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季文四个很闲,但又很忙,谁家来了人,都要他们上去寒暄两句,还有一些老太太,抱着还不会说话或是刚会爬的孙子,塞到他们的怀里要沾沾文气。至于那些会走会跑的小孩,那更不得了了,被长辈指使着扒.拉着他们的腿不放手。
热热闹闹地吃了一天,气氛很是高涨,大家伙都是提早饿着肚子等这一顿,极大的盆被端了上来。猪肉炖粉条、羊肉炖酸菜、牛肉炖土豆、排骨炖豆腐、排骨炖豆角、鲶鱼炖豆腐、得莫利炖鱼、小鸡炖蘑菇。东北八炖,全上齐了。虽然猪肉、羊肉、牛肉、排骨、鸡肉、鱼一盆只有一点,但好歹都是沾了肉的,这么些菜也足够让人兴奋。
小孩也是要上桌的,一上桌,大伙都不约而同地先把脸埋进碗里吃。没过几分钟,桌子上的菜就全被消灭了,碗底的汤汁还拿着杂粮馒头擦干净扔嘴里。这种情况早就被料到了,为了避免出现吃完东西大伙大眼瞪小眼的尴尬,上菜是一趟一趟地上的,每次两盆素菜,两盆荤菜。杂粮馒头、菜窝头那是少不了的,最主要就是靠着这些填肚子。
吃完了桌上的菜,趁着下一轮菜还没上来,大家伙端着酒,抿一点抿一点地胡天说地侃大山。
仨小时的席吃下来,天还没黑,梁季文和湛九江就先把家里几个醉得厉害的先送回去。梁爷爷几个回去的时候脚都是软的,梁季文右手一个梁爷爷,左手一个梁外公,俩喝得跟两滩烂.泥似的,还一个劲儿地要凑到一起。
“湛老哥,你人呢?”梁外公嚷嚷着,左右晃着脑袋找人,“怎么了,怕了!”
“我在这,你人呢?”湛爷爷也醉得不轻,脚步虚浮,左一晃右一摇,湛九江胆战心惊的,就怕一不小心没扶好把他摔了。
“他姥爷,我酒壶是不是被你偷走了?”梁爷爷抱着自己的手嘬了好几下,反应过来这不是他的酒壶,顿时也加入到了嚷嚷的团体中。
“我没拿!”梁外公冲着他大吼,可惜背错了面儿,把后脑勺对着,“我酒壶也不见了,湛老头,是不是你偷的?”
“你别瞎污蔑人!”湛爷爷仰着脖子,青筋都出来了,满脸通红,连头顶都像在酒缸里跑过一样,真酒红色,“你自己都没酒壶,谁还偷你的!”
仨老头嚷嚷了一路,好不容易把俩老头拉回家,伺候着躺下床,梁季文和湛九江都折腾出了一身的汗。
梁家的女人们还在食堂那收拾残局,梁大伯几个要安排着今晚亲戚的睡觉问题。家里就只有梁季文、湛九江还有三个闹腾得没力气,现在躺在床上呼呼大睡仨老头。
湛九江今天也是累了一天了,尤其是为了把他爷爷搬回来,费了他不少力气。梁季文让他看着三个老头,自己去搬了柴火,把屋里的炕烧起来。顺便烧了十好几锅的热水。
梁家的屋子多,需要烧的炕也多,一间屋子一间屋子地烧过去,水就咕噜噜地冒着泡。所以的屋子都烧上,那么多的热水也足够所以人洗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了。
梁季文几个的开学日期不是在二十七就在二十八,吃了酒明天就得去镇上,再转车到县城里赶火车。要收拾的东西可不少。尤其这年头,买什么的不方便,一人带上两床被子,这就占了行李的大半了。
家里人多就这点不好,一人一年就六两棉花的量,梁家加上湛九江爷俩,将近二十口人,想做到一人一个棉被,那可得攒好些年。他们四个的棉被,是从他们考大学的时候就开始准备了,梁奶奶怕他们去了大城市被城里人瞧不起,怎么说也要弹一床三斤的新棉花被给带上的。另外一床棉被,也是有几年的年头了,跟着去了锦杉市,去了s市,然后这次还要跟着一起去燕京。
