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知道了来人是天子永乐皇帝,谢清和在三月初二这一天就特意避开了真武大殿,幸好之前郑居和担心他待在武当无聊,曾经让宋居亦带着他在武当山上逛过。如今他对武当也非常熟悉了,谢清和一个人沿着碎石子路往玉虚宫那边走,打算去那边看看山景。
霉运临头的时候,是人力挡不住的,谢清和忘记了前两天刚刚下过雨,雨后山路很滑。
“哎哟!这什么鬼天气。”谢清和差点滑倒,他看着自己刚上脚的鞋子唉声叹气,全忘了前天下雨的时候他还和郑居和感叹春雨贵如油,今年一定是个好年景。
山上背阴处,尽是滑脚泥。他踩了一脚的泥巴,而且泥点都溅在了裤子上,不能这样带着脏泥巴去玉虚宫吧?
他已经快走到了玉虚宫,原路返回换衣服路途遥远,现在只能从前面的岔路下山,反正鞋子裤子已经脏了,索性从那里走。
岔路很隐蔽,还是宋居亦年后有一次拉着他、带着萧居棠,他们几个人偷偷打牙祭的时候发现的。这条路知道的人很少,因为一路都是下坡也不好走,路上又都是树林枝杈,倘若下雨就是泥巴地。
但是它能节省一半的路程,谢清和小心的往下走,这个时候顾不上那么多了,他扶着树杈一点一点往下滑着走,半路的时候他却听到了说话声,而且内容让人心惊,谢清和用力握住树枝稳住自己,竖起耳朵静听。
“去告诉翟天志,一会降真香起效,我会大喊他的名字,叫他不必瞎操心!”这个语气和这个声音,好耳熟啊。
谢清和虽然分辨不出此人是谁,但是“降真香”三个字他听的真切,那不是他替萧居棠找的那个东西吗?
最后是从蔡居诚手上接过来的!
无论如何,这摆明是有问题,谢清和藏匿身形,听前面说话的人远去,才飞快的跑下山,连脸上被树枝划破都顾不上。衣衫凌乱的谢清和一路飞快的跑到了真武大殿的前面,居字辈除了蔡居诚之外的几个弟子都在那。
萧居棠正在和师兄们撒娇:“降真香可是我在库房顶端柜子里找到的哟!郑师兄,我厉害吧。”
听见粘滞的脚步声,几个人转过头,看着谢清和如此衣衫不整,郑居和略皱了下眉问道:“清和,你这是怎么了?”
“郑兄!”谢清和扶着他,上气不接下气:“那个降真香在哪!”
郑居和一愣:“朴师叔已经带进去了,怎么、发生什么事情了,清和?”
谢清和深呼吸让自己平静下来:“我方才听到有人说降真香有问题,郑兄,兹事体大,先检查一下为妙。”
郑居和大惊失色,宋居亦在旁失声道:“朴师叔已经将香端进去了!”
萧居棠清脆的嗓音:“那,天……呜。”他没喊出来,就被邱居新捂住了嘴,邱居新一如既往的语气干瘪:“朴师叔已经进去了,贵人现正在里面,我们不能进去,倘若无事,反而是大惊小怪,惊扰贵人。”
谢清和急的头上都是汗水:“那怎么办?”
郑居和想了一下:“那香到底是从哪找到的,居棠?”
萧居棠已经被放开,嘟囔着不敢说话,谢清和告诉郑居和:“是我替居棠去找的,结果蔡居诚道长手上正好有一支,我就拿了回来。”
“蔡居诚!”几个人异口同声,互相对视一眼,没再说话。
谢清和也恍然大悟,是了,降真香是蔡居诚交给自己、自己给了居棠,最后又交给了朴道长。如果出问题,跑不了在场这些人,现在只有……只有蔡居诚不在,等一下。
“我想起来了,”他喃喃道:“我听到的那个声音,就是、是蔡居诚!”
话音刚落,朴道长从大殿走了出来:“降真香送了进去,掌门在里面陪着贵人……诶,你们怎么了?”
郑居和一揖:“师叔,怕是出事了。”于是将事情原委简略说了一遍,朴道生的目光看向了谢清和,谢清和心中一抖,不知道朴道生听到自己的话没有,他待蔡居诚如亲生,会不会……
不是谢清和小人,实在是此事攸关性命,而且,相处良久,他也不想朴道生以为自己污蔑蔡居诚。
没想到,朴道生只是点点头黯然道:“我都听到了,我先……”大殿里传出重物倒地的声音,随即有人尖利的叫喊:“来人呐,圣人中毒了,快护驾!”
这是,谢清和脑中闪现两个大字:太监!
里面又传来愈发刺耳的声音:“大胆武当!你们竟要谋逆!”
不知为何,谢清和虽然不是武当中人,听到这话竟发了一身的冷汗,脸色惨白似鬼。旁边的邱居新看着他所有所思:他们师兄弟也很担心,但也没有这样仿佛吓破了胆子。
这时候,大殿内又传来一个声音,语气笃定:“公公稍安勿躁,圣人自有天佑。”
朴道生也反应过来:“阿新进去看看掌门与贵人如何,你们随我守在门口,以防不测!”
