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就是突然想回来看一看,”乔初阳说,把手里的一个袋子递给赵大妈,“这是寻芳斋的糕点,我想着万一您还住在这儿就带着了,没想到您真的还住在这里。”
赵大妈伸手接过,“还带什么东西……现在房子多贵啊,首付都付不起,能搬到哪儿去……”
乔初阳的妈妈去世之后,他在舅舅家短暂地住了一段时间,很快就搬了出来,在这栋房子的四楼租了一间房,一住就是三年,直到高考结束才离开。
那时候四楼还是廉租房,房主在里面放了好几张双层的木架子床,专门租给附近工地上的工人。一群充斥着汗臭味儿的老爷们儿里面,只有乔初阳这么个半大不小的孩子。
楼下的赵大妈认识他之后,心疼他没了家人,就偶尔会叫他到家里吃饭。但是乔初阳脸皮薄,去了几次之后就不愿意过去了,但是心里其实一直记着这份恩情。
“说起来我这里还有几张你的照片呢,”赵大妈突然想起来,开始翻旁边的电视柜子,“去哪儿了……”
卫沣却察觉到身边的乔初阳突然紧张了起来,身体一下子绷紧了,低声问:“怎么了?”
乔初阳脸上露出一个有点不好意思的笑容,回答道:“没什么。”
“找到了!”赵大妈从一个大相册里面抽出几张照片,“那时候孩儿他爸喜欢照相,非要拉着人照,现在想想还好照了这么些照片。”
她把照片放在桌上,笑着说:“你们看看,我可从来没拿出来给外人看过,谁能想到当初那个黑小子现在成了大明星了……”
卫沣在她感慨的声音里,颇有兴趣地在照片里面寻找乔初阳,但是却半天没有认出来。
这是几张合照,能够看出来上面有赵大妈,还有个扎了两个羊角辫的小女孩儿,应该是她的女儿,还有个略微秃头的男人,应该就是她口中的“孩儿他爸”。除此之外,就只有一个矮胖的小伙子了,目测体重估计将近两百斤,而且看着镜头的眼神有些呆滞,皮肤要比旁边的人黑两个度……
等一下,这就是乔初阳?
卫沣震惊地转头看他,乔初阳羞耻捂脸,“没想到这些照片赵姨还留着……”
“那可不,”赵大妈把他卖得更加彻底,“认不出来吧?当年乔初阳可胖了,一来我家吃饭坐凳子,那木凳子都嘎吱响。”
卫沣拿起来仔细看,拍摄人技术不太好,从略高的俯视角度拍下去,把人拍得更矮。不过倒是拍得很清楚,上面的乔初阳站在阳光底下,看背景就是在这栋楼楼下拍的,脸上并不带笑,眉头微微皱着。
能看出来是个年轻的小伙子,却丝毫没有什么朝气。
“别看了……”乔初阳把照片抢过来,“那时候我真的胖啊……”
两个人从赵大妈家出来,乔初阳看了卫沣一眼,说:“你想笑就笑吧。”
卫沣逗他,“笑倒是不怎么想笑,我比较想知道你是怎么胖成那个样子的。”
现在的乔初阳真的非常瘦,这段时间工作少休息时间变多了,吃得也好,就稍微肉了一点,但也只是一点点而已。晚上睡觉的时候,还能摸到根根分明的肋骨,卫沣实在是想象不出来他是怎么会变成那样的。
“错了,你应该问我是怎么瘦下来的才对,”乔初阳撇撇嘴,两个人沿着城中村的小路一路走,路边种了高大的常青树,在晴朗的冬季午后略微投出一些阴影,“我从小就是个胖子,一直都是那么胖。”
他是个早产孩子,生下来就比别人瘦两斤,所以父母给他吃得特别好。后来他母亲带着他单过,短了什么也不愿意短他吃的,所以跟身高相比,成倍生长的反而是体重。
直到他母亲去世,他一个人住在这里,才慢慢瘦了下来。
“那时候我每天的饭钱很少,具体是多少忘记了,反正只够早上吃一个馒头,中午就吃面条之类的,晚上才能吃一顿饭,”乔初阳回想着过去的事情,“一开始总是饿着,走在路边上闻见饭馆里炒菜就流口水。”
“那后来呢?”卫沣问,声音温柔。
他们俩走到了一个简陋的小区公园,不远处有母子三个人正在玩滑梯,他们于是坐在了一张长椅上。
“后来……后来就饿习惯了,胃口也变小了,慢慢就瘦下来了。”乔初阳简单地略过了中间那些难捱的回忆。
卫沣想那些照片上十五岁的乔初阳,脸上并不是晒出来的黑,而是一种营养不良透出来的不健康的脸色,一个成长期的孩子,住在那样的地方,每天都吃不饱,该是多痛苦呢?