今年过年,家里所有人都新做了一身新衣裳,梁奶奶千赶万赶,终于是赶在今天做出来,今儿个大家伙儿把新衣裳往身上一套,一个个的腰板挺得比国.旗.杆子还要直。
今天他们家可算是出了大风头——梁奶奶觉得,接下来十年,她吹嘘的资本都不用费尽心机地去摸寻了。
“……在家没待多少天,天天忙这忙那,尽折腾事儿,这回出去,可别总把事情往自己身上揽,多跟同学好好处,尤其是町丫,别总是咋咋呼呼地要跟人干仗,你是个姑娘!还有大从,做事别太独,多跟九江商量商量……”梁奶奶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叨叨咕咕地叮嘱的,屋里屋外地转悠,也不知道在跟谁说,就是嘴巴闲不住。
梁外婆在一边,把四人的衣服都翻出来再检查了一遍,把能补的都补上,没洞的也要再缝一遍上去。
梁大娘三个妯娌,翻出了家里的行李袋,跟搬家似的往里装东西,四个半人高的编织袋都不够她们塞的,也不知道家里哪来的这么多东西。
“丝丝爱吃又酸又甜的,你再给装点葡萄干进去,去年葡萄摘得早,酸得能掉牙,那个丝丝肯定爱吃。”
买完书后,四个人明面上的钱兜比脸还干净,但走的那天,没件衣服里都被缝上了钱,尤其是梁季文胸前贴身的衣服里,鼓鼓囊囊的全是大团结。梁奶奶千叮咛万嘱咐地:“一定要小心,别老看那,那可是你们四个这学期的生活费了,要是掉了,我才不给你们汇呢!”
说完,梁奶奶又怕他们真遇上什么事,为了钱做点傻事,于是又道:“要是情况真的麻烦,钱丢了也就丢了,但人一定要好好的,到了地方就往家拍电报。一个字的就成了。”
第209章
在九.八年赶火车, 那真不是一个简单的事情,一眼望过去, 全是人, 想从人海里挤进去,那是都不是单纯的技术活, 还得看运气。
四个人都没有能买卧铺票的干部身份,梁季文和湛九江两人把行李从窗户里扔进去, 护着梁丝丝和梁町, 挡住汹涌的人群, 先让她们爬。
车外的人多, 车内的人就更多了, 再加上车厢就这么点大的地方,过道里到处都是人。四个人的票是公社里的老书记早就托人买好的,面对面的四个位置。四个人都把行李扛在头顶,梁季文一路喊着没啥用的“麻烦让一让”一路用身体开道。好不容易找到了位置, 结果四个位置上都被坐满了, 六个人挤在四张椅子上。
梁季文长得一张冷峻的脸,刀刻般的脸上没有表情就让人有了压力, 而且看着他的体格也不像是什么弱鸡,基本上他把车票一亮,五人人就把位子还了。只剩一个三十多岁穿得流里流气的男人,一双眼睛滴溜溜地往梁丝丝和梁町身上转, 没有半点抬屁.股的意思。
梁季文本来也不是非得让他起来,但看到他的眼神, 那他就不高兴了。把俩棉被往椅子上一搁,化肥袋一扔,伸手就跟抓小鸡仔似的把男人给扔出去了。
梁季文冷着一张脸,轻描淡写的模样把周围的人都吓得一哆嗦,男人小心地瞅了一眼梁季文,见他没有再冲上来打的意思,赶紧爬起来就跑。
这里不是起点站,座位上面下面都被塞得有东西,梁季文找了好几个地方,又把上头的东西挨挨挤挤地挪了一挪,才把东西给安置好。湛九江把位置前头的小桌子、椅子上的垃圾都给收拾了一下,梁丝丝和梁町那了扫把来,把这一块地给打扫了一些,又开了窗户,这才觉得好受了一些。
