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几日后,不需万佛阁中人的口舌,只在那些宫人们的猜猜说说中,昭行太子的鬼魂回来索命的消息,便彻底在宫中传开了。
疑心更易生暗鬼,原本没有传闻时还好,可但凡有了这传闻,那些胆子小又守夜的宫人们便都觉得心里毛毛的。夜里在其他宫苑里,偶然瞧见什么树影鸟影,也一并当作是见到了鬼影。如此一来,昭行太子鬼魂一事,更是传的沸沸扬扬,连那些贵人们也都有所耳闻,只是涉及之人太过敏感,但凡有身份知深浅的人,都回避不言罢了。
人心纷杂,有人深信不疑,便有人不屑一顾。
“公公,今日天色已晚……您若是不尽兴,明儿小的在摆个局儿,咱们再继续?”西宫后巷,本应是浣衣局女婢们的居所,自四五年前起便被弄得一团乌烟瘴气,处处酒气脂香,成了太监侍卫们找乐子的地方。
酒过三遍,珍馐剩半,杨为忠听着琵琶曲儿,别看他虽少了点东西,但玩弄起女子来却丝毫不手软。这一会子,他正在兴头上,就差上去动手动脚了,却不想被身边的灰衣小太监拦着了。
“怕什么!如今宫中还有谁敢拦我晚归不成!”杨为忠被扰了心情,顺手给了那小太监两巴掌。
那小太监被打了,哆哆嗦嗦不敢再多话,又蜷到旮旯里去了。他当然知道,现在杨为忠在宫里就是横着走,也不会有人拦他,可人不会,鬼会啊!
“小东子,小东子在吗?”正在此时,一个神色匆忙的小太监跑了进来,见着之前的灰衣小太监在角落中,立刻上前去叫他:“你果然在这儿,李贵人有事要你过去呢。”
那小东子一听,像见了救星似的,忙答应了一声,而后小心翼翼的又去找杨为忠。
那杨为忠正搂着小宫女又亲又摸,哪里有心情理会他,赶苍蝇似的将他赶走了。
等到他终于尽了兴,醉醺醺的放开了那小宫女,摇摇摆摆的走出浣衣局时,已是真正的深更半夜。宫巷深深,又本就是偏僻的地方,几乎连巡逻的侍卫都见不到。
杨为忠起先还沉浸在刚刚的暖香温玉中,美滋滋的哼着小曲儿,混不在意周围漆黑一片。可等他三拐两拐,身上的热乎气都被深秋的凉风吹个干净之后,看着眼前无星无月,分外凄冷的深宫夜景,杨为忠心里忽然也起了毛。
昭行太子鬼魂一事,他并不是真的不知道的。只是每每听到这事儿,杨为忠也有宽自己心的说法,真正害了那位的人多了去了呢,便是索起命来,一时半会也轮不到他头上。
又是一阵阴风吹过,杨为忠的腿肚子不受控制的打起了哆嗦,他开始口中念念有词的给自己壮胆子:“我没害过你,我没害过你……”
枯叶卷尘而起,呼呼啦啦的随着风扑到杨为忠的脸上,杨为忠被乍然吓了一跳,伸出双手来胡乱遮掩着,脚下的步子终于完全慌乱了起来,没头苍蝇一般跌跌撞撞地向前跑去。
秦渝不是个能近女色的,宫中除了皇后外虽说也立了几个摆设一般的妃子,可比起历代来可是少太多了。故此,这后宫里便空下来了大片的宫室无人居住,既然无人便也不会点什么烛火,杨为忠逃命一般不知跑了多远,眼前却仍是漆黑一片。
这下他是真的怕了,风声树影皆作是厉鬼,仿佛无论他跑到哪去都有黑影紧紧地跟着他,不知不觉间脸上鼻涕眼泪混成一片,裆下也早已漏了黄汤。
好容易扑到一堆假山石里,背靠着那冰凉却结实的石头,杨为忠总算敢停下步子,瘫坐在地上喘口气了。
可老天却不打算这么放过他,风声呜咽,却带来了些许其他的声音。
“始误谗谀之巧,长违覆育之恩……”【1】
“什么人!”杨为忠厉声尖叫起来,想要鼓起勇气去看看,整个人却抖得如筛子一般,半步都走不得了,只能听那如泣如诉的声音离自己越来越近。
“峨峨九层,已断兴哀之目……眇眇千里,不归幽愤之魂……”
那声音几乎近在身后了,杨为忠浑身都被冷汗塌透,
“不,不!”
