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妈妈,为什么蝉儿长得乖乖的、也不生病,却没有大人要领养蝉儿呢?”
从那以后,秦院长虽然舍不得,但不停在帮小蝉儿看领养信息,直到有一家家庭条件非常好,社会地位也不错的人家说希望领养一个小男孩儿。
那家男主人是个医生,年纪轻轻就做到了市立三甲医院的外科一把手,女主人是个幼儿园园长,他们家还有一个小女孩,比小蝉儿大了一岁。
秦院长考察他们考察得很仔细,甚至亲自见了那家人,觉得各方面都没问题之后,才同意小蝉儿被他们领养。
因为那阵子这位男主人做成功了一项非常艰难的手术,手术对象是位社会知名人士,所以关注度很高。
他们一家领养小蝉儿的时候来了许多媒体,秦院长也买了报道这件事的报纸看,都说他医者仁心,再世华佗。
可对于这件事,秦院长心里一直觉得怪怪的。
幸好,小蝉儿去了那家人家确实非常幸福,每周和她通电话都是开开心心,话语中洋溢着正常人家小孩的那种幸福,有时候他也回孤儿院,整个人被那家人养得白白嫩嫩,特别可爱。
直到三年后,纪青蝉十岁的时候。
那家男主人在手术台上失败了,病人直接死在了手术室里,这是他从业以来唯一的一次失误。
那家人背景很厉害,那阵子这家男主人几乎没办法出门,甚至差点被医院开除。三个月后,这件事本应该慢慢平息,男主人和女主人都开始正常工作。
那是一个下午,小蝉儿已经有了姓和名字,他叫纪青蝉了,他还有一个姐姐,叫做纪书晴。
爸爸妈妈出去工作了,保姆阿姨出去买晚餐的菜,他和姐姐在客厅玩积木,然后就听到门被砰砰砰敲响,两个孩子吓坏了,去问是谁,外面的人不说话,似乎还不只一个人,纪书晴打电话给爸爸妈妈,两位家长几乎立刻反应过来,又是那位死去病人的家属。
他们立刻报警,自己也全速往家里赶。让两个孩子躲到主卧的厕所里,那样和外面还隔着两道门,能拖延一点时间。
纪青蝉蹲在纪书晴身边,纪书晴吓得已经在哭了,纪青蝉握住姐姐的手,在她耳边说姐姐不要怕,我保护你。
纪书晴手里攥着备用手机,他们躲了一会儿,听不到外面有声音了,这时候妈妈打电话过来,让他们不要害怕,警察很快就到。
她又问,主卧的门反锁了吗?
纪书晴和纪青蝉相视一愣,他们害怕的赶紧跑进了洗手间,好像忘了锁主卧房间的门。
那边的吕乃捷顿了两秒,声音突然沉了下来,道:
“蝉儿,你跑出去把主卧的门锁上,你跑得比姐姐快一点。”
纪青蝉听着有两秒钟没反应过来,但他还是答应了吕乃捷,因为他是男子汉,要保护姐姐。
他们把洗手间的门打开,纪青蝉细细的两条腿都在发抖,他屏着呼吸朝主卧的门走,纪书晴把洗手间打开一个小缝,留给纪青蝉跑进来。
可就在纪青蝉刚走到主卧门前的瞬间,那扇门被重重的打开,纪青蝉反射性就往里跑,纪书晴睁大眼睛透过那条缝看到有一个又黑又高,看起来很凶很恐怖的人,打开门进来了。
她发着抖带着哭腔和电话那头的吕乃捷道:
“妈妈,那个人进来了!进来了!他要抓住蝉儿了!呜呜呜!”
吕乃捷毫不犹豫地在那边厉喝:
“把洗手间门关上!反锁!”
“可是弟弟还没有进来啊呜呜呜呜!”
“别管他!锁门!快点!”
