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晞处理好兰菲之事,抬腿便要去正厅寻穆承泽,只怕六皇子一个人呆着要闷坏了,安乐侯府本也没什么好玩的,远远却见厅外站了好几个家丁,都在着急地四处张望。
云晞心里一惊。他在处理王生时曾说过不许任何人来找,莫非六皇子出了什么事?但安乐侯府是他的地盘,怎么可能?
他急步走近,见到他的家丁喜出望外,迎上来三言两语说清了来龙去脉。不一会儿管家张顺也来了,见到云晞直吓了一大跳,原来厅里出了点乱子,家丁们找不到云晞,便去把管家找了来,张顺这会儿只觉自己办事不利,说不定过两天这管家之位就要让人了。
云晞沉吟片刻,对张顺道:“你先去处理。”顿了一下又道,“不必提我。”
张顺松了口气,心知少爷不会怪罪他了,但也不知少爷有何打算,他不敢去问,既然少爷已到,里头再怎样也闹不出什么来,咬咬牙应下,率先走了进去。
安乐侯府正厅,一名陌生女子,正对着坐在椅子里的六皇子怒目而视。
云晞从家丁口中得知了这女子的身份。南诏灭亡几年后,荣安长公主带着他重回皇城,曾嫁过忠勇伯郑恒,这便是说,有段时日,郑恒是云晞继父。印象中,郑恒有一妹郑清嫁入了靖北侯府,眼前这女子与郑清有关,只是非郑清所出,而是靖北侯的庶女,姓姚名雪晴。
云晞与郑家从不来往,他与这位姚小姐并无半点血缘关系,以前也从未见过面,但姚雪晴这个名字云晞相当有印象。上一世,就是这位姚雪晴,因不满嫡母郑清为她定下的婚事,妄图攀亲嫁给云晞,硬往当时的骁勇将军府闯了数次,唱了不少独角戏,恰逢云晞征战在外,皆阴差阳错躲过了。那郑清也是个狠角色,据说后来直接把姚小姐捆着送上了花轿,拜堂成了亲,姚小姐这才消停。
没想到这一世,骁勇将军府成了安乐侯府,姚雪晴还是缠过来了。
云晞恐姚雪晴冲撞六皇子,本想直接进去赶人,但见穆承泽处乱不惊的样子,云晞顿时又有了别的想法。他想亲眼看一看穆承泽如何应对,这些日子兵书什么的乱七八糟教了不少,也不知六皇子有没有长进……不过姚雪晴若敢口出狂言,他立马就进去将人撵走。
姚雪晴原就攒了一肚子怒气。
家里为她定了一门亲,竟要把她一个侯府小姐,下嫁给翰林院最末品的小文书,而她的嫡出姐妹,却通通嫁入公侯府邸,这差别也太大了,姚雪晴十分不满。她想起嫡母郑清明明就有一门贵亲,安乐侯位高权重又尚未婚配,这是提灯笼都找不到的好姻缘,嫡母却提都不提,非要她嫁给小文书,姚雪晴怎能不气?嫡母靠不住,生母又只是个妾做不了主,姚雪晴琢磨着要想嫁给安乐侯只能靠自己了,其实嫡母与安乐侯可算是姑侄,那安乐侯就是她表哥,自古表兄妹,不都乐意亲上加亲吗?
她能有这样的想法也不奇怪,毕竟荣安长公主离世多年,郑家巴不得没人记得当年和离之事,也不会四处去宣扬当年郑驸马有多出格。在大楚,和离只是没了夫妻之缘,一般人也不会真断了两家的联系,毕竟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姚雪晴就以为,郑清只是不想让自己嫁好,才在她面前绝口不提安乐侯。
这姑娘平时看多了风花雪月的话本子,觉得必须得亲自见安乐侯一面,若能让安乐侯对她一见钟情,嫡母难道还能再拦着不成?
孰料,她好容易瞒着家里一次次溜出来,每回都只见到安乐侯府的小丫鬟兰菲,三言两语将她挡了回去,总说侯爷入宫教六皇子念书去了不在府里。被挡了几次,姚雪晴都怀疑是不是这丫鬟居心叵测,故意为难。好容易今日换了另一个丫鬟兰萱,也是犹豫半天,才将她这位“表小姐”迎进府来,却只让她在偏厅等着,还说什么府中有贵客,切不可胡乱走动。姚雪晴嘴上应得好好的,待人一走,立刻就出了偏厅,她对自己的容貌相当有信心,已当自己是安乐侯府未来的当家主母了,还能有谁比她更尊贵,而且她若不走,要如何与安乐侯“不期而遇”呢!