因为梁季文上来露的那一手,导致周围都没什么人找她们说话,四人也乐得清闲,挨着一起看看书,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大姐,过来坐一会儿吧。”梁町对着一开始做了她们位子的一个妇女说道。
“不用不用。”一个看着才刚满月的小孩被她抱着,一个五六岁的女孩抱着她的大腿,妇女沾着一点椅子靠着,小姑娘把脸贴在她身上,眼睛眯着,时不时闭一些,很明显是在和睡眠做斗争。
“这里还有空呢。”两张椅子是连在一起的,梁丝丝和梁町都是骨架小肉少的姑娘,挤一挤,再坐下一个人是没什么问题的。
妇女看了一眼昏昏欲睡的女儿和怀里睡得香的儿子,犹豫了一下,千恩万谢地坐下来。
“没啥,这又不是我家的椅子。”梁町说着,从包里掏出一小把葡萄干塞到小姑娘的手里,让她去做梁季文身边。
小姑娘怯生生地看着梁季文的脸,迟疑地看向她.妈,妇女也有些犹豫,梁季文很是自觉地跟湛九江换了个位置。湛九江长得就是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小姑娘对又帅又温柔的长相没什么抵抗力,左手攥得紧紧的,右手局促地扯着衣角。妇女面上看着有些尴.尬,很是不好意思。
梁丝丝见她尴尬地不知道说什么好,便主动扯起话题,妇女跟两人说着话,也松了一大口气。
说是妇女,其实也不恰当,女人才二十七八岁的年纪,但她不管是穿着还是灰扑扑的面庞,看着都像是三四十岁的。她男人在燕京的自行车厂当工人,这次听说能给分房了,于是就写信给她,让她带着孩子过来。
得知他们几个都是去燕京上学的,她表示很惊讶,兴奋地问了他们好多问题。
“上学好呀!工人工资瞧着是比读书人高,但读书人的工作可体面不少,又轻松,风吹不着雨淋不着的,都是当大领导的命。”女人抱着怀里的孩子,笑得满脸花,央着让梁町将孩子抱了又抱,然后压低声音说,“前几年,别看那些读书的遭了罪,但这两年不都给平反了吗?都是那几个人搞得鬼,不过也好咧,我们村有一个老头,一下子都拿了好几千块钱呐!”
女人提到钱,一开始的畏缩就全消失了,兴奋开始说那个老头是怎么被家里人接回去的,他们镇长、书记、大队长是怎么小心赔罪的,又开始想象手里拿着几千块钱要怎么花。
梁町几个都没了聊天的兴致,小姑娘靠在湛九江的身上,吃着葡萄干,跟湛九江玩了一会翻花绳,早就躺在湛九江的怀里睡着了。
对于这个话题,也不能说女人这么想就是错的,但对于那些被扣上莫名其妙的帽子,被拉倒农村去改造的人来说,难道就是对的吗?这个话题比较沉重,里面有太多说不清的东西的。十年,莫名其妙的开始,然后以一场地震彻底结束余波,那些被下发的人慢慢到了回家的路上,但还有一些,却是再也回不去了。
梁丝丝印象中,六八年的时候,她们村被送来一个老太太,穿得洗得发白的补丁衣服,头发梳得干干净净,但是头上却有好几个刚刚止住血的伤口,来的第二天,就安安静静地在牛棚里端端正正地沉眠了。老太太走得很安静,但是给了梁丝丝几个很大的震撼。
她偷偷找他爸问过关于老太太的事情,但是梁大伯也说不清楚,只知道老太太是个医生,以前在德国留过学,老伴在前几天死了,家里儿子疯了跳楼了,女儿被送到边界农村改.造自杀了。再多的,就不知道了。
女人吧嗒吧嗒地了好半天,见没什么人附和她,说了一会就有些没意思停住了。
挨着睡了一晚上,第二天凌晨到中转站,下了火车马不停蹄地就要去赶,这次上车,位子依然被人占了,不过大家都在睡,梁季文四个也就没去把人叫醒,反正也就两个小时的事情。