吕乃捷几乎在那边尖叫了,纪书晴头脑已经失去了判断能力,她冲过去关上洗手间门的瞬间,纪青蝉还差一步就跑过来了,她顺着最后一点门缝,看到纪青蝉被那个人攥住后领一把提起,两条腿在空中乱踢,她听到弟弟尖叫着哭喊着,看到那个人手上抓着一把刀,反锁之后,纪书晴靠在门上灵魂出窍般发抖,她听到纪青蝉哭喊的声音变了味,像是垂死前的呜咽。
其实警察来得很快,那人抓住纪青蝉之后不到一分钟警察就到了,可是那时候纪青蝉已经被砍了两刀,胸前一刀后背一刀,纪书晴安全出来的时候,只见到主卧满地的血,弟弟紧闭着双眼,被穿着白大褂的医生们抬上担架。
纪青蝉的嗓子有点干,他侧过头看陆深的侧脸,发觉陆深眼里居然含着眼泪,纪青蝉伸出冰凉的手碰了碰陆深的下睫毛,陆深迟缓地转过眼看他,纪青蝉浅淡的眸子盯着他,指了指自己的嘴巴:
“有水吗?讲得有点口渴。”
陆深无法从刚刚听到的故事里回神,他专注深邃地盯着纪青蝉,看他平静无波的目光、微微发干的淡色嘴唇、尖尖小小的下巴。
陆深的心跳依然飞快,他没办法平静,他觉得就这样抱着纪青蝉不够,完全不够。
他想要给纪青蝉更多,纪青蝉想要什么,他就给他什么。
纪青蝉看陆深沉默地出门倒水,平静的神色里终于出现一丝裂缝,他慌措地眨了两下眼睛,把回忆勾起的害怕和惊恐慢慢往下压,张开嘴将呼吸调整平稳,再抬头看倒水进来眼睛依旧红着的陆深。
第23章
陆深从进来之后目光就没有离开过纪青蝉,他把杯子递给纪青蝉,看他仰着头喝水、看他嘴唇上沾了水珠,透了点粉出来、看他抬起头把剩了一小半水的杯子递出来,陆深接过杯子,把剩下的水喝了。
陆深从刚刚开始眉头就没有舒展过,他从小生活地太美满,十七年来都是长辈宠着长大,虽然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人生活地不太幸福,但他从未想象过那种不幸福是怎样的。
他也从未想过,自己在刚刚过去的那个夏天里一见钟情的、有着浅褐色眸子的少年,背后的故事已经超出了他对苦难的认知。
他无法和纪青蝉对他,他觉得自己无论说什么,对于纪青蝉来说都像一张纸一样薄,没有丝毫用处。
纪青蝉抬眼看着陆深一脸的凝重和深沉,拧了拧眉,把接下来发生的耸人听闻的故事咽了下去,理智地选择没有说出来,他担心陆深要是知道了之后的事,会更不正常。
陆深尚未洗澡,他呆在纪青蝉的房间不愿意出去,坐在沙发上盯着纪青蝉,纪青蝉说困了,陆深让他睡,不要管自己。
陆深给纪青蝉准备了蒸汽眼罩,关了灯,借着窗帘缝里透进来的一点月光看床上躺着的人,他太瘦了,瘦的被偌大的被子一盖,几乎就看不见了。
一小时后,房间里突然有人说话:
“你还不回去睡吗?”
纪青蝉清亮的声音响起,陆深眨了两下眼睛,声音沉沉的,在安静的夜里更显低磁,透着温润:
“嗯,不困。”
纪青蝉顿了顿:
“你上来跟我睡吧,坐一晚上开玩笑呢。”
陆深想说自己没开玩笑,他就想坐着看着纪青蝉,把他放在自己眼里,看着他安全的、健康的、满足的样子,自己心里那块缺口就会填补上一点,他实在是太难受了,难受得心脏像是硬生生被抠掉了一块。
陆深没有过多的犹豫,纪青蝉睡的床很大,足够两个男孩子躺,纪青蝉感觉到自己一侧的床垫塌陷,接着是掀开被子的声音,下一秒手便触碰到了因为一直坐在外面,温度明显有些凉意的手臂。
纪青蝉往回缩了缩手,陆深反应很快地往边上躺了躺:
“冷是吗?”
纪青蝉轻声道:
“没有。”
过了会儿,他又说:
“睡吧,你别想太多了,都是以前的事。我现在……”
纪青蝉顿了顿,陆深却接下了他的话:
“你现在不开心。”
纪青蝉嘟嘴,反正在黑暗里陆深也看不到他的表情,他想,陆深想得可真多,没等他回答,他突然感觉到边上的人侧了个身,面朝着自己,即使看不清他的样子,也能感觉到陆深深邃的目光盯着自己,神情约莫是专注仔细的。
陆深借着月光看到一点纪青蝉的侧脸,他低声问:
“要怎样你会开心?”
纪青蝉垂了垂眼,蒸汽眼罩早就不发热了,他把眼罩脱了下来,叹了口气:
“一开始被领养我是开心的,那三年我一直很开心,有爸爸妈妈姐姐,他们对我都很好。”
“在孤儿院接到秧秧电话的时候我是开心的,他跟我说他的生活我特别开心。”
“秦妈妈给我买新衣服的时候我是开心的,只有我有,其他小朋友都没有。”
纪青蝉淡淡的说了这三句话,就噤声不说了,后来,后来他就不知道什么是开心了。
骇人听闻的一家人、积满仇恨的内心、越来越阴郁的性格,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对一切靠近自己的人都充满敌意,他开始表演,享受别人不知道自己真面目的样子。
“后来呢?”
陆深问:
“没有过了吗?”
纪青蝉嗯了一声,反问:
“你呢,你怎样会开心?”