作者有话要说:
六皇子VS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妄图抢走表哥的女人
我还挺喜欢这样的人,因为打脸总是很爽2333
第18章 处置
侯府与侯府,里头格局也是差不多的。姚雪晴没多久便摸到了正厅,却见一众下人在伺候个七八岁的小孩吃点心,那小孩眉清目秀,不过身上穿着半新不旧的袍子,头上还裹了纱布,怎么看都一副穷酸样,不像大户人家的公子。
姚雪晴早打听过了,安乐侯尚未婚娶,府里也干干净净,没什么通房侍妾,那这就不会是哪个庶子了。姚雪晴悄悄拦住过路的家丁打听,那人刚好也不清楚,姚雪晴眼珠一转,靖北侯府里有不少下人争相讨好大管家二管家的,那些管家私下也会带穷亲戚来侯府见见世面,兴许这正是安乐侯府哪个管家的孩子,这样一来,穿着打扮可就对上了。
姚雪晴很不把自己当外人,大大方方走了进去,往厅中一站,里头下人得了令要照顾好这位小公子,冷不防来了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小姐,似乎还是个有身份的人物,下人们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先看看情况,先将小公子护住了,一些下人去打探这女子身份,另一些分别去寻管家与少爷了。
姚雪晴见无人理她,不由有些生气,看穆承泽便觉碍眼,自言自语道:“表哥这府里也该好好整治一下了,不过是个奴才,也敢坐在主位?”
那小孩好似没听见,依旧捧着点心在吃。姚雪晴到底没敢太大声,也没几人听见,她先寻了张椅子,刚一坐下,便听那小孩轻笑了一声,将碟子放下,擦了擦手道:“的确该好好整治,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东西,竟敢坐主位。”
这竟是拿她方才所言回敬她了,姚雪晴满脸绯红,蹭地一声站起来,指着穆承泽道:“你!!”
穆承泽冷眼瞧她,道:“你是何人。”
姚雪晴道:“我乃靖北侯府的小姐,安乐侯是我表哥!”
穆承泽漠然道:“没听说过。你既是什么小姐,为何身边连个丫鬟婆子都没有,焉知不是个骗子。”
姚雪晴大怒,她本就是偷偷跑出来的,哪敢多带什么人。
姚雪晴咬牙道:“我确是侯府小姐,倒是你、你是什么混账东西,竟如此嚣张,等表哥来了,我定要叫他将你赶出府去!”
穆承泽皱眉,道:“管家何在?”
张顺便是这会儿刚到的。他已得知六皇子私服就在府上,一下子便反应过来这位小公子是谁,进来先毕恭毕敬行了个礼,但如何称呼上犯了难,六皇子身份不能泄露,索性道:“表少爷好。”
姚雪晴瞪圆了眼睛,这穷酸小鬼,居然也是安乐侯的表亲?但是不对啊,安乐侯明明只有她嫡母这一位姑姑。
穆承泽道:“管家,你来的正好。我问你,若有人冒充府里亲戚,该如何处置?”
张顺脑门的汗一下子就流下来了,道:“乱、乱棍打出去。”
穆承泽道:“好。”一指姚雪晴:“便是正经亲戚,也没谁家会这般既无拜帖、又无仆从就上门的。既然表哥在忙,此等小事我便替他处理。”
张顺当然听六皇子的,更何况云晞还在外头。穆承泽这一发话,他即刻便命丫鬟婆子将姚雪晴团团围住。姚雪晴自诩是大家闺秀,哪见过这阵势,尖叫道:“我是靖北侯府的小姐,你们怎么敢——”
穆承泽冷声道:“念在是女子,不必打了,直接轰出去。”
姚雪晴被一群丫鬟婆子推搡着,出了厅冷不防就见到一位华服的俊雅公子,仿佛见到了天神一般,心想这必是安乐侯无疑了。她顿时就觉得,天底下再没有比安乐侯更靠得住的人,她一边热泪盈眶朝安乐侯的方向奔跑,一边大声地叫嚷着:“表哥救我!”
婆子们眼疾手快,从后边按住了姚雪晴,姚雪晴拼命挣扎,又喊又叫,婆子只好用帕子堵住她的嘴。
姚雪晴被按在地上,嘴里塞满了帕子,望着安乐侯默默流泪,内心仍充满了期待。但安乐侯连看都未看她一眼,姚雪晴听见他温温和和的声音道:“捆了,送回靖北侯府。”
穆承泽听不见云晞的声音,故而也不知他来了。待云晞走入厅内,穆承泽才看见,垂着的手明显瑟缩了一下。
云晞摒退了左右,站到穆承泽跟前,面无表情道:“阿泽,看来有些事你并非不懂,为何在我面前却是另外一副样子?”
穆承泽轻轻咬了下嘴唇,道:“你知道了?”
云晞点头:“我并非是要指责你,你放心回答便是。”
穆承泽垂眸:“只要我越愚钝,我娘就越安全。”
云晞一怔,心知六皇子这是隐忍了,其实也怪不得他,因着皇帝不喜,六皇子但凡有一点点出彩,陈贵人都会被认作是“居心叵测,借子争宠”,譬如上一回皇帝赐剑,没人敢惹安乐侯,储秀宫却成了活靶子。
然而这些,穆承泽却从未向云晞提起。
云晞大约明白了,道:“那为何连我都瞒着,你信不过我?”
“不是!”穆承泽急道,“表哥待我是真好,不是故意瞒你,只是……”
“只是什么?”