他身后明明是假山,是石头!不可能有人,也不可能有鬼!
“祸由臣仆,何罪加吾……”
“何罪加吾……”
万般惊惧之下,杨为忠终于抓住了最后一丝清明,不可能是身后的石山,那就只能是……
他绝望的抬起了头,就在他身后的假山石上,一抹白影立于瑟瑟秋风之中,又轻又虚的仿佛下一刻就会被风吹走似的。
“为父之慈靡及,恨……犹只恨奸佞——”
“啊!”他借着幽幽升起的冥火,他终于模糊的看到了那人的面容,“太子饶命,太子饶命啊!”
可那道白影却像是根本没有看到他似的,继续在假山石上“飘荡”着,口中还凄厉的念着祸由臣仆,何罪加吾等言,杨为忠却是半句都听不下去了,骨子里生出一股邪力,连滚带爬的又跑了出去……
“冥火”依然飘荡在半空中,哀怨的吟咏却停住了,秦浣负手站在假山石上,望着杨为忠逃离的背影,嘴角渐渐扬起一抹冷笑。
凄凄秋风吹起他身上单薄的白衣,神鬼是假,哀冤却是真的。
他那好父皇比不得武帝,可他自己却连戾太子都不如,不过既然老天给了他这一次重来的机会,他便要将那血债一一讨回。
“殿下怎么还站在那里,不冷吗?”温厚的声音自下方传来,秦浣微微低头,便看到一袭黑袍的赵擎烽正站在假山边仰头望着他。
“冷啊,”秦浣收起了冷笑,只剩下轻轻地叹息:“怎么会不冷呢。”
“既然冷的话,殿下何不快些下来呢,”赵擎烽依旧站在那里,对着秦浣解开了身上的厚袍:“下来,到我这里来暖一暖。”
最后的磷火被冷风一吹,也终于灭掉了,秦浣低低笑了一下,然后径直迈向了那假山的边缘。
坠落感不过一瞬即逝,而后便赵擎烽结实的臂膀环绕着,拥进了那温热的黑袍中。
“殿下现在还冷吗?”两人紧紧相贴,赵擎烽拢着秦浣的身体,用自己的体温为他驱散了秋夜的寒气。
秦浣将头埋进他的身前,嗅着对方温热的气息,心满意足的摇摇头:“不冷了,很暖和。”
太平都的深秋就这样慢慢过去,而他现在却一点都不怕那即将到来的凛冬了。
作者有话要说:
【1】摘自陈山甫的《望思台赋》,说的是汉武帝太子刘据为父所冤而死的事。
秦浣的人设最初就是参考了汉武帝的太子刘据,只是相比起来,秦浣确实又更倒霉了点。刘据至少还能带兵抵抗了一下试试,但秦浣却时机太晚连东宫的门都没能出去~~
第14章 (十四)绯月
皇城脚下石榴坊,敢叫人醉忘神仙。
“忠宁侯觉得此处如何呀?”秦骏手执酒盏,拥着身旁杏脸桃腮的美人一起,歪身陷在绮罗软榻中。他本就喜风流胡闹,后虽仗着父亲吉王坐上了那储君之位,想要多少女人都能招进宫去,可家花哪有野花香,宫里的女人自然比不得这坊间的风、、尘、、味儿更合他的口。
赵擎烽朗声大笑着,将一整盏酒洒洒咧咧的倒入口中后,才满足地喟叹:“果然是太平极盛之处,叫人恨不得醉死在这里!”