陆深怔了怔,他想起自己无数开心的时刻,拿到球星签名的篮球会开心、老爸送他一个环球旅游会开心、全家人一起去北欧过年会开心、赢了任何比赛都会开心……
可现在他完全开心不起来,陆深不知怎么就不管不顾了,他凑近纪青蝉,伸手揽住他,把他搂在自己怀里,在纪青蝉头顶轻轻说:
“你开心我就开心。”
纪青蝉一顿,第一秒有些抗拒地想推开陆深,下一秒就卸了力气,陆深的怀抱其实挺舒服的。
纪青蝉闭上眼睛,笑着轻嘲:
“那你这辈子恐怕开心不起来了。”
陆深低头亲了亲纪青蝉的额角没有说话,等怀里的人呼吸渐渐平稳,周身的肌肉都放松下来之后,陆深把声音压得很低,像是承诺般地说了句:
“会的,一定会开心的。”
隔天上午纪青蝉的腿就消肿了一半,颜色也不像一开始那么狰狞,顾奶奶边给他们煎鸡蛋边道:
“早点用我给蝉蝉配的药,今天都能好好走路了。”
陆深抬头看坐在对面的纪青蝉,勾唇朝他笑,眼里是对老人家从他们一起床就开始念叨的无奈,纪青蝉眨了两下眼,没理陆深,垂下眼乖乖喝粥。
趁纪青蝉去院子里看养的花草,陆深迅速到正在厨房里的奶奶身边:
“奶奶,你知道有什么东西可以祛疤的吗?”
陆深一脸严肃的问奶奶,顾梓云被他吓了个半死,一下子放下手里的活:
“哎呀,宝宝怎么了?哪里伤到了吗?”
陆深摇头:
“不是......就是我有个同学,受伤缝过针留疤了,想问问怎么祛。”
顾梓云这才放下心,把手上的活放到一边,洗干净手,戴上她挂在脖子上的银丝眼睛,沧桑睿智的眼睛沉思了几秒钟,伛偻着腰让陆深跟上她。
顾奶奶房间常年有一股药味,陆深一直觉得亲切好闻。
她从自己很久以前用的五斗柜的底层抽屉里拿了本牛皮纸书出来,很快的翻阅,似乎已经把哪页记录的什么内容记在了脑子里。
顾梓云指着其中一页给陆深看:
“你把这一页拍张照发给你同学,让他按这个方子去配中药,这上头小字写了怎么敷的,你凑近点拍,别拍不清楚。”
陆深给那页连着拍了五六张,每个字都拍得清清楚楚,顾梓云藏在眼镜底下的眼睛八卦地盯着陆深:
“我们宝宝这么上心的呀?受伤的是个小姑娘吧?”
陆深撇了撇嘴:
“是小伙子。”
顾奶奶顿时兴致缺缺,把书合上放了回去:
“宝宝不行么,你爷爷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好多小姑娘追着喜欢嘞。”
顾梓云又问:
“蝉蝉长得也体面,学校里有没有小姑娘喜欢他呀?”
陆深心想,没有小姑娘,有一个小伙子,就是您孙子。他没忍住笑了下,朝奶奶摇头:
“没有,我们俩都不受小姑娘欢迎。”
顾梓云啧了一声:
“一点没出息。”
陆深又和奶奶聊了几句,攥着手机出门了,他要去中药馆,问纪青蝉去不去,这片就一家中药馆,是顾梓云的牌搭子开的,白天卖中药帮人家抓药,傍晚就关门和顾梓云几个打麻将。
陆深有辆自行车,是爷爷留下来的二八大杠,黑色,车座到车把连了根杠子,陆深小时候就坐那,跟着爷爷到处去。
二八大杠很高,陆深坐上去脚却还能着地,纪青蝉站在边上研究,后面有个坐凳,怪异的是前面那根杠子上也装了个木板,似乎也是坐凳。
这辆车前两天借给隔壁邻居用了,邻居家有个小孩刚五岁,所以他们就给杠子上装了个坐凳,给孩子坐的。
陆深眉眼透着笑,故意把身子往后侧了侧:
“你坐前面吗?也不是不行。”
纪青蝉朝他翻了个白眼,慢悠悠走到后面,跨上后面的坐凳坐下,抓住坐凳前面的横杆,陆深偏头问他:
“坐好了吗?”
纪青蝉嗯了一声,陆深遂把脚放在踏板上,猛地朝前骑去,纪青蝉毫无防备的一脸撞在了陆深后背上,陆深不回头都知道纪青蝉在瞪他,他一边心情极好的骑着二八大杠,一边道:
“你抓住我的腰,那样不容易撞。”
纪青蝉不理睬他,转过头看路边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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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这一片是风景区,除了稀稀落落的几栋私人别墅,就是路两边郁郁葱葱的灌木,和偶尔的几棵参天松柏,路不宽,只够两辆汽车并行,路上车也少,纪青蝉只能听到路边树上的鸟叫声、远处隐约的汽鸣声、和二八大杠因为年代久远不知是链条还是座椅发出的吱呀声。
“那边,是我第一次见到你的地方。”
陆深单手骑车,另一只手朝左前方指,纪青蝉顺着他的手看过去,是一条岔路,岔路两边是一些小店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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