“春喜说的。”穆承泽低垂着头:“你教我的我若都学会了,你也许就不会再教下去了。”
“……”
云晞微感心酸,竟不知该如何反驳,过了一会儿故意板着脸道,“那以前,千字文我教了你许多遍,你是不是早就会了?”
穆承泽耷拉着脑袋道:“嗯。”
其实何止千字文,穆承泽一向话少句短,云晞一直觉得他还不太会说,心里甚是怜惜,结果这一趟壁角听下来,发现不仅仅是长一点的句子,穆承泽就连道理都说得头头是道。
云晞冷笑,道:“那前几日教你,你却说还不会的剑法呢?”
“也……会了。”
穆承泽心惊胆战,见云晞脸色迅速沉了下去,赶紧又道,“但真的还不熟练,表哥你再教教我。”
云晞不置可否,道:“那,七皇子呢?”
穆承泽不吭声了,过去半晌才道:“当时太乱。是我让春喜溜出去找李乘风的……只恨我没那个能耐敲碎穆承沛的狗牙!”
穆承泽身边能用的人少得可怜,只能通过春喜向李乘风求助,再由李乘风帮忙找到了云晞。
云晞皱眉,道:“你既然并非不懂,也该知道当场发难很是吃亏,那为何不忍过这一次,找个稳妥的时机再出手?”
穆承泽道:“我从不主动招谁惹谁,原本忍他也没什么,但他辱骂我娘,就该付出代价。”
他并非没有忍耐,只是七皇子提到了陈贵人,穆承泽这才暴怒。
“我知道,不论我说什么做什么,父皇还是会信穆承沛,索性打就打了。待表哥来了,一定会想办法替我说话。”
你还真信得过我!还知道要去找李乘风通风报信!
云晞瞪他一眼,道:“那万一李公公没帮春喜,我没能及时赶到,或者那种情势我也没法逆转呢?”
穆承泽道:“穆承沛想闹大,父皇那边定会得知,李乘风只是顺手之劳,不会不帮。我信表哥,若真的扭转不回来也认了,不会怪怨别人。再说,我又不是没被罚过,有何可怕。”
破釜沉舟。
即便知道了穆承泽是在迫他出手,云晞也不忍责怪。他也是至孝之人,能懂穆承泽的心情,若他与六皇子易地而处,说不定七皇子会更惨烈。
许久,云晞道:“那你今日为何又要对姚小姐出手?”
穆承泽吃惊地道:“她真是你表妹?”
“当然不是。”云晞轻咳了一声。
“哦。”穆承泽明显松了口气,道,“一个女子,身份未明,万一想使坏怎么办,呆久了对表哥的名声也不好。”
“你连这都知道?”云晞失笑。
穆承泽道:“被泼脏水泼得多了,自然就知道了。”
什么叫被泼得多了……云晞心里紧了紧,道:“阿泽,你是……从何时开始明白这些的?”
“忘了。”穆承泽的语气风淡云轻。
在他还不懂如何表达时,就能清楚感觉到四周人的恶意。储秀宫偏殿常年无宠,宫里但凡有点门道的人都不会选择去那里办差,故而留在那里的,要么是谁家眼线,要么是走投无路。也有寥寥几个真心待陈贵人母子好的,如春喜,穆承泽小小年纪早已一清二楚。
他会读一些唇型,当初云晞多了个心眼,叫他不要外传,故而只有几个亲近之人知道。可笑的是,有些宫人内侍心里怨恨,欺他听不见,时常当着他的面大肆辱骂,穆承泽也都清楚地看见了。可以说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话,他若是次次都气,估计早就被气死了。
那些个宫人内侍,他也不是没有想法子换过,可一有空缺,内务府会另添其他差不多的过来,不过是白费功夫。久而久之,只有当他们不存在,只是——除了陈贵人。
若是那些人连陈贵人一块骂,穆承泽必会翻脸打闹,那些人也瞧不出门道,只道六皇子耳聋,还总是乱发脾气。
除此以外,还有来自各方的污水,数永寿宫的最多。永寿宫周贵妃面前的红人、心腹,隔三差五要过来训斥,穆承泽也都一笔一笔全都记在心里。
不在云晞面前提起,只因这是后宫阴私,陈贵人千叮咛万嘱咐,不可轻易拖安乐侯下水。安乐侯虽是皇亲,也不好次次都干涉穆子越后宫之事,肯教导六皇子,就已经是母子俩天大的福气了。
“泽儿,你要惜福。”陈贵人经常如是说。
但面对七皇子的挑衅,永寿宫在穆承泽心里积聚起来的点点恨意终于汇成了湍流,有些人若不给他点颜色看,永远都不知道安分两个字怎么写,穆承沛如是,姚雪晴亦如是!
“阿泽……还是那句话,你是皇子。”云晞道。
“嗯。”穆承泽等着他后边的训斥。
云晞微微一笑,又道:“不过今日,你做的不错。”
穆承泽有些不敢相信,道:“表哥,你不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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