“所以说每个胖子都是潜力股!”乔初阳忽然站起来,姿势奇怪地伸了个懒腰,仰头看了看头顶树叶间透出来的天空。
卫沣站起来,擦了一下他脸上仰头都没能阻止住的眼泪,“嗯,潜力股。”
“回去吧。”乔初阳为自己这么容易就哭起来了觉得不好意思,最近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多愁善感了,干什么都要哭一哭。
“回去吧,”卫沣说,一路并肩走回车那边,“还有什么想去看看吗?”
“嗯……”乔初阳想了想,看了一眼这条他曾经无数次走过的街道,最前面路口一个小商店门口还是跟以前一样摆着一个煤炉子,上面热着蒸好的玉米和红薯,还有用粽叶包着的肉馅儿粽子。
冬天经过的时候,店主一掀开盖子,红薯的甜香最明显,啃着馒头的他最想吃一次这家的粽子。
“我们去买个粽子吃吧。”乔初阳说。
卫沣奇怪于这个突然的提案,但还是答应说:“好啊。”
店主正在里面看什么比赛,卫沣把钱放在了柜台上,站在街边给乔初阳拆粽子。
糯米包裹着两片少得可怜的肉,没有馅儿的地方糯米被蒸得过头了,吃起来没什么滋味,有馅儿的地方肉又特别咸,并不美味。
乔初阳咬了一口,品味了半天之后说:“……原来这么难吃啊。”
卫沣也咬了一口,说:“对啊,真难吃。”
两个人对视一眼,站在冬天午后的城中村街道边上大笑起来。
有经过的路人奇怪地看着他们,不过毫不在意发生了什么,头都不回地离开了。
第49章 49
年假还剩下最后两天,他们虽然已经回到了C市,但是并没有什么事情可以做。
这天早上又开始下雪了,卫沣接完池慧打过来的电话,回头看见乔初阳已经起床了,正蹲在黄老板的窝旁边,不知道在干什么。
他走过去一看,乔初阳正在给黄老板梳毛,飞起来的狗毛漂浮在空中,让卫沣这个洁癖患者又退了一小步。
“黄老板跟去奶奶家待了一个假期一样,”乔初阳说,“你看,跟我们走的时候相比,它是不是胖了一圈?才一周怎么能胖成这样。”
去魏远家接他的时候,魏远无辜地否认说:“我没给它喂什么啊,明明你们送过来的时候就已经这么多肉了好吗。”
然而乔初阳坚持称这是魏远的锅,但是卫沣却觉得恐怕是黄老板之前一直跟他们待在一起,所以他们才没发现黄老板已经这么胖了的事实。
“早饭想吃什么?”卫沣问。
“不知道……”乔初阳走到沙发上坐下,看落地窗外面院子,雪正在慢慢积起来。
卫沣顺着他的视线,往外看,这时忽然问:“想不想去滑雪?”
“嗯?”
两个人全副武装,站在了滑雪场初学者道路的起点,旁边一个七八岁的小学生仿佛是炫技一样,飞速地从他们身边经过,然后从赛道滑下去,很快不见了踪影。
“咳,”乔初阳说,“我才知道c市还有滑雪场。”
“我也是听朋友说的,”卫沣上次滑雪还是大学的时候,但是只短短滑了一段距离,他就很快找到了感觉,“下来试试。”
他对还站在山坡上面的乔初阳喊道,乔初阳于是把撑杆往面前一插,用一个别扭的姿势把身体送了出去,“我平衡感……不太好!”
话还没说完,他就已经滑了下去,眼看马上就要脸着地,他赶紧顺势往地上一躺,整个人呈大字形倒在了地上。
卫沣飞速滑过来,溅起来的雪沫落到了乔初阳脸上,问:“没事吧?”
“没事,这个雪,还挺软。”乔初阳在卫沣的帮助之下艰难地爬起来。
不过他很快就掌握了技巧,推到平衡感不好的理由也被忘到了九霄云外,很快就能跟刚才那个小学生一样制霸初级赛道了。
“原来从上面一路滑下来这么爽!”乔初阳笑着摘下防止强光的眼镜,对卫沣说。
“我就说会很开心的,”卫沣笑说,“快中午了,我们找个地方吃饭吧。”
到达这里的时候快十点,没有滑多久就到了午饭时间。
滑雪场有专门提供给来客的餐厅,因为还在春节假期里,所以很多人都是一家人一起来的。
他们俩找了个靠窗的角落开始吃午饭,并没有人留意到他们。
“这个肉酱意面挺好吃的。”乔初阳称赞道,他本来以为这种修在场地里面坐等收钱的餐厅一定会很难吃,看来也不是这样。
“晚上想回去吗?”卫沣问。
“晚上?”乔初阳重复了一遍,这里就在c市近郊,要回去还是挺快的,“这里除了滑雪,还有别的项目吗?”