邱居新还没动弹,有人就从大殿前面的台阶上走了上来,人未至、声先至:“呵呵哈哈哈哈哈,这是我给你们的大礼,喜欢吗?好生收着吧,哈哈哈哈哈哈。”
来人正是蔡居诚,猜测是一回事,猜测变成现实是另一回事。朝夕相处的师兄弟居然真的在此等大事上动手脚,居字辈的师兄弟都愣在了当场,无人开口阻止他。
朴道生楞了一下,回护这师侄的心情还是占据了首位,他马上呵斥道:“居诚,你胡说些什么,还不快退下!”
居字辈其他人都傻愣愣的看着这一场大戏,唯有邱居新的手已经握住了剑柄,不知是不是谢清和的错觉,邱居新的语气冷静中带着几分悲悯甚至同情:“师叔,让他说完罢。”
于是在大殿之前,只听蔡居诚一人肆无忌惮的发泄:“今天,我要拿回属于我的东西!武当毁了我,这么多年了,也该你们尝尝被毁的滋味!”
谢清和听的目瞪口呆:什么叫武当毁了他……蔡居诚你的脑子里想什么呢?
纵然是你对邱居新有心结,你们私下解决也就是了,今日之事如果真的酿成恶果,以永乐天子的为人和大明朝处理这种谋逆案的前例,整个武当山怕是死绝了才能平息皇室与朝廷的愤怒,你到底知不知道这是什么性质的事情?!
里面的人如果出事,武当山上下近千人口,恐无噍类。难道大家因为你一个人,就都该受尽折磨去死吗?
谢清和的手悄悄地握住了萧居棠身上的短剑。
作者有话要说:
永乐年间啊,蔡师兄这事干的,虽然在他看来自己很痛苦,但是一旦出事,武当山怕是要绝种。
第4章 第 4 章
看蔡居诚癫狂的样子,今日怕是不能善了。还有之前自己听到过的“翟天志”,这个名字……蔡居诚怕是找了帮手,一起为祸武当。
“翟天志,你还不动手!”蔡居诚这么一喊,谢清和蓦然想起了蔡居诚所说的以喊名字为号,他手中剑已出鞘。
真武大殿的房顶应声出现了几个人,都是黑衣劲装,为首的大汉语气阴沉:“欺师灭祖,够狠!老子佩服。只要万圣阁要了狗皇帝的命,其他的全都交给你处理。”话说到最后,已经带着几分阴阳怪气,似乎对武当出了蔡居诚这件事情甚为愉悦。
果然是冲着皇帝来的,谢清和紧握长剑,他也杀过人,可是今天与之前在神龙帮的时候又有不同。
朴道生喊道:“武当七星剑阵,快,结阵!”
郑居和、邱居新、宋居亦和其他几位武当弟子已经按照七星阵法站位妥当,但象征着孟冬的第五位玉衡却空虚无人。
朴道生心中哀恸,七星剑阵中的玉衡,原该是蔡居诚的,可是如今……
他收敛心情,看向了谢清和:“清和少侠,麻烦你站住玉衡之位,帮我们挺过这一关!”
谢清和持剑拱手:“请朴道长放心!”说完一跃前往玉衡之位,与众人结阵对敌,而朴道生自己长剑出鞘挡住了蔡居诚,万圣阁的其他杀手已经被武当弟子拦在了外围。
武当剑阵与其说是武功,还不如说是军中战阵,相传由汉相诸葛孔明传下,同时流传下来的还有一套需要一百零八个人站阵的八卦阵。
七星剑阵以北斗七星为名,七位弟子按照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在阵法中的要求站位,分别代表着天、地、人、时、音、律、星。剑阵是依靠包围敌首,七人联手随着阵法步伐的变化循环往复、功力流转不灭。
这样等于七打一,借着这套阵法,哪怕七个人单打独斗不如敌方,也能靠车轮战来消耗对方的体力,最后由天权掌握时机一击必杀。
谢清和来武当这么久,也没有见过七星剑阵,朴道生让他上去纯粹是因为知道他功夫不错,临时顶位凑数。
他万万没想到,这个谢清和居然在腾转挪移之间,步法完全符合北斗七星阵图,从生门到死门、由死门而至生门的星宿方位一个都没错。
不止朴道生,郑居和与邱居新也在怀疑,究竟是谢清和天赋太高,还是有人教过他这套阵法?