说完便眼神迷离又贪婪地扫过周遭奢靡堂皇的厅堂,身、、段、、婀娜的美人,而后忍不住又仰头痛饮一盏,可酒尽后,却又叹了口气:“呵,可惜酒够美,人却不够美。”
那秦骏一愣,随即又大笑起来:“我说呢,忠宁侯今儿怎么不近女色起来,原是没个看得上眼的。”
“怨我怨我,没好好尽这地主之谊。”说完,他秦骏抬脚就将原本搂在怀里的女子踹到了一边:“去,叫你妈妈再条几个好的送过来,若还合不了赵侯爷的意,这石榴坊明儿就该平了。”
那女子戚戚艾艾地应了,小碎步一溜跑了出去。
等房门再被推开时,却是三五个打扮得恍若天仙妃子的女子,为首的那个黛眉樱唇,一双眼儿似荡着春水一般,又着了红衣挽赤帛,赤帛之上绣着攒攒金花,走动之间那花随帛而动,在秦骏的醉眼中恍若那火海中绽开了片片金莲。
秦骏当下便起了欲、、念,想要将那片金莲拨开,看看火海之下有着怎样嫩滑的肌、、肤。可他却碍着面子,一挥手:“忠宁侯,你看看,这些可有看上眼的?”
赵擎烽眯着眼,反复瞧着那几个女子,而后又看了一眼秦骏:“臣有没有看上的不要紧,但是臣知道,殿下已经挑好了人了。”
说完便对着那红衣女子勾勾手:“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来伺候殿下。”
那女子听后唇角一挑,丝毫不像之前那些人一样,只落落大方地走到了秦骏的面前,矮身伏进了他的怀里:“殿下可要奴伺候?”
美人在怀,异香扑鼻而来,秦骏只觉魂都快升出来了,一把将人抱住,迫不及待的狠狠亲啃了几口,才满意的喟叹道:“忠宁侯果真知我。”
赵擎烽咧嘴笑笑,又举起酒盏与秦骏一碰,仰头喝下后便起了身:“那臣就不打扰殿下了。”
他目光扫过剩下的几个女子,贪婪地说道:“臣带她们几个,去好好玩玩——”
说完便左拥右抱这那群莺莺燕燕,走出了房间,只留秦骏揽着红衣美人,独自放纵快活。
“给我备间干净点的屋子。”刚一出了房门,赵擎烽揽着人的手便松开了,只是虚虚的放在那里,让人在外看不出什么。
“是。”那几个女子低声应着,一边走着一边很自然的就散开了,只剩最后一个引着赵擎烽进了三楼尽头的一间客房中,而后趁着没人注意,也走开了。
赵擎烽推门走了房间,总算松了一口气。做戏自然要做足,他少不了要在这石榴坊中待上一夜了,再说……随手脱下外衣,嫌弃的闻了闻上面浓重的脂粉气,就顶着这身味道,他今晚也绝不敢去文鸿苑的。
“唉。”赵擎烽叹了口气,揉了揉因醉酒而有些酸胀的头,往里间走去,打算去倒些茶水来喝,可前脚刚迈进去,后脚便卡在了外头。
里间床前的香木高脚几边,坐了个人。
这人还并不是别人,正是秦浣,此刻他正悠悠的托着一只白釉小盏,有一口没一口的啄饮着清茶。见了赵擎烽进来,便将茶盏往高几上一撂,而后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忠宁侯玩的可曾尽兴?”
赵擎烽赶紧摇头,几步走到了秦浣身边,讨好的为他倒上了新茶:“不过逢场作戏,殿下消消气。”
秦浣从他手里接过茶,又饮了一口:“既是逢场作戏,还不敢让我知道?”
