮带肉一连吞下了三四个,连汤都没剩下,说了句“去准备了”就跑了。
沈敬言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埋头边吃边说:“他就是很吓人嘛,闻谨哥你不知道,我跟贺老师对戏的时候,老感觉自己像是一只被老虎盯着的猴子!”
“那你这只猴子很棒棒哦,还知道跑来开后门。”
“那是……”沈敬言手里的半个生煎掉到了盒子里又滚到地上,看着贺西漳,整张脸都是白的。
贺西漳说:“快开工了你还有空在这里吃加餐?”
沈敬言立刻把两腿一并,愣是摆出了学校学生听校长训的架势说:“我马上去准备。”说完灰溜溜地就跑了。
周闻谨:“……”
周闻谨转头对贺西漳说:“你吓他干吗?”
贺西漳说:“谁吓他了,只是一般通知而已。”他看向周闻谨手里的口袋,“怎么没我的早饭?”
周闻谨:“???”剧组真没给你们订早饭?
不久,牟宛平到了现场,正式开工了。今天第一条要拍的还是昨天沈敬言怎么都不过的那场对贺西漳的戏。沈敬言上场前,整个人都能看得出有多么紧张,他眼睛频频看向周闻谨那里,似乎看着周闻谨就能获得非凡的勇气变身超人一样,周闻谨只好对他拼命笑,努力用眼神用手势鼓励他没事的,上吧兄弟!
场记一打板,贺西漳就半坐半躺在椅子上,手里晃荡着那个道具酒壶:“我为什么要与你们一同下山,红尘如何,大晟如何,与我有何相干?”姿态无比潇洒。
沈敬言:“当然有关。”周闻谨昨天给沈敬言讲了一下贺西漳这幕戏演法里的可能,因为那是在贺西漳来之前完成的,所以当时周闻谨还不知道自己的分析是不是正确,他让沈敬言参考看看,沈敬言今天倒是乖乖用上了。
沈敬言说“当然有关”,态度跟昨天不同,昨天是那种慷慨激昂的陈词,有一种“大哥你怎么那么不上路”的调调,今天就要诚恳多了,但是人和人毕竟是不同的,别说是沈敬言现在没法复制周闻谨的表现,就算是沈敬言今天有这个能力,能够百分百的理解周闻谨,他演出来的东西仍然受到他个人外在条件和自身性格的影响,会不同。
周闻谨的崇风溟是低调谦和的,沈敬言的态度虽然也低了,却显出一种少年不识愁滋味的憨傻来,这原本和崇风溟的睿智是有点矛盾的,好在这一幕戏是劝说一位世外高人出山,在活了几百年看惯了人世沧桑的前辈面前,崇风溟有一点天真烂漫的英雄主义情怀是说得过去的。
沈敬言一说“当然有关”,贺西漳就看向了他,眼神里带着一些讥讽和更多兴味,似乎在鼓励他说出有关在哪里。
沈敬言心头一热,昨天怎么都说不顺畅的台词不知怎么就脱口而出了,他说到“一块发臭的苔藓、一条绝流的涸溪、一张风干的老树皮”这组排比的时候,简直有些孩子气的耿直了,牟宛平眼神动了动,但是没有喊“Cut”,他只是隔着监视器看向了贺西漳的方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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