天蒙蒙亮的时候,四个人终于从火车站里头出来,梁町伸着懒腰直打哈欠,饶是梁季文的身体再好,但按着这样的行程来上一趟,也有些疲倦。
“走吧,我们去招待所开两间房,睡上一觉再去报到。”梁季文扛起最重的三个编织袋,说道。
这个主意得到了一致赞同。虽然说现在就可以去学校报到了,但他们实在是想先在床上躺上一会儿,什么都不想干。赶火车,身体上的疲惫都好说,关键是心累。尤其是俩姑娘,要是没有梁季文开前头开道,湛九江在后边盯着,俩姑娘自身又强悍,都不知道给别人占多少便宜去了。
四个人在招待所里一觉睡到大中午,肚子饿得咕咕叫才挣扎着爬起来。
梁町和梁丝丝收拾好自己,穿上新衣服,涂上雪花膏,背上梁外婆给绣的小挎包,打扮得漂漂亮亮地——
“砰砰砰——”——砸门。
“哥,我要饿死了!”梁町和梁丝丝都不相信梁季文就被梁妈妈收走的那些钱,她俩跟梁季文都在燕京,她可是早就打好主意了,以后可得逮到机会就捋羊毛。
在招待所的同志张嘴骂前,梁季文终于是把门给开了。
梁季文套上衣服刷牙洗脸就能出去见人了,但湛九江还有得收拾。
梁丝丝和梁町早八百年前就对湛九江的速度有了深刻的认识。当初梁奶奶想把湛九江给家里姑娘扯亲事的时候,梁町就是拿这个把梁奶奶堵回去的——湛九江事儿太多,太能作妖,要找就得找个事事顺着他的,她降服不住。而梁丝丝则是觉得,跟湛九江太熟了,没有做夫妻的感觉。
梁丝丝和梁町等啊等,等得都快晕死过去了,好在湛九江在她们饿成人干前,终于是能出门了。
“吃大户!吃大户!”梁町兴奋地跳了起来,重新背上小挎包,一出门,疯丫头的性子就全收起来了,唇角带着一点点弧度,眉眼间的明媚都要跳出来了。
梁季文带着三人转到人.民.饭店,看到饭店这装修,三人顿时都有点怂。
“哥,你留够我们这学期的生活费了吗?”梁町这是生怕,一顿饭把他们四个的家底都给掏空了。
“放心,大不了就是一天三顿菜窝头吃到回家呗。”梁季文讲了个冷笑话。
燕京饭店很大,位置也很好,在遍地的抬着眼睛看人的服务中,这里的服务可以说是极好的,个个面上带着得体的微笑。装修的水准也绝对能和国际接轨,与这份“国际”同等的,还有它的价格。燕京饭店是燕京少数有西餐并接待外宾的酒店之一,湛九江三个拿着菜单,手都不会动了。
一盘牛排,要价二十三块,一个水果拼盘,就敢开八块的价格,湛九江看完这份菜单,差点就按着心脏翻白眼了。
“梁季文,要不我们换个地方吧。”湛九江扯着梁季文,顶着服务生的笑脸,拿着菜单掩耳盗铃。
梁季文也有点被这上面的价格吓到,不过他往后翻了一下,稍微松了一口气,然后指给湛九江看:“要不就在这里吃吧。”他早就想到燕京饭店来尝尝了,怎么说都是接待外宾、承办重要国事活动的大饭店,相信味道应该不会怎么差。
菜单一翻,果然就能看到各个菜系,川菜、淮扬菜、鲁菜、粤菜……还有西餐和日餐。
第210章
湛九江三个一人点了一道菜, 梁季文又加了一道鱼汤,一份牛排一份天罗妇, 配上四碗大白米饭, 最后再每人来一份甜点。一顿饭花了一百多块钱,吃得四个人心在滴血, 但嘴巴是怎么也停不下来,从饭店出来回到招待所, 还一路回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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