卫沣给他指了指窗户玻璃,这个餐厅的地理位置很高,能够看见被建成滑雪场的山坡另一边是树林,然后更远处是另一座山,中间有一条河。
“那个河岸边有个酒店,看上去很不错的样子,说不定还可以冰钓。”卫沣说。
乔初阳把眼睛一亮,“冰钓?我还没有尝试过。”
下午两个人又滑了会儿雪,还尝试了一下滑雪场特色的缆车,随即就到了天黑的时候。
那家河岸边的酒店名字很直白,居然真的就叫河岸酒店,入住的时候生意似乎很一般的样子,除了他们只有零星几个客人,于是顺利地选了一间据说风景很好的房间。
房间的露台上设置了一个巨大露天浴池,躺在里面可以看见山那边的美景。
“再来一杯酒,简直是顶配享受。”乔初阳躺在浴池里,只露出一个头来。
这时候天已经黑了,因为是山地,所以外面一片漆黑,但是能够看见山那边城区的绚烂灯光。
卫沣听了,于是给他拿了个杯子倒上酒,递给他说:“顶配plus享受。”
乔初阳却没接,因为毕竟是冬天,一从热水里露出来就是寒冷的空气了,于是就着卫沣的手喝了一口,“爽!”
“红酒让你喝成啤酒。”卫沣笑说。
看他坐在池边,乔初阳于是伸手去勾他,说:“你也下来啊。”
卫沣挑眉,“我先去冲一冲。”
然而他转身刚准备走,就被乔初阳扯住胳膊一下子拉下了池子,溅起来的水花扑了乔初阳一脸,然而他却大笑起来。
卫沣身上的衣服被弄湿了,于是干脆脱了上衣扔到了一边,眼睛微眯把这个使坏的家伙抵在池壁上,说:“这可怎么办?”
乔初阳伸手抱他的脖子,小声说:“那干脆全脱了吧……”
第二天早上起来,两个人去楼下餐厅吃了早饭,听了一个侍应生的建议,决定去河边走走。
河水并没有如卫沣想象中一样结冰,凑近了看才知道,原来河水意外地流速还挺快,所以卫沣想的冰钓也没戏了。
地面上有很多积雪,而且跟昨天在滑雪场感受到的一样,是那种泡沫状的雪,而不像南方那种,湿漉漉的。
乔初阳捏了一把,这种雪连聚成雪球都很困难,反倒像是沙子。
卫沣站在不远处,然后又坐在专门为游客设置的长椅上,给自己点了一根烟,看着乔初阳在雪地里走来走去,还蹲下不知道在干什么。
这时他看见乔初阳回头看他,随即走了过来。
他的烟抽了一半,乔初阳坐到他身边,从他的裤子口袋摸出烟盒,抽了一根出来,然后咬在嘴里去凑卫沣叼着的烟,想要点燃。
两个人的距离很近,卫沣抬眼能够看清乔初阳瞳仁的颜色,在不甚明了的天光下,略微有些琥珀色,眼白的部分略微带着一点蓝色……
烟很快点着了,卫沣却把自己嘴里的拿了下来,然后又把乔初阳嘴里的也拿了出来,这才发现他其实只是含着,并没有抽。
“干嘛?”乔初阳笑说,“只许你抽不许我抽?”
卫沣懂他的小心思,于是站起来把两根烟头都按灭在了不远处的垃圾桶上,说:“那都不抽了。”
两个人在河边待了一会儿,虽然满地是雪,却并不怎么觉得冷。
走到最边缘的一个长椅边,这里看上去很少有人过来,雪地地面都还是全新的。
“我突然有个大胆的想法。”乔初阳说。
“嗯?”卫沣不明白,“什么想法?”
乔初阳坐在长椅上,开始拆自己脚上雪地靴的带子,然后连袜子都脱了,光着脚站在了雪地上。
他的脚不大,而且还挺白的,然后他往前走了一步,说:“还行。”
卫沣不知道他是这样一个心血来潮法,说:“干什么呢?快穿上,会感冒的。”
“不会的,”乔初阳说,光脚往那一片没人踩踏过的雪地上走过去,“这雪……就像棉花糖一样,软软的……”
雪地上留下了一排他的脚印。
全身裹得结结实实的,却光着脚丫子在雪地里走……卫沣看着他,忽然想到了什么,拿出手机来拍了一张照。
略带着烟青色的天空下是山、河流和雪地。雪地上有一个背影,双臂张开像是为了保持平衡,他的背后是一排脚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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