形势让他们停下自己的心思,专心对敌。翟天志不好对付,不过武当剑阵更不是吃素。翟天志的功夫暗杀伏击偷袭倒是可以,堂皇正大的面对面比斗输给武当掌门的弟子再没什么可奇怪的。
邱居新长剑一抖,直直的朝翟天志刺过去,郑居和、宋居亦左右封住了翟天志的后路,谢清和侧面斜出作为奇兵。
这样周密的包围网,翟天志左支右绌难以应付,面对七个青年高手的连环战法,表面看似无恙,实则早就受了内伤。而另外一边,朴道生与蔡居诚这对师叔师侄,朴道生手下留情,蔡居诚却咄咄逼人。
这个师侄的武功也有所成了,朴道生急于结束这一场动乱,他毕竟眼光老辣,已经看出翟天志到了强弩之末,他大声喝道:“天权,击杀!”蔡居诚一听这话,手中长剑急速变换方向,想要过来解翟天志之危。
可是来不及了,邱居新长剑已到眼前,翟天志只好使出全身解数,像老鼠一样窜出了七星阵。
谢清和的手心全是汗水,这是他记忆中这段时间第二次想要杀人,而非平常切磋的点到为止。
生死相搏果然不同,他看向了周围的几位居字辈,邱居新目光灼灼的死盯着翟天志,一点没有放松;郑居和看着自己几个人,目光中尽是关切,谢清和也对他一笑,将目光投向了对面的翟天志和蔡居诚。
翟天志形容狼狈还要为自己挽回面子:“萧疏寒不在,你们能与我打成平手,倒是我小看了武当山。不过不要紧,山水有相逢,咱们总会再见。”
他转身想跑,蔡居诚绝望地大喊:“你答应过我除掉他们,我们约定好的,你不能走!”
翟天志全不在意,语调飘忽:“约定这种东西,不就是拿来违背的么?撤!”
万圣阁众人撤走,蔡居诚失魂落魄的站在原地,武当众人沉默不语。谢清和看着这个场面只是摇头,与虎谋皮,哪里会有好结果。
他却没想到,蔡居诚正好看到他摇头的一幕,让他怒从心头起。蔡居诚是想好今日师父萧疏寒陪侍贵人左右,无暇他顾,而翟天志的出现只会引出武当七星阵。
但是,如果作为玉衡的蔡居诚不在其位,七星缺一,阵法威力就大大不如以往。目前为止,武当山上,还没有谁可以顺利的替上玉衡的位置。到时候,武当这些人谁都跑不了,我都会让他们付出代价!
我策划周详、计划周密,如果没有你,如果没有你!蔡居诚双眼遍布血丝,他已经要被心中的怨恨和压力摧毁了,他运起武当轻功,高高跳起挥出长剑,直直的向谢清和刺了过来。
事起突然,大家都以为蔡居诚已经认命,失去了再闹事的心力,没想到他居然……谢清和自己都没想到,他看着剑尖到了跟前,闭上眼睛哀叹:天要亡我。
一道模糊的身影从大殿之内冲出,拂尘一挥,深厚的内功澎湃而出,将蔡居诚手中长剑打落,而后挥出一掌,喝骂道:“孽障!”
来人须发皆白,但是看面相又非常年轻英俊,谢清和将目光投向他与蔡居诚。一直被众人掩在角落里的萧居棠跑了过来:“掌门义父!”
哦,原来他就是武当掌门萧疏寒。
蔡居诚看见萧疏寒更是失魂落魄,嘴里喃喃自语:都是你的错,都是你的错!
话毕,就将背后暗藏的匕首抽出,用尽全力刺了过去。萧疏寒却不动不避,就这么看着自己曾经寄予厚望的徒弟,今日与自己反目成仇。
“师父!”
“掌门!”
“掌门义父!”
居字辈弟子大为震惊,他们飞身而来却是远水不救近火,唯有朴道生一跃而至:“居诚,不可一错再错啊!”竟用手直接握住了蔡居诚的匕首。
这个时候,掌门的弟子们蜂拥而至,邱居新在后面揣上了蔡居诚的膝窝,直接让蔡居诚跪在地上。
谢清和向萧疏寒道谢的时候,蔡居诚已经被长剑架在了脖子上,跪在大殿之前等候发落。
到了这个地步,他还在大喊大叫:“我恨你!你为什么看着邱居新羞辱于我,为什么让我成为后山囚徒,我才是武当最强的掌门弟子,我才是未来的武当掌门,你最好的徒弟!师傅,你看我一眼,你看我一眼啊师傅!”
萧疏寒没有给蔡居诚一个眼神,他只是看着几个居字辈弟子:“今日,你们处理的很好,很妥当。”
又对谢清和道:“谢少侠也不必谢我,楚香帅将你送来武当养伤,今日是因为我武当逆徒才引来杀身之祸,萧某才该愧疚。”
武当掌门如此说,谢清和也知道好歹,连连表示不要紧,自己也多得几位道长的照拂,不敢当掌门如此。
朴道生扫了一眼跪在广场上的蔡居诚,对这个师侄,他还是有份不忍:“掌门师兄,今日之事……”
萧疏寒挥手示意众人噤声,许久,大殿之内传来浑厚的男声:“今日之事,萧掌门也该给朕一个交代。”
这位贵客果然是皇帝……
谢清和闪在一旁,看着朴道生带着武当弟子单膝点地:“陛下,此事皆因贫道监管不力所致,与武当无干。求陛下降罪于朴道生一人,”说着,他双膝跪下:“万望陛下开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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