“这不是——就怕你生气嘛,”赵擎烽怕身上的酒气熏着秦浣,故而挨近也不是,离远也不是,只好拄在原地告饶:“只得如此才能让那秦骏上钩……我下次要去哪里,要做什么,一定老老实实的都告诉殿下。”
秦浣又瞥了他一眼,将唇边的茶盏转手递到了赵擎烽的眼前。赵擎烽笑了一下,知道他家殿下并非是真的生气,忙低头就着秦浣的手,将那盏茶饮了个干净。
“站着做什么,还不快坐过来。”秦浣自然知道这是怪不得赵擎烽,只是今日照例问起王迭他主子的去处时,听到石榴坊那三个字后,他就是坐不住了。
他自然不会怀疑赵擎烽来这石榴坊真的寻什么美色,但……任谁听到心上人去了那种地方,也不可能无动于衷吧。
赵擎烽看着秦浣的模样,却摇了摇头:“我先去冲一冲,这一身酒气别熏着殿下。”
秦浣抬眸看着他,终是叹了口气,主动起身拉住了赵擎烽的手,将他拉到床榻边坐下:“洗什么,此刻就是洗了,也会再沾染上。”
赵擎烽自是不能拒绝的,只得顺着秦浣的力道坐了下去。那床铺柔软,秦浣拉着自己的手亦是软暖的,赵擎烽只觉酒劲一下子就上来了。
秦浣转头便看到他双眼有些迷蒙的模样,忍不住又叹了口气,将人按到了自己腿上枕着:“喝这么多,不难受吗?”
赵擎烽摇摇头,只拉着秦浣的手覆在自己脸上,嗅着他掌心干净的味道:“也没喝多少,秦骏那小子的酒量不过尔尔,比起从前西北那些人来差远了。”
“你还敢说!”秦浣想起当日天钧行宫中他举樽牛饮的样子就觉得心悸,用手拍了拍赵擎烽的脸:“以后有胆子再在我面前喝那么多试试。”
赵擎烽笑着将脸主动凑到秦浣的手边,由着他打:“不敢了,不敢了,殿下就在这里,我自然不需再喝那么多了。”
秦浣手下一顿,随即明白了赵擎烽的意思,壮饮千杯,也不过是想醉里梦一人的影子。他随即放软了声音,轻轻地按着赵擎烽的额头,与他低低地说起了话。
起先还好,可到后来赵擎烽醉意更浓,人也开始有些迷糊,歪着身子就坐了起来,将秦浣胡乱揽在怀里:“殿下在这里,我抱住了。”
秦浣哭笑不得的窝在他臂膀间,只将刚刚的心事抛到一旁,好生哄着这只黏人的醉犬:“好好好,你抱住了,你抱住了。”
赵擎烽还不满足,一味地蹭到秦浣的脖颈间,嗅嗅舔舔一路往深、、处去了。秦浣无奈,来之前他便问清楚了,此处乃是珑颜与赵擎烽合设的暗点,明里暗里却不知还有多少人。若是今日他由着烛华胡闹,那第二日皇姐说不定就得了消息,说是办正事却成了……
这着实让秦浣面上有些受不住,他无奈的将人从自己身上扒开,却不想那人却又扑了过来,两人一起倒进了床褥中……
第二日一早,德多按着秦浣之前说好的,请敲了三下房间门,待听到里面的回应后,便躬身进去,打算伺候主子洗漱。
可刚一进内室,他却有点迷茫了。
只见那忠宁侯只寥寥草草的披了件单衣,手上极为小心仔细的为秦浣换着衣裳,穿着鞋袜。
“哎呦,主子醒了怎么不去叫我,赵侯爷放着让奴才来吧。”德多说着,刚要上前去,就被秦浣一个眼神挡了回去:“让他弄。”
轻飘飘的三个字从嘶哑得不成样子,赵擎烽听了立马去倒了杯热水,吹温了才双手捧到秦浣的嘴边。秦浣瞪了他一眼,不做声的喝了几口,清了清嗓子。
德多看着忠宁侯在自己主子面前俯首低眉的样子险些直了眼,也知道自己插不上手,便提了热水来,打算给两人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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